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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箫影琴心
    一阵凉风掠水袭来,春晓衣衫单薄,行至临水处,不禁更觉浑身瑟瑟,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

    “快些吧,怠慢了圣驾如何担待?” 苏尚宫不悦地督促着。

    翡翠奉上帷帽垂了鸦青色面纱,苏尚宫却冷冷一笑道:“可听说过谁戴帽面君的道理?”

    春晓一怔,惊愕地发现水阁上的青幔纱帷不知如何被撤去。情势已然超过了她的预计,长公主分明是存心刁难,要她一堂堂千金在人前抛头露面,操歌姬之技献艺,被众人看尽芳容。她尚未出阁,女儿家声誉体面,难道就要被那些指指点点的座上宾客糟蹋尽吗?

    春晓想来便觉得悲愤难发,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陡然间,一阵箫声破月弄影而来,惊乱春晓一怀愁绪。那箫声如泣如诉,哀转久绝。掠过水面直抵心间。她一惊,寻声望去。就见薄雾冥冥的湖面,轻舟一叶分水而来,如忘川一苇航之。

    明月之下,水波之上。绛纱灯影,迷雾飘摇。水如万顷绸缎铺陈脚下,随风波动。箫声呜咽,一曲《蒹葭》如春日迷蒙水波流泻而出,如茫然万顷、白露苍苍。

    一人青衫,独立船头。他薄唇轻抿,十指轻叩,双目微阖。风吹起衣袂,如青云飘摇,又似天上谪仙。云破月来时,照彻他波中孤影。是惊澜表兄,是他!

    春晓激动得险些失声叫出,她提了裙襟溯水寻舟,已是粉泪盈盈。惊澜表兄怕她被刁难为难,抢在她前面先行泛舟湖上吹箫献曲。将原本的刻意刁难,成了两人清高相属、琴箫相和的一段佳话。这份心意,她想来便觉得感动涕零。

    澜表兄清高孤傲如云鹄之人,怕是平生第一次当众卖艺。他肯自贬身份,去屈从那些达官权贵,原因只为了她。他是堂堂大学士,此举固然风流,却也不珍身份、恣意妄为,不知会被同朝官员如何诟病,更不知皇上如何看他?

    可,如今他为了她,只为了替她解围,竟如此义无反顾。

    轻舟在湖水中分风破水而去,引来无数人驻足观望。忽然一阵烟花从船上腾起,映亮了夜空。堂上敞轩内的人交口称赞喝彩,个个恭维说如同太平盛世美景。

    “惊澜公子请速速回来,长公主殿下有请!”大管家金荣直奔岸边而来,边跑边拢了口嚷着。

    良辰美景,却偏有污浊之事扰人雅兴。果然,那箫声戛然而止,月影被那小舟归来时揉碎做一湖碎金漾去,像她此时凌乱心境。繁华瞬间不过过眼云烟,顿时散去。她早就料到长公主不会善罢甘休,却不知她会如何对待惊澜。

    惊澜上岸,同她俩俩相望,一笑中诸多无奈。春晓上前,接过他手中湘妃竹洞箫,盈盈一礼谢过。惊澜望着她含泪的愁容,淡笑着宽慰她说:“我去去就回。”

    春晓无语点头,只是她心知,长公主多半不会轻易放惊澜回来,心下就难免多添了几分惆怅。

    望着惊澜走远,菡萏却蹦蹦跳跳的过来。

    “姐姐,姐姐!”菡萏喊着,身后跟着的商姨娘低声责备:“慢些,仔细跌倒。”

    商姨娘从来是躲在后院从不来前堂的,春晓一惊,见商姨娘不容分说拉她去一旁低声道:“三小姐,借一不说话。”春晓就觉出有几分不祥。

    二人闪去岸边竹林下,商姨娘左右看看谨慎地说:“三小姐仔细应对了,才我撞见大公子同曹二公子鬼鬼祟祟的在说话,想对三小姐你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春晓不解地望着商姨娘,“哪个曹二公子?”她问,话音出口,一个肥头大耳一瘸一拐的影子浮现在眼前。“就是二国舅府那位瘸腿的官封云中郎的二公子呀!”商姨娘说,“他同大公子密谋,说是待到酒过三巡,众位宾客将醉非醉时,借酒装疯,调戏三小姐你,就……婆子们失声尖叫,引来客人们围观,让三小姐你人前出丑……”

    春晓眉头渐渐凝聚,更是不解,如何曹二要来调戏她?这是从何说起?

    “……到时候,国舅府的二公子就可装醉,求皇上将错就错,纳了三小姐你为妾。生米煮成熟饭,就是驸马爷回府也无奈了。”商姨娘急得交代着,“三小姐,你可是要早作打算呀,不如推病不去,先躲过一劫是一劫吧。”

    春晓恍然大悟,一颗心更是冷如刀割。她记得去年,二国舅府这位自恃战功负伤在凤州修养的二公子就曾来驸马府纠缠要纳她为妾,长公主竟然沉着驸马爷不在府中一口许诺了。是她巧计令这纨绔当众出丑,才逼得长公主毁了这桩婚事,此事才作罢。谁想这厮贼心不死。

    春晓气得咬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来她一味示弱,竟然让这些人得寸进尺了。她早知驸马府不是栖身之地,可原本只想等爹爹回府就早早离开这虎狼窝。如今看来,就是这十天半月都不容她了。

    她咬紧牙关,忍不住浑身颤抖。

    春晓深沉一口气,定定心,面颊僵冷对商姨娘说:“多谢姨娘告知春晓。”

    商姨娘满是担忧,张张口说:“那,让菡萏寸步不离你,好歹她会些拳脚功夫。

    “三小姐人去了哪里?堂上等着听曲儿呢。”苏尚宫长长的声音催促。春晓步履徐徐,行至板桥,一抬眼,恰见九曲桥上立了一人,怅望那湖心泊着的花舟。一袭锦袍侧身而立,乌发如泼墨飘散,那不正是锦王昭怀吗?春晓心头一动,他果然如约来了,果然同她联手。昭怀身上那锦袍,正是她从身上脱换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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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惊澜果然是才子,宫里的升平署都没有如此的技艺。”昭怀拍着栏杆叹息着,:“若不抚琴一曲,倒显得本御惧了他聂惊澜。”

    昭怀一抖袍袖行到水阁,四下一看,问一句:“防尘御风的纱帷都去了哪里?”

    翡翠沉不住气恼道:“还不是长公主殿下,有意刁难咱们。”

    春晓低头,猜他定然明白其中的究竟,嘴里却不肯服输嘟哝着:“拜钦差大人所赐,如今凤州大户都要勤俭度日,哪里还敢挂纱帷惹事儿。”

    她话音未落,昭怀伸手一拉颈下系的那领鲛绡披风,一扬手,“哧啦”,一声,裂风声刺耳,眼前一片轻云飘过,扯起一道流光溢彩的天幕一般。砰的一声响,春晓还没看清,就发现明薄如蝉翼的鲛绡被一枚袖箭钉在在亭柱上,半幅云锦在空中如蝉翼展开。那鲛绡薄透无色,却淬了月华灯影的七彩光泽,霓光粲然。

    一道云霓屏风隔开她与尘世。屏风后,抚琴间,她是凡尘中的出尘客。

    她二人隔了鲛绡屏障,那若隐若现的人影更显虚幻缥缈若仙人一般。轻薄的屏障若有若无在风中飘舞,熠熠莹光流舞,顾全了她的颜面,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她惊愕中是一阵感动,几次三番同他冤家路窄仇人见面,却不曾想到此时此刻,唯一肯帮她的人竟是曾经的“仇人”。春晓望着眼前的奇景,一双眼流溢着欣喜感动。

    春晓低头抚琴,琴音即兴而发,随意而为,从指尖流泻,飘渺入云。

    鲛绡光影中若隐若现着她的倩影,在琉璃灯光影中泛着珠光,如掩映皓月的一抹轻云。反衬得金黄灯线下的她翩然如月中仙子一般清美,一幅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清艳。

    春晓将琴弦声撩动,暗叹这千金难求的冰蚕丝弦续上的古琴,回府后初次奏响,竟然是在如此的场景。

    掬月阁抚琴是教坊乐妓所为,长公主此举无疑将她身价贬罚入尘埃。原本的龌龊意图就这样被惊澜和昭怀二人变成了清雅风流之事,春晓想,此时的长公主一定怒火难消了吧。她心里笃定一个心思,她不能放锦王离开,只有昭怀在场,那意欲对她不轨的狂妄之徒才不敢近前。可是,她该如何留住锦王不离湖心亭呢?锦王此来,一定是来面圣,不会在此地多做滞留。但是此刻堂上虽是推杯换盏,怕离酒意正酣还差些时候。她心里有事,就是指尖的琴音都略显凌乱。昭怀却在一旁问:“抚琴就要心无旁骛,表妹心不静,可是有心思?”昭怀淡然问,颇有些责怪。

    翡翠在一旁没好气儿道:“若换上殿下,尊贵之身被贬为歌姬,可能情愿在殿前抚琴卖笑?不过就是咱们小姐为殿下说了几句公道话,长公主就……”

    “翡翠!多嘴!”春晓嗔恼制止,琴音就停住,秀眉深颦。

    昭怀叹息一声道:“表妹歇息片刻,让本御来凑兴奏上一曲。”

    春晓娉婷起身,让位与昭怀,昭怀一撩袍襟慨然坐下,轻捻了一两弦,又静思片刻,那琴声一拐,顿然活泼欢促,那是一支古曲童谣《燕归来》,讲的是春来的堂上筑巢的燕子,叽叽喳喳的欢快,小燕子调皮走失,爹娘来寻他归巢。春晓幼时总听娘唱了这曲子拍哄她入睡,如今锦王用这大雅之古琴弹来,别有深意。春晓立在一旁听了片刻,心里烦闷,看着鲛绡帘幕旁锦王那俊朗如玉的容颜,隔个帘儿,半透半明的,仿佛是个美人弹琴。她忽然生了个心思,暗自一笑,招呼翡翠过来,耳语几声。她想,她必须趁机把那曹二引来,让那该唱的戏提早唱起来,趁着锦王在此。

    “是谁大胆将这破布挂来碍眼,扫了圣上的雅兴!”尖利的话音带着一阵香风袭来,远远的走来二姐若英。傲慢地摇着纨扇,在丫鬟婆子们簇拥下款款而来。她怎么来了?坏事!春晓暗自懊恼。

    昭怀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反是他身后的小太监如意喝一声:“何方刁妇大胆!敢对锦王千岁放肆无礼。”

    若英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张口结舌般没了话音,她没想到幕后弹琴的不是春晓,而是另有其人。戚嬷嬷是自安嬷嬷死后新提的教引嬷嬷伺候若英的,她慌得扯着若英依礼跪拜。

    昭怀兀自抚琴,同春晓说笑着:“姑母府上的规矩也大不如前了,难怪前些时宫宴,母后还训斥太子妃礼数荒疏,罚抄《内则》十遍。”

    大姐明芳去年嫁作太子妃,是驸马府的骄傲,如今太子妃竟然被昭怀贬损得一文不值,戚嬷嬷扯扯若英的衣襟,示意她下跪,众人跪了一地不敢做声。

    就这么僵持片刻,昭怀才徐徐回身,故作惊愕的发现了跪地的若英问:“这位是……?”

    春晓不觉暗笑,锦王这可是为她扬眉吐气?

    若英如被狠狠抽了一耳光,气的面色苍白,张开竟然不知如何对答。

    戚嬷嬷慌得跟来叩拜道:“锦王殿下恕罪,驸马府的二小姐,不知锦王殿下驾到,冲撞了殿下。”

    “哦?既然都是驸马府的小姐,为何竟如此天差地别。”他话音傲慢,却倏然不被人察觉般冲春晓调皮一笑。

    若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戚嬷嬷悻悻地敷衍昭怀几句,扶了若英狼狈逃去。

    昭怀揉着下颌打量若英和戚嬷嬷相互搀扶远去的背影,眉梢一扬对春晓道:“抚琴的心境最是要紧,表妹不要被俗人所扰。”

    春晓见他那调皮的神色,想不到他也有如此有趣的时候,不觉一笑莞尔。菡萏蹦蹦跳跳的跑来,打量锦王昭怀,眸光里闪出异样的光辉问,“你就是那位救灾民斗权贵的钦差三皇子呀?”一句话问得天真,春晓无可奈何,锦王抬手制止她对菡萏的责备,玩笑般应着:“正是本御。”

    “百姓都说,殿下你是大大的好人。”菡萏天真得口无遮拦,逗得锦王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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