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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惊澜回京
    金风摇落满坡红叶,明驸马告假三日,带了春晓、至仁兄妹去狩猎,昭怀自然紧随不离,他一路上同至仁说笑不停。春晓心知父亲年迈挂帅,即将出征,如今二国舅阵亡,边关战势颇紧。怕是这也是今秋父亲能同子女们欢聚一堂的最后一次,怕是此去边关,归来该是雨雪霏霏了。更有父亲这回要带大哥至仁重回军中效力。

    马队到了天云山,军士们吹起号角进山驱兽。忽然,远远的见了一队马队向这边而来,为首那马见了明帅府的大旗,打马奔来。

    一匹乌云踏雪马奔来,马上一人青衫潇洒,那清癯的面容,斯文的模样,可不正是惊澜表兄?春晓一惊,原本平静的心再次狂悸,他如何来了?她凝望眼前人,虽然依旧带了病容,却眉清目秀目光缱绻的望着她一眼,旋即翻身下马给明驸马请安。

    “澜儿,你何时进京的?”明驸马问,似事先知道,并不显惊愕。

    惊澜应着:“惊澜奉旨进京,昨夜子时入府,一早赶去拜见姑爹姑母,才知姑爹来狩猎了。”

    明驸马笑了点头,并不多问他此行入京的来意,只说:“既然来了,就一道狩猎吧。”

    春晓望着惊澜平淡地问:“表兄身子可是大好了?”一场恩怨过去,也无所谓爱恨,此刻,她毋宁不见,毋宁不想。

    “蒙晓妹记挂,太医说,病去如抽丝,怕是终非一朝一夕之力,须得慢慢来。”惊澜应着,依旧是温然的笑,淡衫翩然,腰系宝蓝色丝绦,清雅出尘,他望望深林说:“虽然入秋,但日头烈,马上争抢羽箭横飞难免有个闪失,晓妹还是不要去骑马入林子了。” 他那话依旧不是商量的语气,这十年来这果断的话语为她定夺了她的一举一动,乍失去,倒曾有段时日连独自行走都有几分迷茫。

    她说:“定西郡王和哥哥打赌,约我来观战。” 她心里一阵飘摇不定,如平静的春池被投下一石噗通一声惊起阵阵涟漪开散而去难以平静。

    “小澜子这披风还是三妹妹亲手缝的那袭吧?”至仁随意一句话,春晓一惊抬头看去,果然澜哥哥身披的那薄薄的披风是她亲手缝制的,上面那几叶竹叶浓淡相宜,如水墨画一般素雅别致。

    昭怀正歪了头笑望她,唇角里牵了几丝嘲讽之意,但毕竟是三皇子,多少要做出些宽怀大度,也不好太斤斤计较了。

    春晓堆出笑容抱以昭怀一个明媚的笑,昭怀毫不介意的伸手牵她的马缰话音温存轻声:“可有胆量自己骑马?若是害怕,就还是与我同乘一骑,也不会误我狩猎。”

    眨眨眼,眸光溜溜的扫向面色沉凝的惊澜,有些耀武扬威的霸道。春晓嗔怒的瞪他一眼,心里却多少有丝甘醇的余味,昭怀的心里只有她,处处不忘提醒所有人,他心仪的女子不许旁人靠近。

    她偷眼看爹爹的面色已经铁青,便含混地转去指挥下人搭锅烧水,准备野炊。

    明驸马催马带了众人进林子,林风徐徐的吹来,浓郁消却了赤日的热气。溪水旁青苔长满山石,湿漉漉的,高高低低的灌木浓翠欲滴,间或几点白色黄色的小花点缀,赏心悦目。

    日头偏沉时,一阵銮铃声清脆悦耳,踢踢踏踏溅起白色如珍珠般的溪水乱溅,大哥至仁打马归来,身后一路小跑跟了两名俊美的小僮儿,一根树枝扛在肩头,挂了山鸡和野兔,直扔在她眼前地上,吩咐一声:“搭锅造饭!”

    “大哥哥好箭法!”晚秋一声赞奔过来,至仁反得意的一扬头笑道:“你大哥哥我十二岁就能狩得三四只野兔,不在话下。”

    明驸马打马回来,一眼看到至仁在马上同妹妹们调侃,微沉了脸一声问:“如何中途返回?”

    至仁周身一颤,如闻惊雷,转瞬平静,嘟哝说:“暗疮疼,骑马磨得难过。”

    明驸马这才上下打量他几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似是无奈,吩咐人取了药进帐子,立在帐子边喝了一声至仁:“还不进来?”

    父亲要给大哥敷药?春晓想来就脸红,推推大哥偷偷的笑,那笑意无论如何也难掩饰,反惹得大哥狠狠瞪她两眼,有些惊惶的结结巴巴应了句:“不,不妨事,孩儿歇口气喝口水就再入林子去。”

    明驸马返回一把揪住了至仁的耳朵,在至仁哎呦呦夸张的叫嚷声中,那顶牛皮小帐帐帘四面垂下。

    不多时帐内至仁杀猪般的嚎叫,大喊着:“爹爹饶命,不要碰了!”

    啪啪几声清脆的巴掌声,春晓同晚秋面面相觑,笑声止不住,咯咯的笑得肚子疼。

    大哥的叫嚷声渐渐变成了呜呜的痛哭声,爹爹的几声斥骂,“上药,又不是割肉,哭得什么!”

    “这劳什子药膏子抹上身像火烧,爹爹不如打儿子一顿解气罢了。”至仁嘶声尖叫。丫鬟们同春晓在帐外窃笑。

    “澜公子,小心些,小心,这边。”春晓的笑声被止住,抬头寻声望去,仆人们正背了惊澜归来。惊澜一脸痛苦,头上豆汗淋淋。

    “澜表兄这是怎么了?”春晓急得跑去看,忙去扶惊澜席地坐下。

    “不妨事,自己不留心,碰到。”惊澜将臂膀从她手中抽出,避之唯恐不及般道:“晓妹但去忙,这里有墨雨在。”拒人千里的话冷冰冰,春晓好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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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三殿下,打马过来横冲直闯,生把我家公子撞下马来,披风还撕破条大口子。”墨雨抱怨。

    春晓这才留意到惊澜背后那袭披风果然撕裂开,一阵心疼,她昔日穿针引线费心去缝了披风,竟然被如此轻易的撕扯破。分明是昭怀……惊澜手掌擦破,渗出血迹,春晓忙吩咐人去取药,昭怀却打马归来。他威风凛凛,目空一切的傲气,仿佛已不是了在秋狩时那纨绔成性的三皇子昭怀。她本同惊澜旧情云散,却偏偏逢了昭怀苦苦纠缠。

    他将两只兔子扔在地上,扼腕怅然叫嚷着:“深山老林如何只有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兔子?”怅憾的语气似乎自己无处施展手脚,他目光得意的扫一眼揉着伤腿的惊澜,满是快意。

    分明是他在作祟!不过一件手绣的披风,他就吃醋故意撞了惊澜坠马。

    昭怀嘲弄的眸光望向她时,她面色一沉不去理会,只吩咐丫鬟取药酒为惊澜擦柔扭伤的脚腕。

    惊澜却婉拒道:“晓妹不必,有下人在,何劳晓妹?”若在先时,澜表兄会静静看她处理伤口,安之若素,如今那层隔雾渐渐浓郁满眼。倒是昭怀上前夺过瓶子说:“我来好生伺候聂学士!”

    “哎呀!”春晓气恼的用臂肘顶他,那瓶药酒便落地“啪啦”一声,药酒洒了满地。

    春晓瞪向他,想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昭怀却不以为意地笑道,“驭术不精,误撞到我的马蹄上。”那无礼矫情的样子,令春晓恼恨不已,似又见到初遇时跋扈骄横的锦王昭怀。昭怀还笑了对她挤挤眼,岑然自得的哼着曲儿,提着一只兔子说:“这不中用的兔子瘸了腿儿,八成是被本王的号角声吓断腿儿的。”

    春晓气得扭头不去理睬他,反对惊澜分外的关心照顾。

    “三殿下,三殿下!”两位公公打马跑来,昭怀认出是父皇身边的伺候的太监,心里一阵生疑,如何他们追到这里,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忙敛住如孩童般矫情的模样,落落大方的迎上。

    “三殿下,请速速进宫,皇上他……皇上他。”小太监气喘吁吁,周身汗透。

    “父皇如何了?”昭怀紧张的问。

    “皇上暴病咳血,三殿下速速进宫去看看吧。”

    “咳血?昨日还不是好好的吗?”昭怀疑惑的问,为首的太监这才左右看看悄声说, “早朝时谏议大夫楚正大人递了一道奏折,附了半朝大臣和外放官员们数百人联名状告太子殿下估纵手下贪赃枉法,徇私误国的罪证。皇上怒叱楚正大人危言耸听,楚正大人那倔老头儿丝毫不服输,竟然当了文武百官同皇上顶撞起来。泰王四殿下见势不妙,就忙去劝皇上保重龙体,这不知怎的,皇上飞起一脚就踢翻了四殿下,还大骂四殿下‘其心可诛’。四殿下也吓得体弱筛糠的抖成一团。闹来闹去,皇上就昏厥了,直栽去了丹墀下。”

    昭怀惊得面色惨白,一脸焦虑,不容分说打马就走,带了几名亲随打马入宫。春晓暗想,这风云变幻也太快了,她是预计着四皇子昭恺定然会沉不住气气有所举措,但是未免操之过急了。

    “三表兄!”春晓不禁喊住了昭怀,脸上散去了同她赌气的恼意,认真的看他一眼说:“心里着急,骑马也要小心,再不留神若是撞了人就不好了。再说,欲速则不达。殿下切忌。”

    昭怀笑了点点头,心领神会。他同她早有对策,他这只海底的神龟,就要龟息一阵子,静静的看那好戏连连。

    回府的路上,惊澜坐在马车中闭目不语,春晓用帕子为他擦拭额头冷汗,他却婉拒,目光含了巨人千里的温和,令春晓绞心的痛。她无非是负疚,若不是为她,澜表兄也不会被昭怀撞下马。

    回府后,春晓径直来到惊澜的书斋外,本想取回那墨竹披风去试着缝补,只是房门紧闭,惊澜疏懒的一句话:“晓妹请回吧,天色晚,惊澜倦了。”

    烛影跳动,轩窗上明明有惊澜卷了书卷观书的身影,他却执拗得不肯相见,难道只为避嫌,还是为昭怀的事恼她?有情无缘,竟然连兄妹师生的情谊也淡漠了,心里好不凄凉,却暗怪昭怀的矫情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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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

    殿外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空气凝滞得令人难以喘息。

    昭怀同明驸马匆匆赶至,人头攒动中他看到垂手跪得居前的太子哥哥和几位幼弟,各个神色紧张,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昭怀一把握住哭哭啼啼的九弟昭悦的肩问:“父皇如何了?”

    九弟昭悦仰头满眼茫然道:“三哥,父皇,父皇不肯吃药。”他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乌亮的眸子盈了泪光满是茫然无措。宫中兄弟们幸运莫过九弟,无忧无虑,偶尔哭哭啼啼几分,反显出人子笃厚的孝心。

    昭怀略放了心,原来十万火急般传他前来是因为父皇赌气不肯吃药。

    “三殿下,总算把你盼来了。”温公公如遇救星麈尾一摇快步迎上,也不顾了大国舅和明驸马候在一旁,只管上前拉住昭怀就向殿里拖。一个“盼”字,昭怀哭笑不得,迟疑了脚步。

    几位太医闻讯而出,绝望的目光中透出分绝处逢生的欣喜。

    “殿下。”洪老太医一把拦住他,老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德高望重, “皇上的病,可就都托付在殿下身上。皇上心烦气躁,谁都不肯见,无人能劝。”一碗深褐色浓酽酽的药汤,苦味扑鼻捧来面前,众人满眼神情望着他。原来骗他来就是为了哄父皇吃药?

    他心里暗骂,这些奴才,父皇烦躁时推本御入内,不是扔只兔子给笼中狂躁的虎止怒吗?洪老太医和温公公似摸透了他的脾性,循循善诱一番,随即几位老太医都泪光连连心疼皇上的龙体。

    先时遇到父皇赖药,母妃费劲口舌才能劝得父皇略服半碗药。可是这天大的难题仿佛老虎口里拔牙一般。且不说他花过多少唇舌好言哄骗,一次逢了父皇烦躁如困虎时,偏偏这些不长眼的太医逼他去奉汤药,父皇一怒打他几巴掌泄愤,他哇哇大哭,这些老太医如鸟兽散躲得比兔子快,到头来父皇的药是吃下了,他疼得三天不能正坐,那年他十岁。

    “即是父皇不肯见人,昭怀还是告退吧。”昭怀也推诿着。

    温公公却招招手,几名小太监一拥而上,不容分说推了他进去寝殿。

    静香袅袅,伴了微苦的药香扑鼻。帘幕低垂,珠光莹莹,纱幔微舞,金色流苏微微抖动。

    温公公掀开低垂的销金宝帐引昭怀入内,他跪在父皇的病榻前, “父皇保重龙体,都是孩儿不孝不能替父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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