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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君子报仇
    昭怀!

    春晓动动春,却喊不出,急忙去寻那缆绳的辘轳要摇他回返。

    “小姐,没见那缆绳被牵走了?”

    春晓才发现那绳端果然被昭怀牵去手中。

    脚下云雾缭绕,风吹开浓密的烟岚,忽然显现出那万丈深涧山谷,水墨画一般的清晰入眼,立时一阵头晕目眩,她紧扶了岩石,定定神。山风在耳边咆哮,她吩咐如意:“搭另外一只吊笼给我,我去寻他。”

    如意骇然得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大叫着:“三小姐,可是使不得。三小姐没把子气力,断然难拉动那缆绳,即便勉强拉动了,若悬在了半途有个闪失,跌下去可是粉身碎骨的,不可玩笑。”

    争执间,就见风中摇摆的另一只吊笼徐徐归来,在四目迎接中来到悬崖峭壁间探出的平台上。

    昭怀从吊笼中走出,一身素白的细麻衫,湿漉漉紧贴身上,长长的发垂凝在脑后,日光下光亮如缎,只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空显那双深不可测的大眼愈发的大而亮,扫她一眼漠然道:“你如何来了?”

    春晓情不自禁地迎来,解去身上的披风为他裹上,搂紧他哽咽问:“你如何作践自己的身子?横竖还不是自己受罪?”

    他却静静打开她的手。

    “若被眼前事难住颓废如此就不是锦王昭怀。”她果断道,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他怅然望她认真的答:“聂惊澜来了。”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春晓自嘲的一笑,她曾听说,自皇上拆散她同惊澜的姻缘,二姐姐若英随后远嫁突厥,皇上就招了惊澜为驸马,将皇后的养女诚孝公主许给了惊澜,业已完婚。这本是对她的一段憾事,对惊澜怕是件美事,她如何不该为惊澜欣喜呢?

    只二人立在崖上,她笑道:“呆子,还提他作甚?过眼云烟。”

    “有一事,我没告诉你,是他不许告诉你。”昭怀支支吾吾,深抿了唇,望着春晓那含笑询问的目光,那目光中带来几分母性的慈爱和哄逗。他咬牙道:“三年前,送亲突厥,聂惊澜劫路,害你惊马坠崖……这一切,都是连环计,是聂惊澜同我冥思苦想了三日三夜才定下的计。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再不得有第三人知晓。”

    “殿下,莫不是着凉,昏了头?”她难以置信,许久以来,她对惊澜即恨又恋,那段难以割舍的情,都是因为了对他的恨才蜕减几分,如今,他却说出惊天地秘密,她所恨之人,却是主谋救她的恩人。

    “是,是聂惊澜,他果然眼光独到,棋术高明。他说,若是送亲途中你有个闪失,皇上最该怀疑的就是我,若在突厥境内劫人,父皇深信不疑是我劫人,定然要逼我交你出来,势必鱼死网破。与其如此,只为救人,谁救都是救,不如他来障眼法挺身来演戏,只有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将春晓你带走。”

    果然是戏,一出演得绝妙的戏,多少人被卷进去浑浑噩噩不知所云,有人扮忠就必有人扮奸。只是心里对惊澜的情感却如这眼前层层云烟遮掩山峦飘忽不定的看不透,说不清。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昭怀说,拖着一身湿漉漉打这喷嚏,赌气的孩子一般信步前行,行过之处如蛇行般在拓宽的一条泥土山路上留下湿湿的水痕。

    凭她几年来对昭怀的了解,如何也知道惊澜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不知暗藏在哪里,昭怀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春光灿烂的少年,大起大落后,他胸中城府有时令她难测甚至恐惧。

    明知他在扮戏,总不能在人前揭穿他,看了如意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云里雾里一般,春晓委屈的落下泪来。

    如意跺脚欲追昭怀,又见春晓掩泪啼哭,忙安抚她说:“小姐莫哭,三殿下便是这个脾性,性子上来,没头没脸的也不见得得真上了心。”

    春晓的哭声更大了些,凛冽的风中却在想,昭怀作何盘算?惊澜,惊澜他如何隐忍这些年,为何当年不对她明言,还在送行前夜说出许多绝情的话来。他让她恨他,或许是让她忘记他。恨他总比忘记他更是容易,总之都是疏远了他,将他从记忆中抛出。那昭怀此举又是为何?

    春晓回家浑浑噩噩的坐在窗前发呆,哭戏只能演一出,在母亲面前演怕她也不信。况且她至今不知原委。

    凡是母亲心疼的为她披了衣衫端来姜汤说:“听那边说,三殿下病了,昨晚上山去看行军的地形,吩咐人架起了吊笼,自己去淋了雨,大病不起。”

    她心里一揪,想果然如此,她倒忘记了昭怀不禁雨淋,在凤州时,昭怀两次赌气夜里着了寒露,大病不起,险些送命,看去身子强壮结实,果然龙胎凤种精贵了些。

    再一想,前番昭怀大病是为了奏折被撕赌气,这回又为了什么?

    傍晚,得胜匆匆跑来回话:“夫人,可见驸马爷去了哪里?里里外外寻不见,将士们都等了求见驸马爷。”

    二夫人起身道:“也不曾见他,不是一早上朝,就没曾回来。”

    得胜说:“退朝时国舅爷请驸马爷吃酒,三殿下暴病,国舅爷要当督军带兵出征,高兴的请驸马爷帮忙,邀驸马爷出征同往。我想劝,驸马爷轰我回来一步先。转眼就不知他和国舅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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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晓想,不对呀,爹爹病体初愈还说得过,国舅爷如何能领兵?

    “国舅爷说,他当年还带兵随先帝起兵反大周,这凌云阁才有他的名字,如今老当益壮。”得胜话音未落,春晓反连打了三个喷嚏,心里笑骂:“昭怀,你果然厉害。”

    事情发生在半月后,国舅爷监军出征兵伐定南,同突厥敌军短兵相接。

    苏全忠是先锋官,从来同国舅一党不睦,竟然在中军大帐中当了无数将官同国舅爷顶撞。将在外,曹国舅恼怒却也无奈他,心里暗咬了牙心想班师后自去料理他,他苏全忠也不过是仗了锦王昭怀的势力才敢如此猖狂。苏全忠不过是个武夫,头大无脑,同他爷爷凌云阁开国的元老之一苏老黑一样的大大咧咧,就没同他过于计较。

    一路势如破竹,大乾国军队以巧胜取先,绕过敌军精锐,又烧了敌人几处军粮囤积的重地,由此军心大振。

    几次曹国舅随口出的些细节处的主张,苏全忠惊愕之余也采纳,果然奏效,嘿嘿的拍了脑袋对国舅说:“姜还是老的辣,我爷没说错。”

    曹国舅报以一笑,如此几次三番,苏全忠对他也有些好脸色,偶尔还遣人送几坛美酒给他喝。作为回报,曹国舅也会将自己贴身的厨子做到家乡小菜拿些去给苏全忠下酒,什么酱猪耳朵,卤驴肉,不过多日仿佛将相和一般,上下一心了。

    和为国泰民安的根本。曹国舅虽然不喜欢昭怀一党的骄横跋扈,但不能否认这些人还是有才干,有勇,这就不易。

    昭怀病愈后点兵出征来接应,面颊焦黄,少了白皙滋润的颜色,人也清瘦了几分。

    眼见是自己的乘龙快婿,再想想昔日那不成器的外甥昭怿和缩手缩脚的小外甥昭悦,不觉从昭怀那炯炯有神的明眸中看出几分令人怜惜的神采,想事已至此,也只有作罢。果真皇上一意孤行立昭怀为储君,还是要同他相处,日后少不得艰难,也只得笑脸相迎。

    自听说传出的要他娶曹国舅的侄女儿曹蒹葭为妻的消息,昭怀心里就怏怏不快。但毕竟是未来的泰山大人,他对曹国舅也多了几分尊重,言语间再不似平日的轻慢,喜怒带在面上。

    这样数月,一路打到了开峦,收复了西南要地,再向前就要兵临凤州,直抵京师。

    夜晚时,秋风劲凉,国舅把酒对昭怀说:“还是请皇上圣驾出锦州到开峦,多派兵把守,以待攻克京师,就迎皇上进京。以免夜长梦多。依老臣看,突厥不过是强弩之末,劳师以袭远,兵法大忌,如今军粮马匹都供应不及。”

    “谈和吧。”曹国舅爽利的说:“金银财宝,京城之物被他们掠夺殆尽,再不撤军死抗到底,怕两边都是空死些人马。”

    昭怀意外的看着国舅,沉吟片刻道:“如何要谈和?舅舅的话虽是道理不差,只是乘胜追击我们能赢,若是谈和,倒令突厥小觑了我们大乾国。”

    曹国舅显出少有的耐心,语重心长对昭怀讲:“三儿,毕竟是年轻气盛,有时不必赌一时之气,要看将来。如今求和,大乾国已是占了上风,不似昔日没有谈和的本钱。如今去谈和,只是给突厥一个台阶下,让他们见好便收风罢了。若如此拼打下去,劳民伤财不说,就是车马弓箭粮草补给,都是头疼之事。皇上一日不回銮,民心一日不安,罢了,罢了。”

    听他亲热的唤了声“三儿”,昭怀心一动,曹国舅的表情似拿他真真当了女婿去呵护,不由心头一热。

    “可我大乾国的金银珠宝细软就白白被那些胡人掳掠一空吗?岂不便宜了他们,听说这些畜生进到京城胡作非为,糟蹋了不少妇女。”昭怀一捶桌,酒壶跳起,醇香的酒溢洒满桌。

    曹国舅惊愕,旋即虚眯了眼打量他,泛出淡淡的笑意,两腮挂了些酒红,咂口酒摇头道:“仇,自然要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不争眼前。就说大乾国开国,你可知当年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多少人的血肉铺成?眼睁睁看了兄弟手足在身边倒下,九死一生活下的才有了今日荣华。你不懂,不懂。”

    “打江山是你父皇的主张,昔日那‘造反’二字出口,气恼得先皇将你父皇一个耳掴抽出丈远,满口鲜血。硬生生要绑他去见官,我们这些小辈,好说歹说,才劝服了先皇和……和你大伯父,看清情势起兵。江山打到一半时,先皇在庆功宴上亲口允诺,若江山归了昭氏,开国的太子就是你父皇,太子妃,就是我那苦命的妹子。昔日二公子身边多少谋臣良将为之欢欣鼓舞,浴血沙场只是为了主上。可是,待京城插上昭氏大乾的旗帜,先皇,却迟迟不提此事。”

    几口闷酒后,昭怀打量他,不知他如何怅然说起这段往事,宫里对此讳莫如深。这令他想起那苍老的面容,临辞世前骨瘦如柴的手握紧他的手,喃喃道:“青鹏,青鹏呀,你可是恨父皇?”

    他掩饰满心的凄然,乖巧的为国舅斟满酒,听曹国舅道:“世诚大爷当了太子,我们这些□□麾下的臣子不服,反是二爷心宽,说大爷毕竟是长兄,赵幼有序,先皇也是为难。那时,先皇待我等老臣倒也宽容,只是治国安邦是大事,从未位列朝堂的我等开国之臣,如何能一时间执掌大乾国军机要务?这治国,还是要些有才有能的老臣,更重要的是,要他们对大乾国归心。谈起‘归心’二字,难呀,难上加难。身事二主动仆人,为人不屑,他能背叛大周,就不能背弃大乾国吗?可那些铁骨铮铮的前朝老臣,殉国的殉国,归隐的归隐。先皇三顾茅庐才请回了谢阁老等前朝重臣,却是来辅佐戾太子世诚大爷。”

    他冷笑几声,杯中酒一饮而尽,只笑一句:“帝王驭人之术呀。”

    昭怀心知肚明,若是前十年五年,这些开国武将不懂治国之策,无法决断,怕也是有道理。在谢阁老等人身边学个几年,还不了如指掌?依了曹国舅的精明,如何肯见谢阁老等人在朝堂分庭抗礼?这分明是皇爷爷扶植一批重臣,同秦王党对抗。

    昭怀故作糊涂,看曹国舅借酒浇愁,舌头僵硬,说出许多不曾吐露之话。似乎是说,父皇才是真正的黑白高手,运筹帷幄一盘棋局,在利用国舅一党立足,朱雀门排除了戾太子一党,得了帝位。此后又担心国舅一党势力独大,处处提防小心。而国舅却也怕有一朝鸟尽弓藏,不停网罗人才在自己门下,在棋盘中布局。

    只是,如何国舅爷突然对他说了这些话?

    昭怀只顾做懵懂的为他斟酒,只问些旁枝末节的话,直到国舅醉醺醺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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