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怿在一旁劝道:“三弟,你要明白,你能生来身份贵重,衣食无忧,万人仰视,皆拜父皇所赐,若没父皇昔日的开疆拓土,泽披宇内,你我兄弟一无所有。父皇能予,也就能取,‘有无’全凭父皇定夺。父皇是君,是父,三弟不可胡思乱想。”
“哎呀!”又一鞭狠狠抽在肩胛间,疼得昭怀一口冷气突羁在喉头,无法喘息,钻心剧痛。旋即他更是咬牙不语。
“逆子!”皇上龙颜大怒,一把撤下覆在昭怀身上那湿漉漉的白绫,竟然皮肉无损。皇上愤然的踢飞金吾卫大骂:“昭怀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他如被戏弄般暴怒,抄起金龙藤就亲自动手去打。
慌得太子昭怿一把抱住了皇上的胳膊央告:“父皇,饶了三弟吧,三弟定会痛改前非的。他是被那些前朝遗老哄骗有了……”
皇上挣开昭怿手执金鞭就要挥下,太子却扑盖在昭怀身上,众人苦苦阻拦哭求,皇上才只得作罢。
“来人!”皇上回身一声传唤,“将锦王昭怀削去爵位,贬为庶民,不得进京。”皇上咬牙切齿申饬昭怀的一句话如晴天霹雳,“从今日始,哪里也不许去。只留在凤州驸马府你姑母家中,读书修身养性,学学为人臣子的规矩。”
“父皇,父皇不要呀!”太子惊得哭求着。
皇上余怒未消,顿顿音,淡淡的留了一句话给长公主:“劳大姐寻个地方安置了这孽障吧。”
长公主颇为不快问了句:“皇上,你这宝贝儿子我可养不起。”
如烫手的山芋握在了手里,长公主颇为不快。
惊澜插话道:“舅母,莫如就安置三殿下暂住惊澜的两宜斋吧,惊澜一年难得回来几日,那院子平日也是空置。”
皇上拂袖而出,众人跪地叩送。
太监宣旨道:
“奉天承运:皇三子昭怀,性喜沽名邀誉,而苟且因徇,置国家之事于膜外,狂悖恶乱,不亦甚乎!咨以狂疾革去爵位,置凤州驸马府待罪。钦此。”
送走圣上,众人渐渐散去,至仁走到昭怀身边,拍拍手,挑眼得意地俯视衣衫不整挣扎欲起的昭怀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只鹌鹑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掉下来摔烂了屁股,当众出丑。古往今来可曾见过光屁股太子?哈,哈哈哈哈,痴心妄想呀!”
春晓一夜未眠,总算挨到天亮。她记挂昭怀的安危,更放心不下藏在她身边如烫手山芋般的账簿,便一早派人去打探昨夜柴房的动静,于是得来了噩耗,锦王被废为庶民。
她难以置信,锦王受责,还被革了爵位?是皇上一时气恼,还是果然对这个儿子心灰意冷了?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一切忽然出人意料的演变到难以收场的地步?风光耀眼的锦王昭怀,忽然就被踩去了尘埃,一身华丽丽的袍服被在众人眼前剥个干净。
楼下婆子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颇是刺耳。
“毕竟是金枝玉叶的皇子,身子娇贵,便是没破皮肉,这四十板子高举轻落的吓唬一番,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啧啧,这一夜闹得沸反盈天的,装得死去活来的在床上翻滚,一口药也不肯吃,更不许人近身。怕是做给皇上看,撒娇做痴呢。”
另一个婆子应:“皇子身子娇贵,自不似咱们寒门小户家的孩子疲沓,或是他皇上老子龙颜大怒的,他也吓得魂魄出窍了,更何况还是褫衣打了几下子,当众揭了面皮。”
“那主管太监说,亏得是殿下额头周身都是滚烫的,不然这么闹下去岂不是欺君之罪了?”
褫衣受杖,削爵为民,他锦王昭怀一夜间奇耻大辱,从天上被踢到平底,反被犬欺雀戏。只是他越是如此闹,岂不是让世人看尽笑话?更是亲者痛,仇者快?春晓听着,一颗心一阵阵的冰凉,凉透,怎么一夜间风云突变,锦王这高高在天的雄鹰被一鞭子打落在地上,再难振翅。
对了菱花镜,她照到自己容颜憔悴,不觉有些惊心。
一阵脚步声,那匆促的脚步声除去了菡萏没有别人如此毛糙。
“姐姐你看这是什么?”菡萏跑来,手里摊开是一枚珠子。
“鲛珠?”春晓一声惊叹,这不是锦王昭怀的那枚命根子鲛珠?怎么在菡萏手中?
“哪里得来的?”春晓忙转身看她认真问。
菡萏如获至宝般捧在手心懊恼道:“我本来是去寻三殿下的,可是三殿下昨夜就被抬去了澜公子的院子里养伤。才要出院,一低头,沟渠里亮晶晶的发光,我过去一看,柴房院墙边的沟渠里有一枚漂亮的大珠子。”
“这是……”春晓咽口气说,“我知道他的主人,交给我吧,我替你还了就是。”春晓说,不容分说拿过这枚鲛珠。心下想,倒是她同这枚珠子有缘了,两次三番落回她手中。
“姐姐,这珠子的主人是谁呀?”菡萏问,忽然想起什么说,“才我从后院过,上上下下都在翻检查找一本什么书籍。姐姐你说说看,那些狗仗人势的嬷嬷是不是欺负人,连灶台里都翻检,厨房里谁会看书呀?”菡萏骂着,春晓却是心头一惊,书籍?莫不是账簿?
她心下犹豫,那琴中的账簿更是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妥。她一定要去问问昭怀,这本账簿可如何处置?总不能藏在府里。她借更衣之际,将账簿携带身上,去看望昭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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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宜斋。
春晓进到院里,有意向昭怀的房子望了几眼,见门口如意在熬药,烟熏火燎的,也不见昭怀身边的那些锦衣侍卫。她忽然醒悟,是了,如今昭怀不再是锦王,是庶人,哪里还有什么排场?晨曦微透,竹林里筛出的日光照眼,暖融融的。她在院里迟疑片刻,却不敢贸然去看望昭怀。她望望惊澜的书房,还是向惊澜房里走去。
“保伯?”春晓唤一声,进到惊澜的书房,心里诧异,怎么保伯和书童墨雨等人都不在?忽然,一个声音在暗处响起:“三妹妹,来得可真是早呀。”
春晓惊得止步,如牵线木偶般徐徐转身,这声音是太子,他如何在惊澜的房里?春晓堆出温然的笑意,盈盈施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惊澜去父皇那边取奏折,已去了一阵子,快回来。”太子漫不经心道。屋内光影暗淡,坐在书案后的太子昭怿手提狼毫正在批阅折子,搁笔抬脸,左脸贴着一块儿夸张的膏药,遮挡了半张脸,却露出那一双笑眼儿分外平和如暖阳一般,复杂的笑意中夹杂一抹狡诈,昨夜一场噩梦,春晓一看到这张脸就不由心头一凛,寒意自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昨夜之前,她做梦都不曾料到太子一张仁和温厚的面颊下,竟然隐藏了如此一颗心机阴沉歹毒的心。
她垂下眸子,嘤嘤道:“即是如此,春晓告辞了,原不过是来还书给澜表兄,也没有旁的要紧事儿。”
“呵呵呵,”太子一串笑声,仿佛一切都未发生,打量她,忽然从袖子里抹出一枚东西扔去桌案上问:“三表妹可是掉了什么贴身物?”
春晓一惊,不知这话是何意?她定睛一看,桌案上是一枚珍珠耳环,忙侧头摸自己的耳垂,果然今儿耳垂上不着一物,是她疏忽了。昨儿,她记得从柴房逃回绣楼时是发现少了一枚耳坠儿,可如何到了太子手中?她满心狐疑,听太子长叹一声递给她说:“三妹呀,不要再丢了,府里地大,可你也女孩儿家不该乱跑,柴房那种地方,鼠虫横行的,伤到了表妹……就不好了……”他情不自禁的揉揉面颊上的膏药,满是关心,阴鸷的眸光紧紧锁住她的眸子,慌得春晓垂眸。
春晓心一沉,莫不是太子发现了什么?柴房,记得自己在大殿上还是妆容齐整,那耳坠儿分明掉在了柴房,莫非她走后……她定定神,多描画也无益。此时她面色故作从容,一颗心却如小鹿乱撞。要知道她怀里揣着那本账簿,原来是来寻惊澜讨个法子的,如今看来可是怀揣了炙手的栗子。
太子昭怿只打量她淡淡含笑,摇头道:“闺中女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好。像你大姐姐,宫中的风雨关起窗,什么都听不见。”
“大姐姐可还好?”她随口问,想引开话题。
“嗯,无知者无忧,是福。”太子打量她说,更是无奈摇头,“昨儿,吓到三妹妹了吧?我那三弟呀,父皇也是无奈之举。父皇最是疼惜他,无奈朝中那些前朝老臣,居心叵测要利用他这有前朝帝王血脉的皇外孙复辟。父皇责他除去他官爵,不过是为保护他。父皇一片怜子之心用心良苦,只是昭怿陪了演戏,真是泪往腹中咽呀。”
春晓心头一沉,看来太子对她生疑,怕是察觉她昨夜就躲在了柴房,至少去过柴房。“三妹,如今真若为了三弟好,就是谨遵圣意,让三弟闭门读书,莫为备有用心的小人利用。那些人真是煞费苦心,伪造账簿,伪造通敌文书,陷害令尊明驸马……”他望一眼春晓,咽回了话,满眼犹豫。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立在狂风高阁上望着乌云翻天,满眼忧郁。春晓如今惶惑,太子是奉旨演戏?那昨夜的一切都是皇上暗自布下的棋局?听着太子一番无奈的话,语重心长,她反是不知何去何从了。
沉默片刻,不见惊澜归来,春晓便告辞离去。
“三妹急得什么?惊澜怕是快要归来了。你信不过本御,总是要信过惊澜吧?”太子望着她温然含笑道,“你同惊澜的婚事呀,真是天作之合。喜酒本御自然是少不了,你大姐姐已经在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也让你嫁去聂丞相府,不至于丢面子。”
太子话音温厚,一如昔日,如个大哥哥一般的关怀殷殷。
她不时望着窗外,期盼惊澜归来,或是见她无心答话,太子也不挽留,吩咐了侍卫送她回缀锦阁。
春晓不想滞留,也不及等惊澜回来,更不能去看望昭怀,只向那竹林深处的小筑深深望一眼,依稀看到九一公公肥硕的身影,也不顾九一公公向她走来,就急忙离去,生怕节外生枝。
她回到缀锦阁,这才略略放下一颗高悬的心。她远远的望见几名婆子在门口闲聊,见她走来先是一惊,立刻有人掉头奔去门里,有人向她迎来拦路陪了笑脸说:“三小姐请留步,绣楼内有……有 …… 有人。”
绣楼有人?她心下狐疑,心里一阵不详的预感。
春晓径直向内去,拦住她的胖婆子皮笑肉不笑的为难道:“三小姐留步,长公主殿下吩咐,不得有闲杂人等近前。”
她自己的闺阁,难不成她都不得进入了?只是心里有个可怕的念头,或是同太子的一番话相关。
进到阁中时,她才惊得目瞪口呆,满地狼藉,疑是走错地方。
蒙了香色锦缎的绣墩躺在地上,梅瓶断做三截,麈尾湿漉漉的卧在水泊中,几尾风水荷花缸里的小锦鲤在湿漉漉的水洼中翻跳挣扎。书被倒满一地,许多她收藏的古籍都难免一难,被水濡湿。
她气得面色发白,径直奔去那些书,却被婆子们拦住,听着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苏尚宫颐指气使的领了几名仆妇下来。春晓气恼得质问:“嬷嬷这是何意?皇上还没抄家,嬷嬷倒是先行抄检驸马府了。”
“太子殿下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不见了踪影,是先皇钦赐之物,正在四处搜查。”苏尚宫左顾右盼的辩解说。
春晓只看了她冷笑,却掩饰自己心中恼怒,这哪里是在搜查玉佩,一定是在搜那账簿,满地的书籍,剜心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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