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问:“听说,母亲殿下和驸马爷要趁中元节进京去皇陵祭奠。”
“父皇并未传昭怀入京。”昭怀手心紧握的棋子扔去棋篓叹息一句,“便是去了,不过是庶民,少不得受那些小人的奚落。”却原来是他心存顾虑。春晓问:“韩信尚忍□□之辱,殿下一心复仇,还在乎这些吗?”
“你在落子,人家也在调兵遣将,怕是眼中刺,恨不得拔之后快。再等,就是束手待毙。”春晓提醒,眼前的棋她是跃跃欲试,她别无退路,既然坐在棋盘前,自然少不得一场杀伐决战。
昭怀神色间有些愤愤不平,“你是不知道,中元节,父皇要去祭奠故去的戾太子,我那大伯,还召告庙台,惊天动地的。猫哭耗子,大伯还不是他杀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既然踩了人家尸骨爬上皇位,惺惺作态的没意思。”
春晓凝神望着他,不觉一笑,听了昭怀的话太过大胆,责怪说:“殿下这话,可敢让皇上听到?”
昭怀抬头望着他,调皮地说:“我的真心话,日后只说与你听。父皇那边,我再不会有真话。”余音透出几分苍凉戏谑道,“太过认真,就要挨打,落得昭怀如今的境地。反是假话更悦耳动听些。世上的事儿大抵如此。”
他抬眼,见春晓讪讪地望着她,便噗嗤一笑道:“好奇?本御如今真的悟道了?”
他笑靥展露道:“你是不知,能否入京还不都是父皇一句话。你越是求,他越是不与。所以,昭怀已经放出话去……”他露出几分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笑意,“马驹长大都要独行天下的。待日后这田庄打理得五谷丰登了,秋日请父皇母妃来亲口尝尝昭怀种的菜。”
昭怀那一脸明媚的笑透出几分稚气天真,颇是魅人,都说三殿下昭怀是大乾国难得的美男儿,如今真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就是这副小模样,若只是个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怕还真是个麟儿呢。
“看我做什么?”昭怀敛住笑意,露出几分矫情。
“若须让皇上和太子一党深信殿下已无夺嫡之心,那必定要皇上和世人深信殿下因屡屡受挫而性情大变。美人乡,英雄冢,儿女情长,徒磨了志气。”
“那美人必是表妹你了!”昭怀毫不犹豫,慨然大笑。听他打趣,春晓一阵羞恼扭头。昭怀却凑近她说: “谢太傅叮嘱说:处英明之父子,不展露才华,未免被君父鄙视;过于展露才华,就会遭君父忌惮。何人能长久?”
春晓点头说:“这百川到东海,百转千回历经磨难不过是为了汇入江海。殿下要戒急用忍。”
昭怀忽然大笑道,“也好,昭怀要带表妹去放舟泗水河,携美人打马球,狩猎,斗鹰养鸟儿……”
四目相对,昭怀的眸光凝视她漾着粼粼波光:“历来夺嫡,都是一场惨役,不知如何的悲壮。战事过后,满地白骨,野死不葬鸟可食。我可不想成为乌鸦口里的死肉。”
昭怀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清冷。
三日后,皇后懿旨,命庶人昭怀随明驸马和长公主一道进京祭谒皇陵。
昭怀在韶泽殿大嚷大叫地求告着明驸马:“姑爹,麟儿不要进京去。麟儿如今是庶人,京城那地方沉闷得令人窒息,求姑爹去替麟儿在父皇面前告罪,说麟儿的旧疮复发,不便同行。”昭怀作揖打躬,一脸赔笑,还不免蹦跳几下绕了明驸马白爪挠心不得安生的样子。他的发打做了无数细碎的胡人发辫,辫上坠了硕大的珍珠,辫梢结着五彩流苏,几根辫子斜盘在头顶簪了一枝硕大的栀子花,散着润脾的清香。宛若一个翩翩佳公子,富贵潇洒。
长公主打量他,板起脸说:“庶人同祭祖有何相干?若是推诿,你自己去京城向你老子去讲。他让我带你入京,我只得遵旨的。”
“姑母~”昭怀的扭着身子,一脸的无辜怅然,嘟哝着,“爹爹说,他只听大姑母的话,大姑母替麟儿美言几句吧。”
昭怀见挣扎无用,懊恼地应了一声:“遵命就是!”
扭脸儿看到一旁肃立的春晓,忙堆出笑问:“三表妹可是同行?去到京城,我带你去母妃宫里看那副《携麟狩猎图》。”
“春晓留在府里不去京城。倒是皇上有旨,三殿下只参加祭祀,若无圣旨,不得入宫。”长公主冷冷道,明驸马责怪地望她一眼。还不等明驸马开口,昭怀如个孩子一般叫闹开:“到了家门都不许去拜见娘亲,父皇是存心让麟儿担个不孝之名呀。”
见春晓打量他低头一笑,昭怀气恼道:“你可是得意了。留了你独自在凤州,可以同聂惊澜朝夕相处了!”
“你!满口胡言!”春晓急恼道,狠狠瞪了昭怀,昭怀忙捂住口,就见一旁的若英面色青白,急得跺脚扯着长公主的袖子摇摆着央告:“娘,不能纵了这小贱人。”
“将她关在绣楼禁足,不得外出半步。”长公主吩咐。
“聂惊澜有腿有脚的。”昭怀煽风点火。
“晓儿,你收拾行囊,同为父一道进京吧。”明驸马吩咐一声,目光扫视一圈,众人低头无语。
春晓一副失望怏怏不乐的样子盈盈服礼从命,余光遭遇昭怀时,他皎然一笑颇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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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驸马府的府邸,家院早已将庭院打扫一新。
昭怀的府宅早已被罚没,又不得入宫,就只得住在长公主府。
众人才安置停当,昭怀就带了春晓、晚秋姐妹同至仁去郊外狩猎。
昭怀同至仁纵马入山林狩猎,春晓就同晚秋、菡萏、翡翠就在林外采山花野菌说笑玩闹。
一阵马嘶,一马已飞驰到身后。惊得春晓回头,不由“呀”的一声惊叫。那人马背上立了一只目光尖锐的小豹子,恶狠狠地瞪她。昭怀正得意地坐在马上,臂了一只白色的鹞子,身后就是这只小豹子。
见春晓姐妹惊吓得抱做一团,昭怀得意的仰头笑问她:“山猫,又叫猞猁,没见过吗?狩猎带了去帮忙擒猎物的。”昭怀嘲笑她的无知。
春晓摇头,目光闪烁,惊魂未定,叹了句:“好大个畜生。打猎都要带着个吗?”
明至仁哈哈大笑地揉着身后猞猁的头炫耀说:“自然不是人人狩猎都要带猞猁,那还须得富贵人家养得起的,才带了猞猁、豹子去狩猎。”
昭怀一脸邪魅地笑作弄般说:“也不尽然。本御儿时就曾亲笔绘过一幅《大乾国皇帝狩猎图》,那图上皇上一身戎装纵马弯弓,马背上立了一只……小麒麟,不是山猫。”
春晓先是一怔,一看他那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不由恍然大悟,扑哧笑出声,面颊娇羞带了抹红晕,“皇上马背上带了你,就胜过山猫了。”
“表妹果然冰雪聪明,猜对了!父皇看了本御的画,立时呵呵大笑,说众人狩猎带了山猫山豹,单他狩猎带了本御这只麒麟压马镇山。”昭怀说得眉飞色舞,仿佛童心未泯。
他记起昔日皇上千秋大寿时他所献的那副画,虽然那年他才八岁,名师指点却还是笔法稚嫩,但那画献上时满座文武皇亲皆惊叹不已。父皇宠爱之深,竟然将那副画高悬在母妃宫中,经年不换。那些年的他,总是不离父皇膝上的。
昭怀带了她在河边边走边歇地观赏风光。
春晓大惑不解地问: “今儿一早,听长公主殿下说起,皇上忽然心结打开了。要给戾太子和四王昭雪?”
大昭国那段血写的青史。昔日宫廷争斗,昭世安兄弟为夺皇位反目成仇,太子昭世诚谋害二弟秦王昭世安,昭世安忍无可忍举兵杀死了太子大哥昭世诚和四弟世洁。这才令高祖后悔伤心禅位,太宗昭世安即位,有了大乾国如今的盛世。昔日拿害人不成反害己的太子昭世诚这些年都冠着“戾太子”的名号,不能入祖坟皇陵,野坟荒凉十余载,谁想如今皇上突然要为这兄弟二人平反。
春晓试探道:“皇上是宽宏大度的,若是我,被人险些害去性命,怕未必如此宽容。”
昭怀挑挑眉头打量她,不觉惨然一笑拖长声音道:“青史这东西,只为胜者描金,不为败者直言。谁是谁非,就看谁个嘴巴大了。”
这句话分外的精辟,耐人寻味。
天近正午,腹中辘辘,众人来到醉仙楼。楼外街衢上熙熙攘攘,楼中却空无一人,春晓正奇怪,抬头看到肖毛公快步从楼梯上迎来,低声呼唤:“殿下,可是盼了殿下回京了!”
春晓立时心知肚明,原来是清场了。锦王被罢了爵成为庶民,气派不减当年。苏全忠、肖毛公等人迎了昭怀上楼,众人才寻了一处面对魏水河的位置落座,忽听一阵叫嚷声,脚步声匆乱。
“哎,这酒肆今儿不做买卖,打烊了!”店小二的阻拦声引得众人探头向下看,就听了尖细夸张的嗓音叫嚷着: “小麟儿,你个小混蛋,自个吃酒来,忘记你皇爷爷了!你个不孝的混蛋,看不打烂你的屁股!”疯皇叔竟然闯上楼来。
他如何来了?春晓同昭怀面面相觑,昭怀忙嬉皮笑脸地迎上去说:“疯爷爷,孙儿这不是见疯爷爷睡得正酣不忍打扰,要提了两坛子酒回府孝敬疯爷爷呢吗?”
疯皇叔撑身坐去桌案上,捶了桌大嚷上酒。一面揪了昭怀的耳朵骂:“让爷爷打两下出出气!”昭怀一阵惊叫笑闹声,楼里顿时热闹非凡。
店小二忙烫了酒上来,疯皇叔开怀的捧了酒坛鼓咚咚灌了几口,或是酒力太劲,不等上热菜就有些昏昏沉沉舌头僵硬,应是要拉住春晓同他拇战,谁若输了就要钻桌子,反闹得春晓哭笑不得。菡萏便为春晓挡驾应承说:“疯皇爷,还是菡萏陪你玩,你可不许输了玩赖的。”
“托殿下的福,老苏自蒙皇上圣恩,接任这凤州节度使以来,就将荒芜的田地尽数租给了灾民,赊借了种子耕银给他们,如今春耕结束,撒种发芽,秋日定有些收成。再有,领了官府发放的盘缠返乡归故里的有三成人,还有两成的男丁从军了。”苏全忠一一据实禀告,昭怀侧目望他,捶捶他的肩头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全忠这粗人治国也井井有条的。”
“都是殿下初来凤州时的主张,更有肖毛子这狗头军师一旁指点,老苏不过按什么图找什么马,嗨,就这么去做就是了,哪里有什么自己的见识。就这样,还总被肖毛公骂我不长脑子。”苏全忠呵呵的傻笑,紫膛脸赤红,有些腼腆。
望着窗外的春景,昭怀长叹一声:“有时真想归隐,做个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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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好,种田好!吃的饱,穿得好,有的乐,没烦扰。养养鸡,喂喂草,娶个媳妇,生个宝,抱着酒缸,一生到老。”疯爷爷喝得半醉半醒,手中的竹箸敲打酒碗边沿,发出高高低低的音乐,竟然哼哼唧唧吟唱起来。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疯爷爷疯言疯语的自言自语,两坛酒,四碟小菜,一盆羊头肉。春晓目光不由转向了疯皇叔,这话,不疯呀!
疯皇叔已经醉醺醺昏昏大睡,口涎沿着唇角不时滴下,怀里抱着一只酒坛,鼾声大作。
众人窃笑,也只得在此守着疯皇叔醒来。
“尊殿下的吩咐,九一公公的灵柩已运回故里,安葬了。族里寻了六名同宗子弟过继给他为后,抚恤丰厚。”苏全忠禀告。
昭怀怅然道:“奶公总算盼来皇上恩准,清明回乡祭祖,只因我来凤州赴任,他不放心就一心随了昭怀伺候。谁想清明真是回乡了。”昭怀惨然,仰头饮尽一杯酒,苏全忠劝阻他:“殿下不要伤心了,保重身子意图将来,才不负九一公公的一片忠心。”
“他的手能让你生,让你死,让你上天,让你入地!”昭怀摇头举起酒盏,捧过眉头,洒在地上道,“就因为皇权至尊无上。”
“千古帝王家,争来争去,还不说一个权字?若没权在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肖毛公一句话,深深刺痛春晓的心。
“殿下,朝里有消息传来,皇上钦准泰王四殿下搬进宫中博文馆旁的宏文殿居住,潜心研习经文。谁想惹恼了大国舅,同皇上争论一番,还引来楚正那个古怪的老父子一番弹劾,此事就不了之了。事后一查,竟然是太子暗中挑拨撺掇的。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拿了镇尺去砸太子。因此上四皇子同太子心里就打了节儿。”
肖毛公一旁含笑饮酒不语,由着苏全忠打开话闸般地倾诉着:“近日,朝中风闻突厥大兵压境,泗水城被围,前面告急文书频频而至,都被国舅爷给扣住了。”
“哦?他平白的扣那告急文书做什么?”昭怀漫不经心问。
“这告急文书上告的都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那被谎报虚报的五万兵马,端端的要有三成的缺儿,这军粮可是照了五万发的。按说这人不足,军粮就该有个富裕,谁想这军粮反也是不够的,去了哪里,无从而知,无从查知。你说国舅爷可敢报给皇上?”苏全忠得意道。
“又不是他吃的,他又如何不敢?”昭怀同肖毛公摆了棋子要对弈,随意说。
“国舅爷是不敢保,可是被四殿下可是报上去了。说是匈奴进犯,打到了边城下就有守将叛逃,变节的守将竟然是太子的人。如今泰王四殿下一党以此来抨击太子,皇上也申斥了太子举人不善。”
昭怀惆怅一声长叹道:“闹得越欢越好。”
昭怀心知肚明。自幼他兄弟几个各不相让,四弟昭恺同他同龄,是皇后的次子,心机深,逢人只说半分语,平日总是一脸笑吟吟的富态相,四弟体胖虚弱,自幼也得父皇的宠爱。谁想这小子竟然坐收渔人之利想搬进了东宫读书。
“我倒是忘记了这个四弟了。”昭怀端起一盏酒,望着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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