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顾一切地在雨中冲向前去,聂姑爹见她跑来,稍有迟疑,这才食指狠狠戳了澜表兄的头,恨不得将他戳进泥泞中,随即拂袖而去,并未理会她。
漫天的大雨倾盆而下,雨打在油纸伞上,风掀起都欲带人飞去。
头顶那片雨为惊澜挡住,地上的他苦笑一声,徐徐起身,只是满手泥泞。
他不多说,她也不去多问,示意小丫鬟们远远的不得靠近,也撩衣不顾泥泞贴他身边跪下。
雨线如麻,笼罩天地。见他不语,她索性扔了油纸伞在一旁,恭敬的给小姑母的墓碑叩头。
他目光凄迷,却是心疼地搀她,二人隔了雨帘对视,他满面狼狈,她却噗嗤一笑。
她记起了幼时,天降大雨,她提了裙衫赤着小脚在后院外的小泥沟里雨水,生生拉了澜哥哥同她一道玩,踩起水花飞溅,她一脸开心的笑。被苏嬷嬷擒回府中时,聂姑爹大怒,也是罚澜哥哥跪在雨中。她那时悻悻的哭着鼻子坚持跪在澜哥哥身边,抽抽噎噎的,澜哥哥用衣袖为她拭泪,只是那衣袖也是湿漉漉的。缓缓的,她抬头,看他静静的望着她,像欣赏一幅图画,唇角飘着似有若无的笑。她情不自禁去探他那红肿的面颊问:“还疼吗?”
他摇摇头,淡淡苦笑。
“为何又惹小姑爹不快?偏偏又提起那桩事儿。”她问。
惊澜的笑意驱散,艰难道:“许多事,总是要水落石出那天的。”
此后,惊澜再也无语,沉吟片刻道:“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他抬头,望向一蓑飘摇烟雨。
天阴欲大,薄暮冥冥一般,天色暗沉得压得人心情阴郁。车马停驻在长亭避雨,春晓一路执着身边人寒凉如冰的大手,那骨骼凸显的手在微微颤抖。
尽管平日相敬如宾的两父子今日的大动干戈令春晓十分不解,但眼见惊澜神色惨淡,她便强按住心下的好奇。烟雨迷蒙,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周身寒意袭来,她一个瑟缩,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那只大手先是一僵,旋即也紧紧地握住她,两人十指紧扣。 “晓妹,还记得陶朱公携手西子泛舟五湖的轶事吗?”他突然问,正沉醉于两人悸动的她不觉一惊,泛舟五湖?她眸光忽烁,似是没懂他在说什么。
“晓妹,若是要你随我去泛舟五湖,历游群山大川,晓妹可愿同往?”惊澜问,声音中含了几分倦怠低迷。一紧,似是明白了他此言何意。若说同澜表兄一生一世,便是箪食瓢饮她都甘之如饴。可是,可是娘亲……她苦心为娘亲争来的名分,她的佳期将近,澜表兄在皇上眼中地位非凡,是日后的柱国之材。她同惊澜苦苦煎熬挣扎才得来的一切,就要一走了之放弃吗?她与惊澜都不是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两人心中都有万般不舍,怎能来去无牵挂?可她不忍心直接拂了他的意,转念一想,怕是惊澜受了聂姑爹一番叱责心情烦闷,才偶来了这避世一走了之的念头,不过随口一言,她何必在意。于是她淡然一笑,宽慰一句:“澜表兄过乏了。”
惊澜静静地打量她,隔着雨线,任风曳雨滴打落在面颊上,彼此间的面容渐渐模糊。车马便踟蹰原地,待那雷声滚滚电闪雷鸣过后,天色放亮,马车才顶了大雨一路徐徐回府。
回到绣楼,丫鬟婆子们在扫洒庭除,笑语喧盈。你的水溅了我的裙子,我的扫帚误碰到你的腰,你一言我一语,笑声此起彼伏。
自她被皇上嘉许,抬了生母静怡夫人的名分,她行到哪里,都有无数艳羡惊叹的目光环绕。加之这些日皇上屡屡打赏,她身边的丫鬟们更是喜不自胜。
“手脚麻利些,长公主殿下还催促了快去打扫拾掇郊外别院,好让静怡夫人早日入住呢。”嬷嬷们催促着,珊瑚和玳瑁高声应了一声,“不劳您老聒噪,都是晓得的。长公主殿下吩咐,打扫庭院的,一人赏钱两吊呢,还有钱烫手的不是?”旋即一阵个个的笑声。
上楼,春晓更去雨水打湿的衣衫,略绾了个云髻,对镜点着额黄,耳听婆子回禀说:“老爷才来看望三小姐,见三小姐不在绣楼,又听说是同澜公子出门去了,坐了一坐就走了,还说晚些再来。”
爹爹来过了?怕是同她商议娘亲在郊外那所御赐别院修整的事。想起那即将远离驸马府躲得清静的栖身地,春晓便一阵得意,她整敛妆容,匆匆问嬷嬷们:“今儿是第七日,老神医皇叔要为三殿下摘去蒙眼的黑绸,可有爽风小筑那边的消息?”
婆子一愕,旋即看看左右谨慎道:“小姐莫不是要去看望三殿下么?还是不要前去为妙。三殿下的蒙眼布一摘,嘿,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老神医皇叔疯言疯语叫嚷了许久,都不知是何缘故那灵药不灵呢。”
“依奴婢们看,那疯皇叔果然就是个疯子,疯言疯语虚张声势的,偏偏皇上还信了他,费了那么多黑绸黑缎子,将个爽风小筑密匝匝围裹得如棺木一般一丝不透光亮的,到头来还不说白忙活一场?”
春晓的心头一沉,不觉一个念头划过脑际,大哥至仁奚落的言语,说什么“昭小三生来就是多余的,命里注定一世就是个废人!”这话,如今想来可是大有玄机,更有那日扒窗偷窥放光的黑衣人,春晓心头一个谜团渐渐升起,莫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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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随我去爽风小筑去看看。”春晓吩咐着起身。
婆子丫鬟们纷纷来阻挠劝着:“小姐何必去撞那个汇钱,皇上龙颜大怒,驸马爷的一张脸儿青白似野鬼。”
“哎呀,胡说些什么烂舌头的话,该死该死!”
春晓也不想理会这许多,带了翡翠珊瑚下楼,才行到楼梯处,忽听下面一阵急促的叫嚷声:“三姐姐,三姐姐,大事不好了,驸马爷在责打澜公子呢!”
惊澜?春晓惊得冲下楼时险些从楼梯跌落,菡萏一头大汗地冲来扶住她气喘吁吁地说:“两宜斋,澜公子,驸马爷,恼了……姐姐,姐姐速去!”
春晓甩开众人直奔两宜斋而去。
御林军把守,爽风小筑毗邻两宜斋,已是涌了许多神色肃穆的人如临大敌。春晓立足,她担忧的望一眼那黑绸帷幔紧闭的寝殿,咬牙,还是转奔去两宜斋。莫不是父亲因昭怀难以复明的噩耗摧心难抑,寻了惊澜的不是去发泄怒火。澜表兄是驸马府中这一代子弟中的翘楚,他平日行事谨慎,不该惹得爹爹如此动怒。
书房,门窗紧闭,一阵雨后幽凉袭来,忽听屋里一声沉闷的喝斥:“放肆!”
慌得她停步,但惊澜的声音未停:“家母过世时舅父就在身边,家母可是行为不检,被逐回娘家的失节女子?否则家父如何将长子逐出家门,自幼生长在舅父舅母身边。”
春晓一惊,澜表兄如此执着,竟然旧话重提,此话却是爹爹讳莫如深的。才在小姑母墓前被聂姑爹责备,如何惊澜如此冥顽不灵的又同爹爹纠缠此事?春晓忙吩咐身后的丫鬟翡翠说:“天凉,去为我取件披风来。”自己提了裙襟迈步而入,想制止澜表兄的固执。
“澜儿,父母功过不是你做人子的可以枉议,你的书都读去了哪里?妄为大学士。若再无礼取闹,舅父定不轻饶,你见过舅父的厉害,舅父火气上来,眼里只有逆子,没有什么大学士,介时你不要后悔才是。”
话音里满是恫吓,春晓望见父亲手里提着一根马鞭,就在跪地昂首的惊澜面前晃来晃去。春晓不知澜哥哥如何无端猜疑小姑母的品行,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只是澜哥哥的疑虑自幼就有,曾几年澜哥哥落寞时也总在问,为什么爹爹不肯留他在京城家中。
“彭将军如何被舅父罗织罪名处死?难道不是因为他同家母有染?”惊澜牙关里挤出这句话,仿佛旱地惊雷,平白的如何出来个彭将军同小姑母有染。若是惊澜如此开口,他当不会信口去诋毁小姑母的清白。
“啪!”的一记清凉的巴掌狠狠抽在惊澜面颊上,惊澜扑倒在地,痛苦呢喃:“都在骗哄我,为什么!”
“你,你浑说些什么?”明驸马眉峰紧蹙,大骂道,“一派胡言!”
明驸马回首,正见春晓进来,惊澜慌得侧头。
扫一眼跪地的惊澜,明驸马又看一眼爱女,才忍住了话。
只剩二人独对寒烛,春晓递过一方锦帕劝慰:“逝者已矣,小姑母定然也不想见澜哥哥如此对此事耿耿,珍惜自身,怕是小姑母对澜哥哥的期盼吧?”
惊澜打量春晓,深咽泪水,不发一言。春晓转身吩咐墨雨去打水为惊澜净面,步出书房,她拉过墨雨轻声询问。墨雨才紧张地看看四下无人神秘道:“戚乳娘昨儿晚间过世了。”“戚乳娘?哪个戚乳娘?”春晓不解地问,话出口,忽然记起,不是惊澜的乳娘,是小姑母的乳娘戚氏。春晓曾随惊澜去探望。儿时只曾听说是戚乳娘没有照料好小姑母,才致使小姑母身怀六甲的身子踩到橘子皮滑到,惊澜表兄不足月早产,小姑母也因失血过多丧去性命。爹爹一怒之下驱逐了戚乳娘,戚乳娘带了一笔银子回了冀州老家,却因男人赌博败家家徒四壁,只得带了女儿千里来凤州投靠,却被爹爹拒之门外。那时恰是巧遇了她和澜表兄,就将戚乳娘安置在了凤州城外做个小本生意。难道另有隐情?
“戚乳娘临终时说了些什么?”春晓追问。
墨雨摇摇头说:“咱们公子纠缠着问了许多,戚乳娘只是哭了说‘不该哥儿知道的,就不必知道,让那些事儿烂去肚子里,也是太小姐的意思。’可是戚乳娘一咽气,戚乳娘的男人告诉咱们公子说,他是亲眼见到那男人同太小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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