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聂惊澜独跪在日影下。
那条长长的身影映了白墙灰瓦,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偶尔有雀儿在他膝下留连,徜徉片刻,漠然的扑棱翅膀离去。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远远的两个黄门小太监探头探脑不时窥望过来,窃窃私语摇头慨叹。
惊澜垂着头,黯然神伤,眼中的泪扑嗒嗒垂落,青砖地上点点黯淡,湿润一片。
叫嚣声传来,昭怀那怒吼的声音如猎豹,咆哮着:“闪开,让本御手刃那恶贼!”
太监和御林军慌张的劝阻声,高高低低的阻拦:“锦王殿下息怒,锦王殿下三思。”
“聂惊澜!狗贼!”昭怀一身绛紫官服,日光下炫目的色彩同他眼里的底色无异,瞳仁里喷着怒火,吼喝声刚过,一道寒光直逼聂惊澜眼前。
惊澜不躲,纹丝不动,那剑锋架在他脖颈,冰凉薄寒,寒光逼人,他竟眉头不眨。
“多谢殿下成全。”他哽咽道,微仰起头,露出颀长的脖颈,修长的身子直挺,痛楚的说:“杀了惊澜,惊澜去地府为她赎罪,否则,惊澜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沙哑的声音,渐渐化作哽咽,那剑在他脖颈颤抖,咬咬牙,薄唇紧抿,沉寂片刻,昭怀大喝一声:“你该死!”
昭怀手起剑落,眼前一道眩光,一刃飞挡,嘡啷一声,金星乱撞,明驸马横剑拦在眼前。
明驸马阴沉着脸,双眸发红,他才赶回京城,无奈女儿已去。他神容憔悴,低低吩咐一声:“三殿下,皇上有旨,三殿下金殿回话。”
昭怀心有不甘的翻剑欲上,被明驸马一把压住,脱口喝了声:“昭怀,大胆!”
昭怀愤慨的望着姑爹,唇角抽动,狂躁的怒吼:“若不是你瞻前顾后,沽名钓誉做什么忠臣,哪里会眼睁睁逼了春晓步步送命?嫁给突厥老儿和葬身山崖何异!”
明锐被昭怀一番排揎噎堵得无言以对,手中剑鞘一挥啪的一声抽打在昭怀腿上,这惊人的举动吓得惊澜大叫一声:“舅父不可!”
太监们也围过来跪地劝说:“驸马爷息怒。”
昭怀揉着腿惊愕了,木然立在那里张口无言,但那股郁忿无处发泄,极力酝酿着那即将喷泄的狂怒。
“进殿面圣去!”明锐吩咐,“莫说是你,你父皇年少时都不敢对我如此!”
严厉的目光,咄咄逼人。
昭怀的气焰被压下一截,恼羞的望着姑爹,发现丞相聂大元几步上前来到惊澜面前,躬了身细细打量他,咬牙切齿问一句:“你是澜儿?”
不等惊澜作答,挥手一掌,惊澜扑倒在地。
含痛起身时,惊澜的目光不敢正视父亲,正同昭怀目光相遇,满是无奈和凄然。
昭怀进殿,胸膛起伏,见到皇上,那满腹的委屈决堤发泄,伏地痛哭失声。
“来人,将锦王昭怀拖出去重责四十,再带来问话。”皇上话音一落,昭怀的悲声止住,惶然的问:“父皇息怒,儿臣未能尽忠尽职护送好表妹,是儿臣的失职。只是谁曾想聂少傅大胆来劫公主,那马不堪一惊就直奔了山崖。如今孩儿悲恸欲绝,父皇不必费那功夫累到侍卫们打板子,索性就赐死孩儿罢了,只做成全了孩儿。”
昭怀痛哭失声,咳喘连连,手背揉着泪眼,一副无心求生的颓废。
“表妹,表妹!”他痛哭嚎啕,如失去了宝贝。
皇上叹气不已,质问:“孽障,自作聪明断送了你表妹性命,你如何向你姑爹交代?若说惊澜劫亲朕不敢亲信,若说是你昭怀安分守己心甘情愿去草原送亲,哼哼,怕是阎王殿的小鬼儿都不会信。说!孝义公主惊马送命一事,可是你这孽障耍得什么手段弄巧成拙?若不实言,朕今日就边打边审,要了儿的狗命!十有八九打不冤你。”
皇上气得周身颤抖,昭怀哭得凄凄惨惨:“孩儿百口莫辩,表妹已去,孩儿断无生趣。孩儿是曾布置了人马去劫亲,不过还没有呆头呆脑到在大乾国的国境内动手。孩儿派了人去关塞等候,想先劫回表妹,再谋将来。谁想那聂惊澜呆笨奇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提了剑在启程出京时就来劫春晓,惊了马,反害了春晓妹妹的性命。早知如此,孩儿打死也不同意春晓远嫁。”
昭怀边哭边诉,伏地痛不欲生,那眼泪和红肿的泪眼,真切的言语都不似作假。
怕这也是命中一劫,皇上满腹的怒气被昭怀这一哭如飓风吹散乌云,急恼不得,反对昭怀的失态生出些怜意。
“姑爹,姑爹他可有何伤心的?春晓是庶女,在明府不值一提。若不是若英二表姐替惊澜暗中递了锦囊妙计给春晓,还出不来这场意外。”昭怀痛诉着,悬崖边寻到的那撕裂的锦囊和带字的绢帕呈给皇上,明驸马大惊失色。
“冤孽,都是冤孽。”皇上感叹无奈,揉揉发紧的鬓角问明驸马:“突厥可汗那边,可又该如何交代?”
“父皇,那突厥王子定不肯罢休,既是二表姐惹出的祸事秧子,就让二表姐去嫁那突厥可汗,姐妹易嫁罢了。”昭怀信口道来,明锐沉默不语。他偷窥明驸马的脸色,心里有着报复的快意。
大乾国公主远嫁突厥和亲,公主途中遇险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朝廷很快做出决定,当今太子妃之胞妹,明驸马府的二小姐明若英天生丽质,素有慧根,封为公主,远嫁突厥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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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听着温公公宣旨到一半,就开开口昏倒在地不能起身。若英更是吓得背过气去。醒来时,若英寻死觅活的不肯前去和亲,长公主万般无奈。只她入宫去求情,皇上却冷冷看了她说:“姐姐,那就让至仁领兵挂帅出征,若不得胜就不必回朝班师!”长公主哑口无言。儿子女儿必须取舍一个,她扑在明驸马怀里痛哭不已。
为若英公主践行的盛宴就在安泰殿举行。百官齐聚,仪式盛大,更有半幅銮驾仪仗送出京城。
阴翳散去,人人笑逐颜开,只昭怀仍沉浸在失去春晓的悲恸中,总是魂不守舍的伤感落泪。
皇上留意了昭怀的每个举动,侧头举杯时的忧愁,起身应酬时的无奈,堵物伤情时的默然流泪,强作欢颜时的乖巧懂事。他渐渐的深信儿子的心已经片片撕碎,再难愈合在一处,此情此景却让他倍感伤怀。
老神医来为昭怀把脉,对皇上说:“麟儿的脉象紊乱,毒气攻心,心火不宜过旺。怕是京城干燥的地气不适他养病。定然去了潮润温湿的所在才可以延命。”
南方气候湿潮,皇上虽然失落舍不得爱子离去,但毕竟是保命要紧。思前想后提了几处,都不甚满意。昭怀却在病榻上开口。
“求父皇放了孩儿去封地锦州,孩儿愿远离京城,远离纷争,即便是三年,孩儿也想老死田野山村间,求父皇成全!”昭怀说罢以头抢地,砰砰的磕得丹犀乱颤,众人动容。
皇上问:“孽障,你就如此想离开京城?”
“是,孩儿一进到宫廷,就觉得心寒胆颤。”昭怀应道,毫不忌讳。他泪眼望着皇上,皇上却避开他的眸光。
“也好,也好。”皇上喃喃道,龙袍一抖,落下两行伤怀的泪,勉强笑笑道:“也好,也好落个全尸,不然朕都不保你活得过几日。”
长叹一声怫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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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醒来,周身疼痛,仿佛骨架被活活拆散。她微微睁眼,自己躺在竹屋竹踏上,轩窗绿影,鸟鸣清音,空气里弥漫花香,似是世外桃源,难道她重生了?
她努力睁眼,耳边听到一个声音。
“义妹,别动,哥哥一再设防,想是万无一失,还是在你跌下山崖时被树枝刮伤。”
哥哥?春晓仔细看,不由一惊,眼前人她认得。突雷,她一次在凤州市集上同昭怀去玩耍,昭怀去赌馆同大哥至仁赌牌时,不打不成交的一位异域的青年。那人为人爽朗,春晓从中劝和,才免得一场争斗,一顿酒喝过,大家就结拜手足兄弟。因她年幼,就是小弟。事后突雷才知道她女扮男装,称她小妹。不过,自入京以来就没有突雷大哥的消息。
难道是她救了自己。她揉着疼痛发胀的头,听突雷说:“是昭怀让我做他的同谋,在山崖下等了救你脱险的。”
昭怀?原来是他!
春晓心里不禁一阵惊喜和欣慰,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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