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夫郎, 阿山走得急, 说的不清不楚,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押解的差役, 这是怎么回事,阿山到底犯什么事了?”熊母进屋就追问着,大冬日里竟满头大汗。
她话音刚落, 落后一步, 在家锁门的熊家其他众人都赶了过来,一人一句的追问。
唐寿心慌的厉害,他太清醒的明白目前的形式。熊家不过一介乡野, 对方却是可以差遣差役的权贵, 两方对上无异于蝼蚁撼树, 只要想,一个手指就可以碾死他们。而他们无权无势小门小户, 终究求告无门。熊壮山又是那个脾气, 哪里能压住暴戾,老老实实向对方妥协, 他不在他身边,没个人劝着, 犯了病,打杀了谁可怎么办?
唐寿越想越急,脸色煞白, 便是油灯昏暗看不清他的面色, 众人也能清楚感觉他的摇摇欲坠。
唐寿无意识舔着嘴唇, 开口嗓子嘶哑到刺耳。
“阿娘阿父,那几个差役说咱家生意手续不全,没入商籍,是不可以经营生意的。要咱家缴税拿罚款,以后都不许再经营生意了。二郎不肯,跟他们去衙门找县令求告去了,可怎么说都是咱们这方无理,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利于咱们。”
“啊?这可咋办呢?”熊母哪里懂唐寿说的那些,她就知道熊壮山确实是犯了事,被差役给带走了。既然犯了事,肯定逃不了处罚,打板子是轻的,要是给判个几年,他儿子这辈子就完了。当即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阿山,我的阿山,这是什么命啊,小时候那么苦,好不容易从尸堆里捡回一条命,这怎么又摊上这事……”
熊父唉声叹气,不停捶打自己的脑袋,“都是我没用,我无能,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小的时候就代我送死,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过两天半的好日子,怎么就摊上这个事。”
“阿父,别这么说。”熊铁抱着熊父的胳膊不让他一下下捶自己的头。
熊家人在屋里哭喊吵闹成一团,一个个虽面容痛苦,都在为熊壮山真切的着急着,可那声音却无端让唐寿异常烦躁,刺激的他神经突突跳,脾气不受控制,没忍住,竟大吼出声:“都给我闭嘴,哭嚎后悔有什么用?现在二郎被差役带走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咱们,你们不寻思着想法子,在这里又哭又叫的,就是打破了头,能换二郎回来吗!”
平日里在熊家唐寿一直是个温和柔软的人,为人处世从来温软和善,甚至把自己的祖传手艺拿出来传授给熊家众人,所以他在熊家亦或者是杏花村都是一个温软的形象。都以为熊壮山是个不能惹的,而唐寿却是个人人可欺的。此时唐寿骤然如狂风暴雨的吼声,竟像极了熊壮山,简直就是熊壮山犯病发怒时的翻版,瞬间令熊家众人收了声。熊母哭的正起劲,被吓得猛地吞回哭嚎打了一个哭嗝。
唐寿此时此刻真没心情理会熊家众人的想法,他闹心的很,一心只想寻求解决之法,赶紧将熊壮山捞出来。
唐寿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想个办法把二郎弄出来,不来以二郎的脾气,在衙门发病打人不是不可能。到那时才是真的无可挽回。”
熊母哽咽着带着哭腔道:“阿山虽然脾气不好,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事他错了,就不会不认,更不会打人。他不是有疯病。”
“二郎的脾气我知道,但这次的事咱们纵然有错,却并不排除这后边有人想要仗势欺人,打压咱们,目的就是我和二郎手里的牙香。如果是这样,你认为二郎还会妥协吗?”
以熊壮山的脾气自然不会,十有八九还会……
熊家众人不敢想下去,各个面如土灰。
熊柱道:“二哥夫,你想法多,有没有什么法子,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做。”
“这事太好的法子我也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我想先去衙门里活动活动,打探打探消息,之后在做下一步打算。只是我手里没银子,你们能先借给我些吗?”这话唐寿说得有些难以启齿,熊母家里过得日子有多寒酸他知道,赚了那点钱,还有一个儿子未婚娶,实在紧巴得很。但家里银子在哪,唐寿真心不知,熊壮山怕他偷银子跑了,一直把银子紧紧攥在手里,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过,他要什么,却从来不短他,且颇有种只要他开口,就给他买最好的。
“没有借不借的,那是我儿子,我现在就回家取。”熊母擦干净脸,一扫之前怯懦,也不怕黑,头也不回跑出大门外。
“大哥,你快跟着阿娘回去,这么晚了,阿娘一个人还拿着银子太危险。”
熊铁连忙追出去,一时间屋里气氛沉闷压抑到极致,连呼吸都困难。没一会儿,两人跑回来,熊母抱着个陈旧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是熊母这些年的全部家当,里面有头些年攥下的一两银子和这些日子做生意赚来的二贯铜板。铜板被撮成股的红绳仔细串在一起,一个压着一个,密密实实,能看出当初做这事的人多认真。
“二郎夫郎,我手里只有这么点,从前家里日子不好,给你大哥说亲欠下不少债,平时都是赚点吃点剩下多少还多少的债,你别嫌弃少,先拿着许是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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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我怎会嫌弃少,谢谢你。”
“阿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管他天经地义。”
现在并不是说感性话的时候,唐寿揣上银子和熊铁熊柱两兄弟就要连夜去衙门。刚出屋,就见金锦程长身玉立站在门口。
他彬彬有礼作揖道:“不知道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熊夫郎只管开口,我必当竭尽全力。”
唐寿冷冷打量着他,完全没了温软的面具,眼神冷的比这要冻死人的寒冬并不惶让。
金锦程苦笑道:“熊夫郎不必疑我,我是迫切想要你手里的牙香法子,但我的教养还不允许我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金家到底是百年名门,到了我这一代,不敢说比攀先祖,却也不会给家族抹黑,这事真与我们金家无关,我只是想帮忙罢了。我既然能找来,就说明牙香在东京已经掀起浪潮,那么看中他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其中一两个起了坏心,要做些什么,肯定是有的。”
想帮忙,然后要唐寿手里牙香法子,这事不必公然说开,唐寿心知肚明。可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他或者熊家都是一点人脉没有的人家,只能任人拿捏。但即便是任人拿捏,到最后都要交出牙香方子,唐寿也不会让鼓捣这事的背后黑手得力,他要让他忙来忙去,最后不过猴子捞月空忙一场,方能解气。再者他手里还有许多好东西,拿出来是肯定要拿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使熊家彻底拜托贫困,也站在金字塔顶端。然通过这件事,唐寿想明白了,靠山是必须要有的,金家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是唐寿单纯,金家说什么是什么,其实从目前明面上看,的确最有嫌疑的就是金家,不能排除金家在给他做套。但他直觉告诉他不是金家,后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人在捣鬼。
唐寿想了想道:“金郎君肯帮忙,我万分感激,也不会让你白帮忙。只要你能帮我救出二郎,摆平这件事,让我家以后还可以做生意,牙香的方子我愿意交出来,并且以后都不再做。只是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事金家真没有插手,否则日后要是让我知道金家在这里掺了一脚,别怪那时我翻脸不认人,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
金锦程忙道:“熊夫郎尽管放心,君子一言,重若千金,此事与我金家决没有关系。”
“那好我信你。”
“熊夫郎这边请吧,咱们骑马走。”
唐寿和熊家两兄弟不会骑马,就和金家护卫分别共乘一匹,也不拘泥什么双儿小子有别了。
天黑路险,唐寿心里着急熊壮山恨不得飞马,金家人却不愿意也不会陪他拼命催马。毕竟,金家小郎君要是因为天黑路滑,摔下马或者发生点什么意外,这责任谁也付不起,因此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
当他们出了杏花村进了玉林镇的官道上,已经到了午夜,整个街道空荡荡没有一个影子,只有远处偶尔闻得几声犬吠猫叫。
他们往前走了没多久,忽然马儿长嘶,骤然勒马停下。唐寿被摔进身后护卫怀里,撞得头晕眼花,抬头看去,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前方,远远的一些白灯笼在半空漂泊摇曳,晃晃悠悠不紧不慢走来。瞬间唐寿曾看过的各种恐怖片场景猛然袭上脑海,一出出一幕幕吓得唐寿脖颈上汗毛倒竖。
金家人也给吓到了,他们东京繁华昌盛,晚上有夜市,三更尽五更又复开张,只两更宵禁,所以几乎整夜都在灯火明亮中度过,人也多,哪里见过这种恐怖片中的场景,各个手按在剑上,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不敢贸然动弹,生怕惊到什么。
更甚者唐寿身后那个竟夸张到给生生吓哭了,唐寿听到一声哽咽才反应过来,僵着脖子看去,一个一米八的壮汉泪流满面,无声无息的哭,那场景绝了。
注意到唐寿看他,那人也不臊,竟道:“熊夫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虽然是我家郎君的护卫,贴身保护我家郎君,甚至必要时会舍出我的命,但这些都和我怕鬼并不冲突,我从小就怕鬼。”大汉哭腔腔道。
“你给我闭嘴,不准说那个字。”金锦程也是吓得够呛,没精力嘲笑护卫,低声呵斥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太过紧张,竟觉得不过转眼间,那些灯笼就从远方飘到近前。这下他们更害怕了,没转身就逃,完全是职业素养,还记得要保护主子。
“你问问他们是人是鬼?”金锦程指着一个护卫吩咐道。
那护卫差点如唐寿身后这个一样哇地哭出来,哼唧道:“敢问前方何人,我等东京金家金二郎君是也。”
金锦程气得从马上猛地踹了那护卫一脚,“你个棒槌,问他是谁就行了,报自己的名讳,怕他不知道本郎君是谁,找不到人勾魂啊?”
“那,那怎么办?”那护卫傻乎乎问道。
对面人马终于走到跟前,打头的竟是几个穿官服的,黑灯瞎火,也看不清那个朝代的官服,后面几个轿夫抬着顶软轿。这更吓人了,大半夜的除了赶路的,哪个官老爷有闲心三更半夜坐软轿出来闲逛,玉林镇可没夜市。
对面的人答也不答,跟聋子听不到似得,更吓人了,唐寿感觉坐着的马都抖起来了。都说动物有灵,莫非真是遇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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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那队人马走到他们旁边,就根看不见他们似得,眼睛直勾勾瞪着往前走。这下离得近了,金家反而鹌鹑似得不敢出声了。那队人也不吱声,慢悠悠飘过去,终于错开了,金家人顿时各个吓成摊软泥。正要赶紧跑,忽然,走远的那队人停了下来,转头窝回来,这下可把金家人吓得,顿时如同炮仗丢进了兔子窝,不用谁吩咐,一个个扬起马鞭就拼命逃跑。
“熊夫郎,熊夫郎……”
“夫郎,夫郎。”感觉什么人不停拽他的腿,力气大的很,声音也很熟悉,唐寿才敢睁开眼睛,低头一看,灯笼照出一张惨白的脸。
“啊!”唐寿发出一声惨叫,边叫边寻思着,这张脸怎么有点眼熟,长的有点像他家那头大笨熊。
不对,好像就是他家那头大笨熊,再低头一看,果然是他家那头大笨熊。
“下来,我抱你。”大笨熊道。
唐寿收了声,跳进熊壮山怀里。
“冷不冷,身上这么冰。”熊壮山解开短袄给人裹进怀里暖着。
“你没事,他们没难为你,为什么还让官差送你。”
就是妥协使了银子能给放出来就是万幸,怎么还会给派顶轿子。
“抱歉我说的不清不楚让你着急,半夜还跑一趟。”熊壮山心疼了,给他夫郎冻着了,他夫郎体质弱,冻病了怎么办。
身后的差役追上来谄媚道:“熊夫郎和熊二郎快进轿子里吧,轿子里有手炉缓和,这大冷天,可别冻着。”
这态度,差点让唐寿以为他是县令夫郎。熊壮山拉着唐寿往轿子里走去,唐寿想起马上的金家护卫,就道:“我和二郎坐轿子,你跟在后面走吧。”
说了几遍那人也不答,唐寿不耐烦伸手推了推,然后那人就从马上直直跌了下来,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原来金家那些护卫跑的没了影子,而他没跑,不是他胆子大,竟是被生生吓晕了。难为他昏过去一直保持坐姿,没从马上摔下来。
几个差役轮着扇巴掌也没把人扇醒,只能把他驮在马背上,牵回去。
二人上了马车,熊壮山用衣服裹紧怀里的人,又把手炉塞他手里给他暖着,这一切做好后熊壮山终于解释道:“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参军后来进了一支特殊的队伍,这支队伍隶属于当今官家的胞弟镇北王,我们全是他的私兵。一次出任务,我们中了埋伏,当时队伍里的人除了我和王爷都死干净了,我为了保护王爷替他挡了刺过来的长矛,胸口那道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来援军到了,我们被救,但当时我伤势过重,就连我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我命硬,给挺了过来。那个军医被我救过命,一直觉得亏欠我,正好趁着这次机会算是还我恩情,帮我一把,就跟王爷禀报我手上筋脉断了,虽勉强接上,以后也就端碗能用,提个刀剑是不可能了。那会我身上浑身上下都是伤,军医那么说,没人会怀疑。至于王爷看中的就是我一身的力气,手废了,我自然也就没用了,以往我这种没用的废人就算不能打仗也不会给放回来,可我毕竟是浴血奋杀多次救过他的命,他到底还要看在这层关系不能寒了队伍其他人的心,这才将我放了回来。”
熊壮山说的平凡,但其中的九死一生唐寿焉能不知,这个王朝社会,哪有人权可言。唐寿听着心疼,手按在他的胸口反复抚摸。
“没事,都过去了,早不疼了。”
唐寿忍着心疼,偷偷抹了两下眼角,竭力装作无事问道:“便是如此,王爷在东京,离咱们玉林镇十万八千里你怎么求助的。”
“当初放我回来时,王爷为感谢我多次救命之恩,赏赐我千两白银,我并没要。反而要了封他的亲笔书信,带官印的,就是为了以后遇上事,拿出来能帮到我。”熊壮山道:“夫郎,我在军队里呆久了,脾气暴躁,给我银子不说我有没有本事用它生钱,只是这暴戾的性子,那时我根本控制不住,我怕我自己哪日真因性子惹了事,有这封书信好歹能保住一条性命,所以一回来就来衙门里报道,县令是知道我的,当时要招我做差役,我这性子做不了这个就辞了。这些年在村里没惹过事,也没麻烦过他,他一时才忘了我,今日我一说,他便想起来。咱们的那些文书他连夜召回差役就给登记了,那几个中饱私囊的也给办了,这事县令是不知道的,出手的人没直接找县令,只买通了衙门里这几个贪的,打算悄悄出手整治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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