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回到缀锦阁,就听一阵欢声笑语。已经是宵禁,丫鬟婆子们围着八仙桌热闹非凡。
“太子妃打赏的珠宝、金叶子、银瓜儿、快来看。”有人招呼着。
“怎么这数儿就是可丁可卯的一个不差呢?大小姐入宫后,咱们缀锦阁才陆续多添了四名小丫鬟和一名婆子的,大小姐如何知晓的?”丫鬟们纷纷说笑,分着宫花香粉,更有那一人一份儿的赏钱。春晓心知肚明,这哪里是大姐姐的打赏,分明是大姐夫太子殿下的细致。太子果然是个有心的。
赏赐丰厚,丫鬟们年少耐不住兴奋,围在桌案旁久久的不肯离去。翡翠要去轰赶,春晓摆摆手低声道:“难得乐乐。由她们疯去吧。”
翡翠伺候春晓梳洗,嘀咕道:“都过了宵禁了,等会子苏尚宫派来查夜的婆子们擒了你们去,看不打断腿!”
珊瑚回头娇笑道:“苏尚宫忙着伺候皇上呢,哪里还顾得下咱们缀锦阁?”
翡翠抱琴放去琴案,嘴里骂着:“财迷心窍的小蹄子们,”
春晓忽然记起那古琴,起身忙去抚弄查个究竟。轻拢薄衫小袖,信手拨弦三两声。这琴声……
翡翠忙劝道:“小姐,夜深了。”
她抱琴调音,仔细翻过亲身查看,忽然一物掉落脚下。
见四周无人,她悄悄抽出那卷东西凑在烛台下观看,是一本册子,密密麻麻的抄满账目,似是一本账簿。奇怪,谁会把一本账簿放在她琴中?春晓好奇的翻看账簿,也看不大明白。只是奇怪上面有些她梳洗的人物。曹国舅、程老柱国、尚书省的朱大人……春晓随手翻阅,心里在想,这账簿应该是新近放入琴内的,并且应是在她抚琴入殿赴宴之后。忽然,大哥至仁的名字赫然账册上,五千两白银。更有福安老夫人的女婿竟然列在册上。这是一本什么糊涂账?为什么要藏在她的琴中。
忽然,她眼前掠过一道光影,一个面容闪现眼前。昭怀,一定是昭怀,只有他靠近过自己琴。莫不是这本账簿是他所藏,可他出于什么用心要藏这账簿在她琴中?
她坐立不宁,终于起身,吩咐翡翠说:“去,把菡萏喊来,让她看看锦王殿下是出府了,还是尚在大殿?”
翡翠不解地看她提醒:“小姐,都过了宵禁了。即便三殿下未出府,这么晚,总也不便去叨扰吧?”翡翠是个行事谨慎的。
“那,去看看澜公子人在哪里,请他来……不必了!”春晓忽然心里颇是纠葛,人说锦王同太子势不两立,对文弱谨慎的太子颇有不屑,更意欲争夺太子之位。偏偏惊澜是力保太子昭怿的,若是这账簿果然如她所料,同今晚的这场鸿门宴相关,那她将昭怀之物给了惊澜,岂不是恩将仇报?如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的右眼皮开始跳个不停,总觉不祥。
话音才落,忽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杂乱,叩门声“咚咚咚”响起。
慌得叽叽喳喳围着桌子分赏赐的丫鬟们七手八脚忙藏收了赏赐吹灯扒蜡,珊瑚高声问:“谁呀?都睡下了!”
丫鬟们如鸟雀儿般四下散开,珊瑚去开院门。春晓望一眼翡翠,心想是谁大夜里来了?
“姐姐,姐姐,是菡萏!”小菡萏焦急的声音传来。这疯丫头,毛毛糙糙的,春晓叹口气看一眼翡翠,翡翠探身出楼窗喊:“来了,就来了!”
菡萏的脚步声砸响楼板,莽小子一般冲上楼,一头大汗,一边轰赶着翡翠,神秘兮兮的凑去春晓耳边说了句:“姐姐,出事儿了。”
菡萏气喘吁吁地说:“锦王殿下被关进柴房了!”
“柴房?锦王?”春晓一愕,不明就里,又问:“锦王殿下,他……你不会听错。”
“哎呀姐姐,菡萏眼睁睁看着的。才皇上口谕,吩咐御林军将锦王殿下押下去的。姐姐,救救殿下呀!”
春晓难以置信,才她从大殿立刻时,锦王还一脸骄纵不依不饶的同她抢玉佩斗嘴,在皇上面前恃宠而骄志得意满扳倒了权贵,他得意岑然的,怎么转眼就被关进柴房了?怎么会如此?她眸光立满是疑惑。这变天如孩子变脸一样快了!
想想那灰尘满屋、蛛网营结的柴房,她很难想像那锦袍玉带的锦王如何能立于那里。
“真的真的,菡萏没诓骗姐姐。是太子殿下从京城赶来,启奏皇上说,这几□□廷上下人心惶惶的,都是因为锦王殿下伪造编写了一本什么假‘账簿’,朝中大乱了,”
账簿?春晓手一抖,手下的账簿早被她盖在了琴下,她做贼心虚地问:“什么账簿?”
“听说是锦王殿下伪造编撰的一本什么假账簿,捏造百官的把柄去敲诈勒索,威胁百官效忠锦王府。好像听说里面有百官受贿的名录,说那些官员吓得人人自危,如今太子殿下束手无策,才赶来凤州启奏皇上的。”菡萏学舌着。
是了,是了,那本账簿,原来是锦王所放。不过,太子说这是伪造的假账簿?昭怀狡诈,但是人还磊落,不该有如此行径呀。可是,若不是昭怀捏造,那么这本账簿就是真的?她的心陡然一惊,倒吸一口冷气。仿佛藏压在琴下的不是一本账簿,而是一柄随时可以刺透人心的利刃。
“姐姐,真的,菡萏在殿外窗户边看得真真的。太子急得跺脚,一个劲儿的逼问锦王殿下,这账簿是‘有’,还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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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锦王殿下如何答?”春晓急得问。她寻思这眼前的局,若是昭怀回答“有”,那么如何证明他的账簿是真非假?怕是三言两语都不及说清,满座的权贵国戚都已惊得人人自危了,就是拼死也要众口一词设法证明账簿是伪造。若是昭怀答是“没有”,那这本被他偷藏的账簿也就是废纸一叠了。是什么高人设局呢?太子是个文弱的好好人,平日里谁都不得罪,长公主都嫌怨他少了几分为帝王储君的狠辣,如今朝廷出了乱子,他这个监国的太子竟然直奔来凤州找皇上拿主意来了。
菡萏说:“锦王殿不说话,皇上大怒,就下旨将殿下关押去了柴房思过候审。”
春晓的心一紧。看来昭怀凶多吉少。
“走,我们去柴房看看!”春晓果断的披衣起身,只吩咐丫鬟们熄灯先睡,自己同菡萏打着一盏小绣球灯向柴房去。
后园柴房废置已久,平日人迹罕至。二人绕夹道穿过层层庭院,七拐八绕就来到了后园废弃的柴房。月色清冷,疏影婆娑,杂物满堆,冰凉潮湿。菡萏左右看看无人,踩着窗外的断井颓垣翻身上一人高的窗台,伸手回身来拉春晓。翻墙入户岂是她所能做?春晓摇头。
“哎呀姐姐,来吧,”菡萏拉她上墙,翻入了柴房。
“谁?”一声喝问,声音沙哑。
皎洁的月色下,阴暗的柴房模糊了一张俊朗容颜,只一双不屈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闪亮。
“殿下,是菡萏。”菡萏一声应,叫得亲热,春晓都不由一惊,打量菡萏一眼。
“你们来做什么?看笑话?”憔悴的声音透出疲惫,呵斥低声,“还不快走!”
春晓循声定睛看,才在黑暗中辨清柴房的木栅栏门上靠着一人,面颊贴靠在粗细不匀的木栅栏,夜风阵阵袭来,撩动他长发恣意飞展,似要欲夺路而出。清俊容颜沐浴在月华寒辉中,显出几分苍凉无奈。
春晓在想,她离开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不到,竟然大殿里的局面突转,原本险胜的锦王反是突然身陷囹圄关在了这里。原本一盘好棋,她看得痛快,一场绝杀酣畅淋漓,皇上落子招招稳准利落。先是纵容昭怀去做急先锋杀得贪官门无路可退哑口无言,随后自己出来一抹笑脸扮好人去敲山震虎、逼这些皇亲国戚去补亏空、交余粮,一切乾坤尽在龙掌玩弄中,却忽然杀来个太子改了大局。”
“吱吱”几声细微的声响源自柴房的角落,几只周身灰黑湿漉漉的皮毛油亮的老鼠肆无忌惮地围来。
锦王惊得向后猛退几步,如临大敌,恰是碰倒一口灶台上的破铁锅嘭的一声坠地,发出震响。反是逗笑了菡萏,笑得前仰后合:“殿下真的怕老鼠?” 菡萏认真的说,“老鼠呀虫子呀,你不伤它们,它们绝不伤人的。可比背后捅刀子的人要强百倍。” 一阵沉默。锦王自嘲的一笑。
“殿下,”春晓唤一声,“春晓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晚宴抚琴替春晓解围,春晓欠殿下一个人情,春晓若能有帮上殿下,殿下尽管吩咐。”
昭怀侧身打量她,眸光里透出几分戒备,沉默片刻,才说:“本御倒是想借表妹的宝物一用。”
春晓望着他,脱口道:“琴?”她终于提到了那琴,那账簿,春晓心头一动。左右看看无人,忙道:“殿下长话短说。”
“表妹果然是正音的高手。”昭怀哑然失笑赞叹道,“表妹不妨将那琴中之音,交与……”
“什么人?”院外传来护卫的吆喝声,惊得春晓忙无捂住了菡萏的口,示意她轻声。锦王的话也被打断。 “嘘~”菡萏忽然紧张地示意众人缄默,立耳静听。原本疑心是柴房内的动静被人发现,却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侍卫们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太子来了?菡萏拉住春晓躲入灶台边的角落,打个手势示意昭怀不要声张暴露她的存在。春晓惊魂未定,寻声望去。
柴房外荒凉的小院断井颓垣间立了两株半枯的黑枣树,空枝无力地迎送往来寒风,筛了斑驳的疏影洒在来人的华服上。几名太监簇拥下那张斑驳不定的脸,是太子昭怿。
“殿下,留心脚下路不平,慢步!”小太监掐鸭脖般特质的声音,一盏绛纱灯伴随一位淡金色华服高贵的年少男子出现在庭院,玉带流苏,修饰得一丝不苟的精致,隽雅出众,他低眼漫然扫视四周,随口问:“就是这里?”太子昭怿以袖掩口,似是遮挡什么袭鼻的恶臭。
“太子殿下,便是这个所在了,锦王殿下就奉旨拘押在此。”
春晓向后挤挤身躲避,同小菡萏贴靠去灶台旁柴堆后,生怕被人看到。稻草中躲藏的小老鼠被她挤得蹿了出去,险些令她惊叫失声,紧紧捂住了嘴。
一道木栅栏,隔开两重天。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太子怜惜的声音略含嗔怪:“三弟,你这性子也是该改改了!任性固执!难怪父皇恼了。”
春晓略放下心,太子是来看望昭怀的。
“父皇年事已高,昼夜操劳国事本就心力憔悴,三弟不可再惹父皇烦闷动怒。让你受些苦挫挫性子也是好的,待明日父皇气消了,哥哥去为你求情。”太子昭怿说着,向四下看看,吩咐小太监:“去给锦王殿下抱一床衾被来,打扫打扫柴房,将就一晚,不可泄露出去让皇上得知!”
春晓心里感念,难怪人言当朝太子性情敦厚仁慈,如今看他对手足颇是关怀之殷,考虑周全。
昭怀紧握围栏,一阵冷笑:“太子殿下这是坐立不安了?”一句话倒令春晓觉得昭怀不知好歹。
“三弟!凭你如何发泄怨怪为兄,哥哥都不怪你。大哥也是身在其位,不敢欺瞒父皇。账簿的事儿,是你太过自作聪明了。”太子责备的声音,如长兄关怜幼弟般透出几分心疼,“不听人劝强出头,口舌取巧痛快了,屁股可该疼了?”太子吩咐人说:“开门。”
“太子爷,天寒地冻,这个腌臜的鬼地方哪里是太子爷这种尊贵的身子来的地方,小心撞了邪气,快移步回别院吧。”太监在一旁劝着,“皇上若是知道太子殿下私自来探望三殿下,会恼的。”
“嗯?放肆!”太子申饬,挥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只隔了牢笼,兄弟二人对视。
太子叹气,“大哥岂不知你冤枉,可自古哪里有胳膊拧过大腿的道理?你凤州赈灾,惹得朝野动荡,人心惶惶,父皇便是知道你冤枉,可又怎么能一举铲除了那么多贪官,动摇国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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