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出了驸马府后门,街巷里早已停了一辆骡子车,一看就知不是府里的车马,多半是雇来的。春晓心想,果然惊澜是个心细如丝的。府里的车马多半会惹人猜疑,这雇来的车马倒是稳妥不露痕迹。她不便耽搁,吩咐车夫速速起程。
车马一路颠簸出城,越是看着轿帘缝隙中的景物,春晓就满心伤感。仿佛要离去的瞬间,一切都变得那么依恋。那琴舍、药堂,山下的沧流河水,都令她依恋。
珊瑚却在她身边呜呜的哭出声来。
“傻丫头,哭什么?”春晓低声问。
“小姐,小姐你对珊瑚的好,珊瑚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珊瑚揉着泪眼呜咽着,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春晓拉住她的手,又为她拭泪说:“莫哭了,日后有缘,还能相见的。等到了别院,你就去吧。莫让你娘惦记着。卖身契揣好了,日子再苦,也不要再分离了。”她摞下腕子上的玉镯子,套在珊瑚手上说:“留个念想。”
“小姐,不,不能,珊瑚得了小姐赎身的大恩,又得了小姐的安家银子,不能再要小姐的珠宝了。”
“傻丫头,穷家富路的。”春晓将镯子为她套上,仔细打量她的手腕,展露宽心的笑容。
她自幼尝尽了母女分别之苦,若能救珊瑚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车马跑出一阵,走走停停,总算远远望见太白山的山头。春晓心情一阵兴奋,就快到了,今夜澜表兄一到,她们就要远走高飞去。
二人连夜从水路离开凤州,一夜的功夫就能过了宝瓶口,第二日晌午到了祝江地界,再进了深山古林,白云深处,自此同尘世永诀。如今一去海阔天空,不知何时再归来。心里隐隐觉得对不住父亲,可是这也是无奈,父亲身为驸马,却无力保护她这孤女。
天色渐暮,马车一路颠簸前行,车厢内的春晓同珊瑚左右摇摆。
庄伯一边赶车一边骂:“这几日大雨,坡上泥石滚落,怕是大雨冲坏了路?驾驾!”车行放缓,庄伯几次下来清理挡路的树枝。春晓眼见山峦掩映中天上暮色四合,不免催促:“庄伯,能快些吗?”
马夫叹气说:“这匹老牲口脚力不行了。路也不平。”
因是日薄西山,空山湿意颇浓似是山雨欲来。
山色渐渐黯淡,景物也模糊眼前,刺耳的夜枭声猛然响起,吓得珊瑚扎进她怀里。春晓百般焦急,若是澜表兄走水路先到了别院不见她,不知如何的着急呢。
“庄伯,快些吧!”春晓催促频频。
再行过一段,暮色渐浓。马车飞驰,忽然嘎的一下停住,险些将春晓主仆甩出车去。珊瑚一声惊叫:“啊!”
老庄在外面叹气跺脚,对春晓说:“三小姐先在这里候着不要走动,这车辐裂了,走不了了。背运,背运!出门没看黄历!老汉我见山上有亮光,似是一户人家,我去借个灯火来,再看看有没有铜丝等物事将这车辐捆绑将就了上路。”
春晓心惊,珊瑚扎在春晓怀里惶然的喊:“庄伯不要去,等过路的车马帮忙吧。”
“等?这深山老林的,岂不是等死呀?”庄伯骂骂咧咧,紧紧束腰的带子,大步沿了崎岖的羊肠小道上山。
春晓起初是坐在车里,渐渐的有些心惊,周身愈发的寒凉,潺潺的水声在脚下,天色渐黑就愈发的恐慌,心焦的起身下车去看。
珊瑚周身打抖,牙关发颤,春晓忙将自己的一口钟香色蜀锦披风为她披上系好。
“小姐。”珊瑚感激的望她,满是愧疚,又泪眼蒙蒙。
几点灯火从山上移下。
“来了,来了!”珊瑚惊喜道。
“庄伯!”珊瑚惊喜的挥手喊,迎上前去。
春晓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庄伯,是一行五六个汉子,先先后后的冲下山来。春晓心里犯疑,觉出些不祥。还不等她开口,那些人冲来眼前,骂咧咧的嚷着。为首一人身材短粗,眼睛贼溜溜打量珊瑚又看看春晓说:“我们接两位小姐上山去,天冷,明日再赶路。”
春晓立时警觉,因府里的丫鬟穿着绮丽,若是乡下人也不辨身份,竟然喊珊瑚做小姐。她扫一眼众人,不见庄伯身影,暗想不对,怕是这些人来者不善。
但荒山野岭,前无救兵,后有贼人,这可如何是好?
“庄伯呢?”珊瑚问,怯怯的。
春晓周身血如冰封,惶然四顾,这荒山野岭却无处逃命,只一匹老骡子拖着断辐的马车在树旁悠然吃草。
“庄伯饿了,在上面吃小鸡子肉呢,两位小姐也请上山歇息,待修好了车再走。”说话的汉子揉着下巴色迷迷地笑望她们说。
春晓此刻心思大乱,猜到如今是羊入虎口。但她强自镇静道:“我们来时,已经安排了府里的家丁日落时下山来迎,想来是快到了。我们哪里也不去,就在此等候。”
春晓虚张声势,心里暗自寻思,该如何逃生呢?
她转向那被下了车辕拴在一旁吃草的马,手牵牵珊瑚的手向后说:“劳几位大哥帮忙看看这车是如何了。”她说着,向那马匹靠去,想乘人不备夺马逃命。昭怀教过她骑马,虽然技艺不熟,可也凑合得过,眼下只有骑马逃生。
“小美人,真是水嫩嫩的大家闺秀,看这小脸蛋生得真好。”大汉们毫不理会,其中一紫膛脸大汉一阵狞笑,红滟滟的肥舌如蛇芯子一般在唇边逡巡一周,旋即深深吸口唾沫,目光贪婪的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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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的过来,哥哥不会亏待了你们。” 六名大汉凶相毕露,将她们主仆围困当中,围绕她们奸笑着指手画脚。不好!遇到了山贼。
“哇~”的一声,珊瑚惊哭,躲闪在春晓背后瑟瑟发抖。
春晓更是六神无主,猜想老庄伯凶多吉少,这些强盗莫不是落草为寇占这山头的?
急中生智,她堆笑故作糊涂问:“几位大哥辛苦了,和气生财,若是求财,不妨稍候片刻,我们家人随后就到,定取了钱财给你们。”
汉子们仍是狞笑了凑来,边走边道:“钱财身外物,只为美娇娃!”一把擒住春晓的臂,慌得春晓惊叫了挣扎,忍了疼痛奋力挣脱。
“白白嫩嫩驸马府千金,定是可口呢!”肥头大汉一把箍住春晓的脖颈凑去香她的粉颊,她拼命挣扎踢打,搂紧她入怀的汉子兴奋道:“果然是驸马府里的千金,这肉香喷喷的。”
这些人难道是有备而来?
满是络腮胡子恶臭的脸低头凑去她高胸裙上一片雪白胸颈,惊急下她一把抓向身后,直抠那络腮胡子的眼睛,就听“嗷唔”一声惨叫。山贼撒手。
春晓夺路疾奔,大汉们撒腿狂追,她几步就冲到山崖间,猛的一惊,身后快意的笑声哈哈响起:“小美人,你跑不掉,乖乖回头吧!”
“再近前我就跳下去!”春晓一声怒喝,声音劈哑,她急促的呼吸,一股气支撑她立稳在悬崖边,反觉得凛然了。她急促喘息,却听了一阵阵惊呼惨叫,“小姐,小姐!”珊瑚惊哭着被一人扛了沿羊肠小径向山坡上跑去,珊瑚踢踹着挣扎,忽然一声惨叫,裂帛般的“刺啦”声响,春晓不忍再看,只惊得哭喊声:“珊瑚,珊瑚!”
见她以死相拼要跳崖寻死。几名大汉被她唬住,交头接耳,话音被夜风吹散。他们狞笑着步步逼近,似乎不做退缩。
春晓苦笑,回首夜风扑面,依约几点星斗,心里一阵绝望。莫不是命数如此?如今路遇贼人害她清白,与其受辱苟且偷生,反不如跳下去一了百了。
澜表兄,想不到比翼齐飞的日子近在眼前,却只差跬步无法今生厮守,莫不是命数如此?可她明春晓如何这般苦命?
“娘!”她仰头望天嘶厉的一声哭喊,那令人心碎的呼声荡在空寂的山谷中,几只山鸟扑簌簌惊起盘旋,夜枭的悲鸣声似为她哭泣。难道这就是归宿?难道自此同娘亲人鬼两隔?老天为何单单对她明春晓如此不公!
心中那份凄哀化作愤慨,喷火的目光瞪视那些徐徐靠近他的恶人。
“别,别跳呀,水嫩嫩个美人,多可惜。死了就见不到你娘和情哥哥了。”一个年迈些的声音粗声粗气劝。
眼见那些人步步紧逼来,她一咬牙,就要转身跳下。头脑一空间,忽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呔!我来也!”
恶汉们警觉得倏然回身。春晓循声看去,不急在夜色中看清来人,忽然一名大汉在她眼前腾空飞起,只从她头顶飕的一声飞过,直扑坠去黑暗中的悬崖下,那嘶嚎的声音比夜枭还哀厉刺耳,令人胆颤心寒。山贼们惊叫着转身应战。
“本将军人马在此久候多时,毛贼快快送死!”一声吼喝,空谷飘着回音,打斗声在耳边,一骑直冲而来,手中利剑削菜剁瓜一般,杀出一条血路,奔来春晓眼前,一股劲风卷了春晓腾空而起,飞坐在马背上。
“三妹抱紧!”那声音,分外熟悉,惊诧中的她喜出望外,难以置信,这声音,这淡淡的兰草体息,是昭怀!
心中待熄灭的灰烬生出火星,惊喜过望却带了几分惧意。
不待她明白究竟,马驰如飞,身后剩下山贼的狂啸声。
“不能放走她!”山贼们乘马大喊着冲来,手中的棍棒刀枪直扑而来。
“趴稳别动!”昭怀勒马低声叮嘱,话音未落,金属碰击声响在耳边,兵刃交接。
“嗷~”的一声惨叫,那惨叫声撕心裂肺,似是有贼受伤。春晓惊得一颗心悬起,正要叮嘱他小心,却听一声沉闷的□□,随即,几点热烫黏黏的汁液飞溅在面颊上,缓缓的滑落。
心头一惊,血!那是鲜血。
“你,你伤了?可是要紧?”她忙问,声音颤抖,周身寒竦,心中紧张他的伤势 。
猛然间头畔嗖的一阵风声,绝尘马前蹄腾空而起,她仿佛要被扔出马背,惊叫一声,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她,她心惊肉跳之余如从山巅被抛下忽然被一双大手托起,平复了心惊魂未定,就听他清亮的声音大喊一声:“莫慌,但凡昭怀存一口气,就不会让表妹你受伤害!”
她的心咯噔一沉,这话可是听得人心碎。她曾听澜哥哥如此的承诺,到头来她遇险时却不见他。女人如花,一生一世,只苦苦等待一人,静静浇灌,静静呵护,狂风暴雨中守住她,为她遮去风雨,只伴随她温然安慰:“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害。”
她思绪烦乱,也再没了对眼前惊心动魄混战的惊恐,似一切同她无关,只是心口一阵悸动,这滋味难以名状。
“可是,你的伤,你的伤如何?”她泪眼朦胧,身子微动恨不得起身去看看他是否平安无恙。
耳边传来他瓮声瓮气的声音,有些古怪和促狭:“不是我伤了,是贼中了我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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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一声断喝:“看剑!”
嗖的一声,她头顶一阵风兜过,绝不是剑影,而是棍棒打空,噗嗤一声响,她眼前马蹄下躺倒一具贼人尸体,马蹄踏裂了贼头向山道上飞逃,无心恋战,身后一阵追喊声:“抓住她!站住!”
“走!”昭怀打马挥剑冲杀出一条血路狂奔而去,身后呐喊追逐声渐渐微弱,只剩风声呼啸入耳。
“珊瑚,珊瑚还在贼人手中!”春晓恍然记起珊瑚,惊得大嚷,声音却淹没在耳边呼呼的狂风中,她急得泪如雨下。
啪啪两记巴掌狠狠拍在她腿上,他简直是得寸进尺,沉声恫吓道:“闭嘴!想贼追来吗?”
她又羞又急哭出声,随即被这威吓惊得闭嘴,呜咽着,只听了风声在耳畔悲鸣,珊瑚,珊瑚……
,清湛如寒潭摇星一般。他的眼难道痊愈了?
马终于停住步,她周身骨头如被颠散,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她忍不住呕吐,却觉得渐渐的后背上沉沉的,那身躯压在她背上,压得她难以喘息。
她面颊一红,惊羞得想去推开他,他却沉沉的不动。
“殿下负伤了?”春晓头脑嗡的一空,立时想到那场暗夜中的混战,那些大汉绝不像寻常山贼,多是有些武功,看似勇猛,众人围攻昭怀一人一马,他马上还有她这个累赘,自然是寡不敌众。手中兵刃只一柄短剑,怕更是未出手就逊了一筹。
“殿下,你伤得可要紧?”她急得哭出声,负疚惊惶。身后的他反是咯咯的笑了几声,气息微弱:“表妹……粉嫩嫩,山大王,山大王要娶做……做压寨……夫人!”
他那声音含笑顽皮,断断续续,喑哑中含着无限温意。
如此性命攸关关头,他竟有心玩笑。春晓急恼不得,只觉得背后的他还是暖暖的,那淡淡的兰草香气润在潮凉的夜风中在鼻间挑弄,她急得喊他:“殿下,你可还好?下马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他□□几声,没了言语,她惊急得不知状况,只剩了紧张地哭喊: “殿下,殿下……”
无人回应,一只胳膊无力的耷拉在她颊边,她慌得周身打颤,咬紧牙几次鼓起勇气,才试探着伸手去牵那只无力的手,冰凉,不似澜哥哥的手温润,指间有舞刀弄棒勒马扬鞭磨出的茧,但却是那么的宽实。
“嗯?”他轻声嘤咛般,却没有言语,山风呼啸,马背上他伤势不轻,不能如此将就一夜,静静等了冻死。
这该如何是好?春晓双腿发麻,似不属于自己,但更担忧背上伏住的他的安危。他是生是死,他伤势如何,他如何一动不动?她不敢乱动,若挣扎起身,他从高高马背跌落,岂不危险?若她不动,一夜风寒怕也夺去他的半条命。天哪,如何这般的境遇?
正在绝望间,身下的大宛宝马绝尘驹咴咴的长鸣,甩甩头,忽然前蹄一蜷,后蹄一躬,麻利的卧倒在地。
春晓一阵喜出望外,只觉得四周景物矮去一截,伸手轻而易举扶到地面,是地面,潮湿微冷的土,山石,草窠……
“卧槽马”难道就是如此?这大宛名驹果然名不虚传的通灵性。
春晓忙试着抽身,一点点翻转身子扯出被他压住的菱花裙爬下马,扶着昭怀渐渐挪下马背。
马背上一片湿毡,粘粘的,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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