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恬然一笑道:“无非是随口说说,也不可全信。不要乱传了去。”
她心里一阵含糊,她越想越觉得蹊跷,莫不是冥冥中有神灵庇佑?府里她是一日也留不得。若是爹爹,如隔了云雾看山,朦胧难辨,却偶尔见到一峰一云,去揣测这云雾后的风景。
昭怀,难道还有柳暗花明的路她还未察觉?如何去“命极天下”?
菡萏嘟了嘴叹气,嘀咕一句:“该不是真要去给那太子殿下做妾室,日后做贵妃娘娘吧?”
春晓嗔恼地回身瞪她,菡萏却噗嗤一笑顽皮地拉住晚秋转身就跑,向禅房那边跑去。
“小姐,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回府去了。”翡翠来催促,春晓吩咐她去寻了晚秋和菡萏回来,但是候了一阵子也不见人影,她向禅房而去,走了几步,却看到小太监如意的背影从眼前闪过,进了后殿。适才还大开的殿门如今紧闭。春晓心头一笑,自昭怀留在凤州后行为举止就浪荡不羁,日日同这些丫头们混迹去一处。菡萏她们人人称颂昭怀的好,仿佛都忘记了他昔日的嚣张,同如今判若两人。她前脚来禅寺,他后脚随来。伤愈后这些日子,昭怀总是日日纠缠她寸步不离的。
她心知一开殿门,一定会眼前蹿出只猫活落下一条蛇惹得她惊声大叫,随后昭怀等捧腹大笑。她无奈,看看左右竟然空无一人,就绕去殿后,要推门进去反吓他们一吓。
她提了裙裾,高抬脚轻落足,从虚掩的后殿门闪入,心里反有几分得意。高手过招,就是大快人心,次次她同昭怀靠些小招数对弈时,心里就无比的得意。耳边听了昭怀的声音吩咐:“保守好殿门,仔细了。”
春晓心里暗笑,果然不出所料,她揉揉手掌,含了笑正要绕去前殿去吓他。
才挪步,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她惊得闪去帷幔后。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谢师傅!傅如何长途跋涉奔波来凤州?”是昭怀的声音迎来。
迈苍老的声音咳嗽着。
“哎呀,谢师傅快快免礼,昭怀如今是庶民,如何受得起大人的大礼。”
惨噎的声音悲愤道:“殿下,这话不是生生抽老臣的脸吗?殿下早此横劫身陷囹圄,让老臣如何面目去见先皇帝于地下?”
“谢阁老!”昭怀的声音微惊,一阵沉寂无声,粗大的殿柱后,她看到昭怀面前那老人背微驼,一身皂色的斗篷,半遮了面,在佛堂阴影中,转身时一双矍铄的目光如暗夜中的星光闪着幽光。
“殿下别来无恙?”
“昭怀在这里一切尚好,走马狩猎,种田养鸡,还能游泳,庶民的日子也还别有乐趣。”昭怀轻言欢笑。
片刻的沉吟,苍老的声音问:“殿下,真的甘心乡野民间了?臣等可就罪该万死了!殿下身上流有两朝帝王的血脉,这进退都由不得殿下!苏全忠这些追随殿下左右的家将臣子,之所以来不散去,是因为殿下的心未死,殿下还没退出棋局,一旦殿下安心稼穑,看满朝文武还有谁识得殿下?”
春晓心头一惊,这谢阁老该就是前朝大周的遗老遗臣吧?听说朝廷帮派林立,前朝这些老臣推崇昭怀,文臣中就是这些老臣有治世之才为皇上倚重,也是因为这些老臣一力死保昭怀这有前朝血脉的小皇子。春晓不由心动,皇上疑心那些前朝老臣勾结昭怀,暗中要推昭怀取代太子,要复辟前周,倒也不说空穴来风。皇上在柴房痛责昭怀。打在昭怀身上,实际是给这些前朝老臣看,警示他们不可有非分之想。如果昭怀果然同这些遗老遗少勾结着,打他倒也不冤枉。
谢阁老这些前朝老臣,本是大乾国开国是为了稳定民心所倚仗的治国之本。因前朝的公主嫁给了昭世安,当今的皇帝,而昭怀又是前朝皇上的外孙,自昭怀懂事起,这些前朝老臣就倾尽心里教他治国经纶,有他这前朝皇帝的外孙在,这些老臣多一分对旧主的依恋,但昭怀身上那一半前朝帝王的血液,却是他夺嫡的致命伤处。
“殿下,凤州本不是殿下这两朝帝王血脉身份尊贵的皇子所该久留的地方。臣等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定要重迎殿下回京城!”谢阁老痛心疾首。
哈哈的一阵笑,笑声中透出几分轻慢不羁,昭怀玩世不恭的声音戏谑般问:“乡野民间就潜不了金龙吗?”忽然,那声音变得阴狠沉缓,冷冷从牙关间咬出几个字,“我倒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庶出的龙种可还是龙!倒要他求我回去。”
一句话,听得春晓一个冷颤,措手不及,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可还是昭怀?仿佛白日为人深夜是鬼一样,若果然是他,那自他瞎眼复明性情大变成如此落拓不羁的模样后,难道一切都是演戏,一切都是装的?
谢阁老已是喜极而涕:“殿下,殿下,老臣果然没有看错殿下。老臣不虚此行,老臣,若不辅佐殿下登上大宝,寝食难安!”
角落里,孕育着一场如何波澜暗涌的阴谋。她自诩聪慧,却未能一早勘破这棋局。她深深抿唇,看着昭怀送谢阁老出了后殿门,低声叮嘱:“谢师傅万勿再来凤州,仔细隔墙有耳。”
“老臣,尊命!”
声音远去,春晓紧捂一颗狂悸的心,那心却子噗噗地跳。分明是一条龙,落入泥沼就连她也看他当做一条虫,猛然腾空飞起,都吓得她愕然在原地。她听脚步声远去,静默一阵子,她忙从柱子后绕出,就要从后殿门逃遁。猛然间,眼前一黑,那道狭窄的殿门被堵住。她惊得抬头看,逆了日光,那身影笼上一层不分明的雾色,淡然一笑问:“表妹可是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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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如遭雷击,如今尴尬地躲闪不及。她掉头回身,却无路可逃,空寂的大殿,只她二人。
“表妹,收拾东西准备同本御入京进宫去下一盘妙棋吧。”他的话音不容置喙,依旧是昔日的霸道。春晓暗惊,也渐渐看清那眼前人的面颊。依旧仪容隽美,美得令人心仪,眉梢眼角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言语里却多了几分阴狠。他要入宫?入宫做什么?心里一丝不祥,莫不是他要谋反?一股寒意从脚下渐渐向上升,直冻结了周身的脏腑一般,舌头都变得僵直,不知如何言语应对。她支吾着:“殿下入宫却是为何?”她低垂眸光,不敢看他。
昭怀冷冷一笑反诘:“表妹留在凤州驸马府又是为何?”
不等春晓答话,他凑近一不,就贴在她面前,孟浪地贴来低声问:“莫不是还眼睁睁的等着姑母大人回心转意?亦或是,那当众受辱打在身上的板子还未尝够?”
“你……混帐!”那讳莫如深的窘事,她想来就恨生恨死的,春晓怒得挥手打向那张放浪嘲弄的脸颊,却被他一把沉寂紧紧握住手腕,握得她挣扎不得,手腕生疼。
“放手,你放开!”她奋力挣扎,他却凑在她耳边说,“表妹,博弈高手,本御如何舍得你在凤州受辱名花凋零?随本御入京,成本御的千秋大计,你想要的,本御,自然成全你。”
她放弃挣扎,抬眸凝视那张张狂的面颊,愈发的陌生,看他眸光里满是孤注一掷的绝决,她便笑了:“殿下,可知春晓想求些什么,就如此仔细的轻诺?”
他呵呵一笑道:“表妹想求什么,昭怀自然明了。你我都不过毁在一个‘庶’字,都不甘这个‘庶’字才会跌得头破血流。”他深咽一口气,凝视她,话音透出几分温存说,“若是能成事,一切付出的苦痛都是值得的。”
“春晓一庶女,无才无德,殿下抬举了。”春晓淡然道,心里却一沉。前些日还对昭怀满怀感激,深山遇险生死关头他缠绵的话语,似真似假都令她心动。火场中的舍身相救竟然为她瞎眼,她的心早已为之所动,只是不敢正视罢了。几次,都是他在危难中挺身相救。可如今,当一张假面揭去,一切对她的好都是幕后另有所图……她心中一阵颠覆,泛出些难言的苦涩。
春晓惨然一笑,面颊旁一缕碎发拂面痒痒的,似在嘲弄,似对她说:“明春晓,你自诩聪明一世,莫被人玩弄掌中,可笑可叹!”
似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昭怀轻轻拢了她一丝凌乱的鬓发掠去耳后,反惊得春晓一怵,惶然望他,眸光里满是陌生戒备。
“你我皆被逼到绝境,进则活,不进则死,保全不了自己,还能去保全何人?”
再没了风景,她依约看到月夜山崖上搂紧她那人那坚定灼人的目光,深情执着的望她,铭心刻骨的那句话吐露:“我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真的?假的?
“春晓早已心死。”她喃喃道,唇角颤抖。
“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权所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表妹的苦头还未吃够?”一句句话,如一颗颗钉子敲进她心头,虽然疼痛钻心,却是铭心难忘。她发疯似的忽然挣扎欲跑,满心慌乱,却被昭怀一把紧紧箍在怀里,坚定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事成之后,昭怀换表妹一个名分,一个公道。”他凝视她终于说出一句天大的诱惑,“若我一日为青帝,表妹就是那庶出的凤凰。”
她愕然,“你娶我,呵呵,娶我做皇后吗?娶我一个庶女做皇后?”她挑衅的笑,侧目望他,奚落着 。
他一把捏住她的肩头,那力量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片片捏得粉碎,眉峰一挑牙关里挤出几个斩钉截铁的字:“那又如何?我昭怀若是龙,你定是那凤!就不信这龙凤还有个什么嫡庶之分!”
惊雷般的话语响在耳畔,她周身一震,嗡嗡的轰鸣声似难散去,她愕然的望着他,难以揣测他的大胆。他的目光幽深,不再是昔日那任性顽劣带了童稚气的三皇子,幽水般的眸光中深不可见底,令她这不善凫水的人心里多了几分恐慌不解。仿佛离地三尺有神灵在看。但她想,神灵若是公正的,必定不会怪罪于她。她又何辜,被命运如此欺凌,若不振翅反击如那只被乌鸦叼凌得羽毛脱落的雏鹰,她定是珊瑚的下场,或更是凄惨。
如今她一无所有。她苦盼一生的姻缘佳期近在眼前却突然没了,没了澜哥哥,更没了父亲的呵护,她苦心熬来为母亲讨得个名分,却被长公主一语将母亲的一生又封杀在庵堂里,空守个名分。这些恶毒的人赶尽杀绝,如今连她仅存的一点自尊和脸面都被践踏得荡然无存。偌大的驸马府,已经无她一孤女立足的片瓦遮身地。她还怕什么呢?
她深咬了唇打量他,如重立在绝崖边,断无退路。是生是死,全在一念之间,她终于咬牙说:“好!那殿下说话算数!”既然是交易,她何乐而不为?如今驸马府已无她的立足之地,若是她自身不保,何意保全母亲?人无记挂牵念,倒变得孤注一掷了。她难道就认命,任由那些人欺凌?她不信,她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几日来春晓与晚秋、菡萏同昭怀游山玩水,谈笑正欢。似是忘记了以往的不快。长公主倒也偃旗息鼓不再过问,似是蛰伏在角落里的毒蛇,蓄势待发,思量如何将她这眼前仇敌斩草除根。
自那次浩劫后,春晓就不曾再见到惊澜,只依约听商姨娘透露说,澜公子似去了天都峰别院去静养身子。楼外是霪雨绵绵,缠绵不绝。春晓坐在棋案前,眸光却凝神在雨线里,漫无边际一片朦胧。不见也罢,只是她于心不甘,她想亲口当面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戏弄她。
“表妹,该你落子了。”昭怀督促。
春晓收回神思,指尖轻玩棋子问:“殿下打算何时落子?”
“回京岂是我们想回就回的?”昭怀叹息,“谢太傅在伺机安排。”
眼下的难题是如何能入京。人在凤州,朝中的事是鞭长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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