但李二嫂神色自若是因为她压根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从唐寿把棉花拿出来,她的眼睛就粘在棉花上了, 即羡慕又贪婪, 酸溜溜地道:“熊夫郎好福气,这冬天有了热乎乎的火炕穿上暖和和皮衣皮鞋, 晚上睡觉再盖着棉被, 这个冬天想必十分好过, 根本不用担心严寒。”接着贼溜溜的双眼不怀好意地眨眨,别有用心的状似无意道:“真是比不得啊, 有人冬天这般享受有人却冻死在这个冬日里,同是一个村的村人, 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哎!”
骤然间满室燥热与点点旖旎荡然无存,唐寿的心脏猛然翻个个。
就听李二嫂继续似无意实则别有深意道:“也是赶巧,我来时正好撞见你们村两个村民用张破草席卷着她的尸体抬出村子。我见着可怜, 多问两句才知, 这阿婆夫家姓吴, 她成亲第三年家里当家人就被征上战场, 没两月,同去的传回消息说人死在战场了。这老妪便独自拉扯两个小子,好不容易两个孩子长到十六岁,那年又征兵, 两个孩子都被拉走了, 不出一年, 就相继传回消息, 都死了。”
“剩下她独自一人这么孤苦伶仃的活着,如今死了,却都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死的。还是几个平时多有照料的邻居几日没见到她,念着她去她家看看,发现人都冻住了,也看不出来没了多久,但都肯定是给冻死的。”李二嫂啧啧道:“真是惨啊!”
翻开华夏的古代史,历朝历代每到冬日被冻死的人数都十分庞大,那时看着,不过就是一个冰冷冷的数字摸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内心并不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然此时此刻这种事就发生在身边,还是个认识的,即便心肠似铁,只要还有心就无法做到不被触动。
这老妪唐寿有印象,吃过他和熊壮山的喜宴,当时熊壮山把村里几个孤寡老人请在一桌,敬酒时因着他们的可怜,唐寿印象特别深刻。还记得那个姓吴的老妪十分慈祥,看着他时还笑眯眯说他是个面相好的,以后必定有福气,和熊壮山正般配。那会儿给熊壮山乐得走时还塞给她一块肉。
在记忆中那样鲜活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还是种唐寿认知里,后世中绝对不可能的死法——冻死,唐寿做不到无动于衷。
目光落在土炕上,唐寿的心脏就似被无数针尖扎了般剧烈痉挛起来,脸色煞白。熊壮山窜上前来刚搭上双臂,唐寿就撞进他怀里。
霎时只剩下满室汹涌的悲伤。
眼见着熊壮山面色阴鸷起来,暴戾而凶恶,李大娘子连忙拉着李二嫂头也不回地跑出熊家,心里后悔着不该让她来,自己拿着鞋底交工好了。如果这次事情过后,熊家没追究,以后她就不准她弟媳妇再踏入熊家半步,所有的鞋底都由她去交验。
郑家兄弟和张阿婆紧随其后也跟着纷纷告辞,离开了熊家。
路上,李大娘子责备着她二弟媳妇,然惹了祸却毫不在意的李二嫂嗤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他也就那么一听,再者我又没说旁的,我就怎么了?”
“你这还不过分,人家熊家有的都是人自己光明正大凭本事赚来的,可你那么一说,熊家就仿佛成了无情无义枉顾人命之徒。”李大娘子没生在后世,没接触过网络,否则她就会知道道德绑架四个字。你既然有钱,那么你就应该捐出来帮助穷人。某某赚了好几个亿,现在立刻马上拿出几个亿给希望工程,不然就是为富不仁、丑陋虚伪、没爱心。
李二嫂虽没明说,可处处在暗示着,要是唐寿把盘炕手艺公开,村里人人都会,那么大家都盘上炕,吴阿婆又怎会被冻死。
“我可没那么说,他们要是非那么想,只能说明他们自己做贼心虚,本身就问心有愧,所以有个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李二嫂浑不在意,那态度就似她只问了句天气,而不是在言一条人命。“别说,这熊家真有钱,这棉花可不少啊。”
李二嫂说着就伸手去抓棉花,等李大娘子反应过来时,棉花已被她抓了大把在手里。李大娘子气得忙去抢,也顾不得旁的,对着李二嫂抓棉花的手又捏又打的才给抢下来。
抢回的棉花被李大娘子塞回去,正走到家门口,她扭身就进,一句话没有砰地关上门。
“嗨,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人啊,我拿外人的棉花也没拿你家的,你急什么急呀!”李二嫂忿忿道:“家里不过刚赚两个臭钱牛哄什么,小人得志!”
蔡家大门猛地被打开,李大娘子黑着脸冷冷道:“这两双鞋底子纳好后你交给我,再不许你去熊家,否则我就给熊夫郎说不要再用你。你也看到了,熊夫郎对我有几分信任,我说了他会同意的。”
说完想说的话,李大娘子砰地又当着她的面摔上了门。
李二嫂讪讪地摸摸鼻子,悻悻地走了。
熊家,唐寿被熊壮山公主抱的抱着坐到炕上都忘了挣扎,他面色难看发白。
唐寿自觉不是圣父,并不是为了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而生,为此而生的那是菩萨。可当听到认识的人被冻死时,他心里难受,特别难受,十分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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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每年都会有久病体弱的老人或者刚出生的婴孩被冻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熊壮山挺糙一个汉子,活了二十八年就不知道什么是温声细语,如今却试图柔声的安慰唐寿。可说出的话,只有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实情。但他声音里温柔的安抚,如果有村人恰巧路过无意听见,绝对会认为唐寿偷汉子了,还偷了一个性子与熊壮山截然相反的温柔君子。
唐寿道:“我知道的,只是心里还是很悲伤。会不由自主的不受控制的去想假如吴阿婆家里要是盘炕了,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在我攥着土胚大发横财之时,吴阿婆却被活生生冻死了。”如此想着,赚来的银子上似乎都沾染了吴阿婆的血腥味。
“你怎会这样想。”熊壮山蹙眉道:“这和你本就无关,盘炕之法是你的,你拿它赚钱无错,更不是不义之财。”
道理唐寿都懂,可就是控制不住不由的瞎想。
当晚,唐寿就做起了噩梦,梦里吴阿婆躺在破草席上,那张记忆中本应该充满慈祥的面庞此刻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她面色被冻得青白,嘴里不停嘀咕着:“好冷,好冷,我好冷啊……”
“夫郎,夫郎……唐寿。”
唐寿满头大汗的惊醒,靠在熊壮山堡垒般安全的胸膛中大口大口喘息。
“别怕,只是梦魇了。”
唐寿轻轻“嗯”了声,静静靠在熊壮山怀里不知道多久,忽然道:“我想公开盘炕之法,纵然天下可怜人那么多我帮不过来,但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求别的,但求心安,问心无愧。”
昱朝五两银子就是普通三口之家两年口粮钱,如今土胚被炒到二十两一铺炕,他们盘炕五铺就是一百两。但这个冬天不可能只盘炕五铺,玉林镇上以及玉林镇邻近的几个镇,加起来富人不少,能竞价二十两一铺炕的不多,但愿意出五两银子早一冬盘上炕,过个暖冬的可就不计其数了。
这还只是玉林镇周边的几个镇,东京还并不知道,要是东京那些真正的士家大族知道了这好东西,那么能赚到的银子就不止这个数了。
盘炕之法虽然归根结蒂是他的,但现在他和熊壮山是一家人,这事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需得两人都愿意。但这么大一笔银子,百两之数,对于出生农家的熊壮山而言,就如同后世贫民窟里的人突然中了千万,瞬间就从忍饥挨饿,吃糠喝稀变成了千万富翁,日后可以过上穷奢极欲的生活,他的另一半却突然要求他放弃这份财富,就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是赤.裸.裸的人性考验,哪怕在后世唐寿不知道几十亿的人口中能有几人甘愿放弃。
假设他没有穿到昱朝,而是在后世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何种选择,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可能赚到那么多钱,要是放弃了,他又会过成什么狼狈模样。毕竟吃喝要钱,生活要钱,他也要考虑万一有朝一日父母生病了,那时他过得并不好,拿不出这笔医药费,却是因为放弃了那笔巨额金钱他该如何自处,该如何面对他的父母。
而现在他能这么干脆的想要交出盘炕之法,只是因为他是穿越人士,身上占了许多便宜,会很多这里人不会的东西,放弃了这个他还能用别的赚钱。
但这些熊壮山并不知道,他现在的选择似乎就是放弃千万的奢侈,然后前方等待他的是未知不定的茫然未来。极其渺茫的概率会富贵,更多的可能仍旧穷困,生了大病药钱都拿不出。
这是太艰难的抉择,唐寿不可能什么都不说,瞒的死死的就让熊壮山做出选择。他虽不能表露出他穿越人士的身份,但他可以告诉他他手里还有更赚钱的法子,如此熊壮山才有放弃的理由。
唐寿刚要张嘴解释,就听熊壮山铿锵道:“嗯。”即便只是一个字,却有力的可气吞山河。
反倒是唐寿怔愣在当下,呆呆地瞪着他。
熊壮山低头看向怀里傻掉的夫郎,轻轻在他头上亲了下。
“夫郎,这盘炕之法是你想的就是你的,我说过的咱家生意都由你做主,这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糙屠户这会儿似无师自通,打通了任督二脉,说情话极其自然,张口就来。“我最看中的一直都只是你,单纯的只是你这个人。”
气氛烘托得如此之好,简直天时地利人和,不做点花前月下的事,唐寿自觉都对不起这种氛围。
果然满脑子只想着啪啪啪的屠户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翻身压住他就是一阵蛮干。
地动山摇间唐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事情的最后怎么就发展成这个结局了?为什么牺牲的总是他的屁股。
这屁股跟着他遭罪了,他对不起它!
其实这头大笨熊除了性.瘾.癖、性子暴戾外,还是挺好的。要是能不成天脑子里只想着他的屁股,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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