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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智退婚事
    “昭怀还曾听父皇说,父皇总角的年纪,随了姑爹姑母去江南明府,日日缠磨了姑爹剥香榧子给他吃,恨不得当做盘中餐。”他笑语,明驸马微哂,打量他的目光中满是深隐难测。

    “年长了,许多儿时的贪恋就不再是贪恋。只是大人们总喜欢看到孩子们儿时满足贪婪的丑样儿,寻回些往日的宽慰。至于小孩子们,就如妙儿,乖巧善解人意,怕他未必真觉得这香榧子有多么人间美味,也不过不忍老寿星和昭怀失望,竭力扮出欣喜模样博堂上一个欢欣罢了。”

    “很多东西,不是不好,而是该来时不来,来时又错过了时候。”昭怀淡然地说,手中几粒香榧子扔回锦囊,掸掸手。众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他举止闲然潇洒,若不是眼上蒙了黑绸,丝毫不觉他是个瞎眼的。这几句应对嬉笑怒骂中却是绵里藏针,不知报信的人将今日的事儿禀告了皇上得知,皇上要该如何的痛摧心肝。她依约觉得昭怀骨子里的刚强不屈,貌似任命落魄,他暗藏了一股不甘的傲气,积蓄待发。

    长公主似听出话音,只是她故作糊涂。她瞟一眼春晓转个话锋说:“女儿,后日是十五,你大喜的日子,你好好梳洗打扮,龚府要派人来下定。大堂上红烛红毯齐备,你要去依照风俗去饮喜聘酒的。”

    春晓的心头一颤,措手不及。她目光惶然,长公主反取笑说:“还害羞了,女大当嫁,本是应该的。”

    她极力沉住气,心里已经被撕得粉碎,为什么厄运总是纠缠她?

    春晓逃出那令她头痛欲裂的大堂,昭怀的声音却响在身后:“表妹,何必沉不住气?下聘而已,又没人逼你同那傻子去洞房。或者那傻子不等洞房,那傻子无福暴病一命呜呼呢,表妹倒是干净了。”

    春晓正在气头上,听他幸灾乐祸,气得拂袖骂一句:“无赖!”转身忿然而去。

    她走出几步,转念一想,忽然停步转身打量昭怀说:“三殿下,宫里的情形,皇后娘娘的喜好,三殿下最明白不过。既然这桩婚事是皇后所赐,那春晓眼前的难题就拜托三殿下了。”春晓嫣然一笑,“若是果然嫁给那个傻子,春晓就剃度出家,跳出红尘,也无不可。倒是殿下,日后只身孑影在驸马府,可是要多个提防小心了。”

    一番话出口,她反是轻松许多。她相信昭怀有此本领,若是区区一桩小事退掉皇后金口玉言的指婚都做不到,他昭怀还想有朝一日咸鱼翻身报□□之辱吗?

    十五那日,明府内张灯结彩,昭怀那边却毫无音讯。春晓笃定一颗心,将一把剪刀揣在袖笼里,她咬了唇心想,若是这些人再若苦苦相逼,她就断发斩去万千烦恼丝,让这些人好看!

    春晓披了红妆被苏尚宫催促着来到大堂。高高低低的红烛照亮美人脸,人人脸上洋溢喜气。若英恰迎面走来,笑盈盈地说:“恭喜妹妹贺喜妹妹了,这才是门当户对。”

    春晓薄凉一笑,打量二姐若英问:“听说澜表兄得了怪病,姐姐的婚事要被搁浅,姐姐可曾听说?妹妹要嫁人,如何也不能先于姐姐呀。姐姐还是盼望澜表兄早日病愈吧。”

    若英笑容立时遁去,诧异地望着她问:“你听谁说的?”

    “三殿下呀,这事儿闹得京城上下人人皆知了。还有人说,是二姐姐的命硬,怎么澜表兄好端端的才同姐姐定亲,就得了如此的怪病呢?”春晓笑问,若英已经捺不住性子落荒而逃,疾奔转身喊着:“母亲,母亲!”

    “二小姐,长公主殿下去正殿大堂接皇后娘娘懿旨去了。”管家答话道。

    一阵嘈杂,就听一声喝:“都闹得什么,全都撤下,堂上红烛都撤去,下聘礼取消了。”

    若英好奇的问,“娘,这是怎么了?纳聘的人呢?”

    长公主打量一眼春晓,冷冷道:“龚府退婚了。有天师算卦,说春晓的八字过硬,是什么白鹭精投胎转世。”她气恼道。

    “白鹭精,那可是神仙呀,表妹是神仙投胎吗?”昭怀凑来打趣地问。

    “妖精!”若英骂一句。

    明驸马踱步上堂说:“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春晓听得云里雾里,虽然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但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再看昭怀,似也莫名其妙的样子不停在追问究竟。

    “龚府一派胡言,说什么钦天监请来一个什么道士扶乩,说春晓是白鹭精转世投胎,虽非妖孽,也非善类,祸害府门还要克夫克子,薄福败家之相。分明是皇后耍弄我驸马府!”

    龚家本是极其谨慎,听说皇后给本是痴傻可怜的儿子指了一克夫命的妖精媳妇,多少有些忌惮,偏有人提醒说此事多半是长公主为报昔日龚府拒婚的一箭之仇,有意拿个妖精庶女来祸害龚府。这如何能让长公主得逞?龚夫人立马不假思索的寻了皇后出面,妥善退了这桩亲事,还送了一对儿玲珑精致的碧血沁玉璜聊表歉意。

    春晓苦笑,明明退婚是件天大的喜事。却只恨这龚府退婚还偏偏要毁她名声,什么“白鹭精”!这理由说出来都觉得荒诞可笑,却让她日后一生一世都得顶了这名号,绝了自己的退路。

    “啧啧,妹妹可真是命苦,这日后可谁家愿意娶个妖精进门呢?”若英猫哭耗子般的一声叹气,随即又肆无忌惮地大笑,那笑声被爹爹狠狠的一个眼色止住。她得意洋洋地抿了唇无语,只望了春晓的目光含了淡淡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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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夫又如何?逢了命硬如玉,就……就似昭怀的,怕不知是谁来克谁呢。”昭怀把弄一只佛手柑,掷去空中反手一接,笑嘻嘻道:“姑爹姑母若真心疼三表妹,就将三表妹许配给麟儿为妻吧。”昭怀一句言语,满座皆惊,一时间这原本有些喧闹的大堂上所有的杂音都被他那轻描淡写却惊天动地的一句话压了下去。

    众人的目光惊疑的齐刷刷射向昭怀,昭怀却闲若无事般依旧玩着柑子。长公主才端了碗玫瑰冰荷露轻啜一口,冷不防被这胆大包天的言语惊得喷吐出来,污了描金凌霄花裙,蹙了眉起身任丫鬟擦拭收拾,只骂了昭怀道;“异想天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胡说得什么?”

    昭怀立时肃然道,“昭怀哪曾胡言乱语?不过昭怀一介庶民,又是双目失明之人。只求躬耕于陇亩间,不求闻达于诸侯,苟存性命于山野。若娶了结发妻子聪慧如表妹,穷此一生,才不枉度,求姑母成全才是。”昭怀撩衣跪倒大拜,明驸马反被他意外举止惊住,想昭怀虽然平日张扬肆意,却也不算狂放不羁之人,如何这般的语出惊人,行事诡异。但他满眼的诚挚,不似玩笑。

    只是春晓惊得如遭雷劈,立在原地更无言语,又羞又恼。故意要当着这么多人给她难堪不成?简直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眼前已是一团糟,他还要出来再插一手,拿她的婚姻大事儿戏。

    不过退亲成功倒是解了她这几月寝食不安的烦扰心里顿时释然。不管后路如何,总算今夜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欣喜油然而生,如久旱甘霖,枯木逢春一般,盼不到绿意的心,总是有一叶生机盎然了。

    春晓知趣的退下。才行不过几步,便觉得身后依约脚步声跟来,几步快行,她放慢步,邀功般的声音拿腔作调戏弄:“如何?‘白鹭精’这诨名倒是再贴切不过,表妹总嚷了执白做那白鹭,如今便真化身江鸟了。”

    原来是他!春晓惊问:“你……可是你从中作祟?”其实心里早已心知肚明。

    昭怀负了手晃了身打量她吟吟的笑着:“本是想奉表妹一个‘乌鸦精’的绰号,仔细想想,不雅,不雅,再者表妹素不喜‘执黑’,莫若成全表妹做‘白鹭’罢了。”得意似洋洋河水,那脸灿笑渐渐令她心领神会。昭怀!一肚子馊水!

    榴光照眼,暮春将去。春晓日日困倦,才卧在榻上昏昏欲睡,耳听到小妹菡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姐姐,三殿下陪疯皇叔吃酒品鹿肉游湖,请姐姐同去呢。”菡萏叫嚷着满心欢喜的跳来她的榻边,摇着她的身子一把拉起她。

    “三殿下哥哥孝敬疯爷爷两坛陈年的女儿红上品,猴子喝上一碗就能醉倒的美酒!”菡萏炫耀着,春晓心知肚明,昭怀在哄着老神医,也省得自己皮肉受苦。

    “小姐,陪皇叔殿下去游湖散心吧。”翡翠提议。

    春晓如今格外的放得开心性,想通了,又有什么放不下?一醉解千愁,醉酒也是种享受。她应一句:“也好!” 步出驸马府大门,河水汤汤,水声潺潺。垂柳拂面,花满枝,柳浪闻莺。明媚的阳光渐渐爬上面颊,如拘束数月的鸟儿幡然醒悟什么是飞翔。

    “是三表妹吗?”船上一个声音,春晓寻声一望,竟然是昭怀。他一身郁色锦袍,如个富贵公子,优雅地探身出船篷招呼她。这些日子不见,昭怀仿佛变了一人,再不是那面色阴沉冷漠,反是一脸灿然的笑如孩子一般。

    春晓上船,那船摇摇晃晃的,春晓立足不稳,被昭怀一把抱住在怀里,旋即笑了放稳她说:“表妹小心了,若掉下水里喂了鱼,姑爹要活活剁了昭怀成肉泥的。”

    春晓一惊,凝视他那含笑明亮的眸子,不觉惊愕道:“殿下的眼……”

    昭怀一笑,神色间反有几分嘲讽,只道一句:“眼瞎心明自在人心,何必计较许多?”

    春晓愕然地望去四下,如意撑船,疯皇叔吃酒,云淡风轻似对昭怀的复明不以为意。

    菡萏嘘了一声故作神秘地叮嘱:“姐姐不要声张,是老神医用柳条古方治愈了殿下的眼疾。若是被大公子他们得知,怕又要下毒去蒙瞎殿下的眼,所以,不要告诉外人。”

    春晓淡淡一笑,如今笑容都透出苦涩。昭怀的眼或是根本未瞎,害她牵肠挂肚撕心裂肺的追悔了一场,或是他的眼疾中途早已被疯皇叔治愈,只是他一味装瞎。若他不是为了讨得皇上怜惜,那就是为避开污浊的尘世?春晓沉吟。

    “三丫头的脸色还不好,肝气不抒。”疯皇叔观着春晓的脸色说。

    忽然听到菡萏的惊叫声:“快看,快看!乌鸦打架呢!”

    众人探头看去舱外岸边,湖边一颗枯树上,一群乌鸦盘旋绕枝,如一片黑压压的黑云,嘶哑的鸣叫声响成一片。定睛看,一群乌鸦中间团团围困着一只枝头的雏鹰,黑云压城一般密不透风,情势一触即发。那雏鹰折了一翼,扑棱棱努力尝试几下飞出却还是落回原地。那一群乌鸦却是“呱呱”叫嚣着,一拥而上飞身去啄。那雏鹰左闪右避,却还是翅膀僵劲,不多时便占了下风。

    “这老鹰真杵,竟然被几只麻雀给欺负了。”菡萏骂着,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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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风卷残云般的围攻后,乌鸦叫嚣着散去,有鲜血从雏鹰的身上纷纷而落,像是血染桃花。原本整洁光鲜的羽毛掉了一地,浑身上下一片血色狼藉。华美的鸟羽沾着鲜血翩然落地,被风卷走,恰飞沾在春晓的衣襟上。她一怔,却听岸上一群顽童围来叫嚷着看热闹,喊着“啄呀,啄呀!”还争抢着雏鹰掉落的带血的羽毛。

    雏鹰转头,立在枯枝,几声濒死般的哀鸣直上云霄,最是那绝望的哀号,让人觉得一阵凄惨苍凉。他用喙勉强梳理着身上仅存的羽毛,清理伤口。那情景令春晓看了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想那雄鹰的血统是何等高贵,不知为何沦落到被跳梁小丑般乌鸦欺负的凄惨境地。“不过是鸟儿打架,有什么好看。”春晓不忍心再看。那雏鹰若不是折了翅,又何至沦落于此。被一群乌鸦欺负到如此境地,哪里还是搏击风雨的苍鹰?果真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当真要被这群煤灰般的乌鸦欺凌至死不成?

    “恃强凌弱,落井下石,禽类也是如此。”昭怀喃喃,观望着被乌鸦啄得遍体鳞伤的雏鹰,心下有些不忍。怕是物伤同类。春晓仔细审视昭怀那双复明后湛亮的眸子,眸光里多了几分深沉,只是隐藏在深处。

    “乌鸦也敢欺负老鹰!”菡萏看不过眼,低头摸出弹弓子就要打抱不平,却被昭怀一把拉住。

    “看!快看!飞起来了,它飞起来了!”菡萏惊喜激动的声音,引得离开的众人又纷纷看去。春晓定睛去看时,只见那围得如同黑云一般的乌鸦纷纷后退,依旧喧闹,确实没了刚才的聒噪。那折了翼的雏鹰不知是如何飞起来的,却只在低空盘旋,不往高处飞。

    “飞呀,飞呀。还留在这里,任由乌鸦欺负吗?”菡萏着急地叫喊,恨不得扑上前去替雏鹰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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