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回府,见二管家旺叔远远的向他疾奔而来,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心一沉,暗觉不妙,定然是出了大事。
“三小姐,大爷走得匆忙,听说澜公子被扣押,是因为那几箱子……出事了。”旺叔做个杀头的姿势,春晓一颗心骤然提起。深埋入土的棺椁颇是布局缜密,入土为安的东西,不该出事。
“大爷听到了外面穿来的消息,就急得去挖出那东西,要从水路运离凤州……已走了多时了。”旺叔跺脚叹气。
此中有诈!春晓陡然一惊。难怪锦王扣留惊澜,分明是逼她们急于出手忙乱中露马脚。难怪锦王纠缠她对弈,原来是稳住她去逼大哥这呆子。好个诡计多端的锦王昭怀!
春晓紧蹙眉头,顾不得许多,吩咐家院套车直奔南门外的渡口,雇一艘小船一路狂追。
天色如砖瓦灰暗,水流湍急。雾浓不散,难辨前路。远远地只能望见隐隐绰绰几点孤帆。
春晓频频催促船家,一路急追出去半个时辰,才发现前面不远处,正有一艘巨大的丧船载了厚重气派的金丝楠木棺椁逆流而上,帆影寥落的沧流河中颇是惹人注目船头上立着大哥的书童好儿, “快,靠过去!”春晓吩咐。
小舟紧划,两船相遇,春晓跃身上船,尚未站稳便便喝道, “快掉头!弃船!”大哥至仁如今乔装改扮,他脸贴狗皮膏药,歪眼歪嘴,粘上山羊胡,身围豹纹胡裘,一副胡人马贩子装束。看到春晓,至仁也不由吃惊地问:“三妹,你来做什么?”
“我们中计了,前面定有锦王布下的陷阱罗网!”她一边焦急的催促着,一边吩咐众人返航,急着说,“一路行来,河边就不见几叶舟船,哥哥不觉奇怪吗?”
至仁满是侥幸,呵呵地笑着说。“妹妹太过胆小,杞人忧天了。若是昭小三有意为难,早就在渡口围堵拦下我们的船只。船过了宝瓶口,这金子它就不再姓‘官’,改姓‘明’。功败垂成,就差这一步了!”
满眼贪婪的金光,大哥向她顽皮地眨眨眼,仿佛那金佛就在眼前。
春晓惊愕之余只剩气恼,大哥果然是贪心这些金子,什么傅侍郎受刑不过栽赃冤枉他的鬼话都是编来诓她的。赈灾的银两也敢去贪污,还拖她下水,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成了哥哥的“同犯”“帮凶”。
“船家,掉头!”春晓摆脱大哥吩咐艄公。
“死妮子!疯了心了!”大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襟袖,从身后紧紧抱她在怀里,哄慰着:“春晓,好妹子,大哥答你,自此收手不干了。回头大哥吩咐他们打金佛时镕两个硕大的赤金绣球给你当嫁妆。聂丞相府的少夫人,可是要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这嫁妆就是门面。”
大哥威逼利诱,知道她平生的心愿就是嫁给澜表兄,大哥在逼她。她恨得回身想要挣脱,无奈大哥紧紧的抱住她,丝毫不松手。
“大爷们回舱吧,前面是宝瓶口了。”艄公说道。
忽然间一阵狂风骤起,船身一阵摇摆不定,再定睛看去,雾气缭绕中,两岸青山渐渐靠拢收成一线,山峰陡削如壁,拔地而出直插云雾。河道越行越窄,峡中水深流急,雪浪如银。果然是险峰!春晓心里咯噔一下,此地为一线天,可不正是易守难攻的所在?
河道口横七竖八泊了几艘船,拥堵河道。
船上挂满白色的孝幡,这灵船乍看去平淡无奇,只是船上黑漆棺木显得格外的诡异。一时半刻也看不出哪里异样。
江面上往来船只稀稀落落,大雾锁江,商旅潜行。眼前装了金砖的船辎重大却在波浪中平稳前行,丝毫不像她们脚下的一叶轻舟在风头浪尖飘摆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
猛然间,春晓幡然大悟,心下一沉,果然是中计了!难怪她觉得不妥,只是没想到这层。此时才看昭怀隐隐露出凶牙利爪的一角。这三国时曹冲称象的把戏,竟然被昭怀活用到这里,利用船身入水深浅来测查哪艘运载棺椁的船上私藏有金砖。金子分量重,装金子的船入水位置深浅同寻常停棺的船只一比,自然就知道哪艘船内有鬼。这样不必开棺材见尸,也能抓出“暗鬼”。依了官府的制度,沧流河漕运所有船只大小都是有定制的。
难怪昭怀不再去苦苦盘查所有出城的棺椁,因为他无法确定哪个棺椁藏有黄金。锦王如今封了旱路,巧妙的沿江布阵,就是要瓮中捉鳖。
“埋伏!前面宝瓶口有锦王的埋伏,你看那艘灵船,就是锦王布下的诡计。快!快喊停,停船!”春晓语无伦次地叫喊。早有灵船上的水手惊呼:“官兵来了!快逃!”,扑通通的一阵慌乱,早有水手争先恐后地跳进水里做贼心虚的逃命。至仁一见慌得跺脚大骂:“回来,回来!”
“哥哥,快走!”春晓催促着至仁,如今慌有何用?她忙吩咐船家:“调头!速速调头回去。”
渐渐的,一望无边的沧流河中无数舟舸横江涌来。
“昭小三这混蛋!”至仁脸色苍白,也忙呼喝着,“快!快掉头,快呀!”明至仁惊惶地吩咐。小船可轻易掉转船头乘风而下,但装载着沉沉的金砖棺椁的大船却行动迟缓。
“弃船逃命吧!保命要紧!”春晓不停地劝着,跺得小船船身摇摆不定,他急恼道:“不!我不走!这一船的……难道就便宜了他昭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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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恨得咬牙,大哥死在临头还顾财不顾命,好糊涂!如今官兵已然近在眼前,千钧一发之际又哪里还顾得上这劳什子?
一阵擂鼓声呐喊声响起,春晓猛回头望去,不觉惊愕。官府船只旗幡招展,顺流直下,□□手身着铠甲拉了架势,呐喊声被风吹散:“前面的船束手就擒,钦差在此!”
霎时间血涌上面颊,春晓呆立不动,官兵来得真是火速了!
明至仁一把甩开春晓的手,咬牙唾口吐沫,恶狠狠大声吆喝:“伙计们,抄家伙把船凿沉,一条木板都不给他们留下!凿沉了船,死无对证!”至仁斩钉截铁道。春晓立时顿悟,大哥是要销赃灭迹,昭怀的官兵追上他们,也无证可查,奈何她们不得。只是,这十五箱金砖可是赈灾救命的钱款,一旦沉入沧流河,永世无法打捞。大哥此刻也是剜心挖肺般不忍。
“哥哥,逃命吧,不要顾这劳什子了!”春晓催促劝阻。
“不行!绝不能便宜了昭小三儿!快,快凿沉这船!快凿!”至仁一声吩咐,小船贴上了丧船,水鬼们三三两两抡了斧头开始凿舱板叮叮咣咣一阵乱响,船在激流中左右摇摆不定。
一声声斧头凿毁船板的声音如打在春晓心头,这金子若沉入激流中,可是无法打捞。
“官兵追来了!”
春晓立起身猛抬头,见那风口浪尖上一叶箭舟如天兵从天而降,直奔眼前。愕然间她看清雾气迷茫中船艄为首立了一人,锦衣披风如白云飘来,手扶腰间宝剑,手指了她们的方向,仿佛天将下凡。那人正是锦王昭怀!
“还不跪下束手就擒,不然就放箭了!”箭船上呼喊声阵阵,□□手箭在弦上拉开架势蓄势待发。
嗖的一声,一箭扑面向大哥至仁而来。
“小心!”她惊呼一声缩头,噗的一声,一支羽箭不偏不斜射在至仁头顶旁的棺木箱上,在风中呼呼的晃动。春晓抱住大哥的腰,极力喘息,惊魂未定。至仁更是惊得双眸呆滞,好险!
耳边传来官兵齐声的呼喊:“案犯速速束手就擒,若是负隅顽抗,罪加一等!”
案犯?官兵擒贼,若是束手就擒,一路绑回衙门,也难免一场途中折辱,如今情势紧急,已不容她后退。若被擒获,就是人赃并获灭门之灾!
“快!快凿沉这条船!回到岸上各赏十两白银!”明至仁惊声吩咐。水鬼们七手八脚的舞动刀斧,一片杂乱。
不,不能让这金子就平白的沉入江底,那可是救命的银子,多少灾民赖以糊口为生。
可眼下哪里有两全之计?情急中,春晓左顾右盼,她急中生智说:“哥哥,我们快,快些驶入鲤鱼口险滩!”
鲤鱼口险滩,山崖夹道间的一线河流,惊险奇特,那激流奔泻过一带高低不平的险滩漩涡。
若非是凤州民间的老水鬼不会熟识那里的地形水势。往来商船不明水性的若贸然向前必定九死一生。平日官府都明文通告禁止民间船只误入绝崖间水流湍急的鲤鱼口。
老艄公一路自诩自己在这沧流河上谙熟水性的绝技。
若是她们逃入鲤鱼口,凤州官差多半是养得脑满肠肥难以成事的公子哥儿,一定望洋兴叹驻足不前。只好放弃追逐。。
船驶入鲤鱼口。
“站稳!有暗礁群!”艄公喊一句,那船身便七转八绕摇摆不定。春晓眼前一片眩晕,满眼都是高高林立的山崖,心里不由后怕,这鲤鱼口的惊险果然名不虚传,耳边更有激流湍急的咆哮声,若非谙熟水性的老人,怕她们真是寸步难行了。
船身也就稳了片刻,春晓略是定定心,心想好险,这也算是虎口脱险吧?只是,还不及喘息,耳边忽听惊呼声一片,呐喊声铺天盖地从江面涌来,春晓猛然回首,见那雾气迷茫中,白帆片片,是官兵追来了!
“官兵,官兵又追来了!”
“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艄公大骂一声,难以置信。
转瞬间,官兵的船已经追入了鲤鱼口。更令春晓震惊的是,为首那船上跃跃欲试手指她们的大船指指点点的还是锦王昭怀。仿佛阴魂附体不散,他这身份矜贵的皇子竟然亲自来做这亡命的捕快。这可是春晓始料不及的。不想昭怀如此的孤注一掷,难道就要被他人赃并获。
“快!扬帆,冲去前面险滩绝壁。”春晓扫视四周一声吩咐,又低声叮嘱艄公说,“拖延他们一阵子。”
“真是亡命之徒!”艄公话音未落,
陡然间,只听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眼前冲来的船只咫尺间樯橹霎时间灰飞烟灭。
“触礁了!触礁了!天意,天意助我!” 还不等春晓从惊愕中醒悟,至仁已经喜不自胜的惊喜狂呼,他得意的捶了腿大嚷。官船不谙熟沧流河的地势暗礁险滩,船行过疾,又是顺流冲下,破浪而来的箭船触礁,船板飞散,人仰马翻般都跌入水中,激起惊嚎声一片。
水浪中一个个时出时没的头,救命声此起彼伏,凄厉可怖。
风云突变,春晓惊得愕然,片晌才被至仁拍着肩头恍过神来。
春晓惊愕的看着原本那咄咄逼人的船霎时间化为乌有,心中一个念头陡然升起。船触礁了!可她的本意并非如此,她不过是要让官兵望而却步,她们好借鲤鱼口险滩逃脱追捕。凤州的大小官员都未出一个身先士卒去赈灾的,更不要说锦王昭怀一堂堂的皇子王爷亲自带兵涉险滩冒死来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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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浪吞噬了官兵,却也卡住了她们的船在礁石险滩中。
“大公子,快逃,这船,困住了!”水鬼惊道。
“凿沉这船,凿船!”至仁不顾一切地吩咐着,他不肯留下丝毫证据给昭怀。
“妹妹,快跑呀!腿软了吗?哥哥背你。”至仁大喊着架起她的臂就向舢板上拖。
至仁慌忙中扯住春晓欲登小船逃跑。虽然急于逃命,春晓的目光却惊急的在湍流中搜索,锦王,锦王他人在哪里?她胆战心惊,若是锦王葬身激流,这可是……若是因她一计而误送了如此风华年少的性命,她一生不安。
忽然,一只手搭在船舷边,探出一个湿淋淋的头,一名官兵丢盔散发艰难的探出头来求生费力地向丧船上爬。
“官兵!”水鬼一声惊呼声未落,就听“嗖”的一声,一道寒光舞动,至仁手中的斧头猛的一敲,一声嘶喊,血水飞溅。
“大哥!”春晓吓得魂飞魄散,眼睁睁见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被吞噬。空余船舷上血迹斑斑灼目。
船上一片混乱,至仁一边疾呼:“凿沉船!否则都是千刀万剐灭门的大罪!”
他边嚷边推搡了春晓奔去船尾系的小船,就要夺路逃命而去。忽然,又一只手搭在船舷边,春晓惊得身子一闪,推了大哥不及说话,就见一人身姿矫捷翻身上船。不等春晓看清他,眼前寒芒一闪,短剑锋利直逼至仁。
“明至仁!”那人厉声疾呼。
锦王昭怀!这才是狭路相逢。春晓惊愕之余,却有些庆幸,他没有死,落水终于有惊无险。明至仁却同昭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至仁眼中喷火,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般,牙关里挤出一声:“去死!” 手中的斧头一迎,咣当一声,寒星乱溅。
春晓身子猛然一震,随着船身剧烈颠簸,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在棺木上。脚下的大船似撞在硬物上,春晓慌乱中就见锦王昭怀和大哥一道被抛飞,狠狠撞去船舷。
至仁被船舷拦住,锦王却一把抓住了船舷,但身子已经落水。
至仁猛然回身,红红的双眼如狼望见猎物,望着即将落水的昭怀咬牙切齿阴狠狠地骂了句:“找死!”他顺手抄起舱板上一柄板斧,向锦王昭怀头顶兜风狠狠劈下。
“不要!”春晓失声惊叫。大哥要杀的可是当今皇子,这可是五马分尸之罪!
昭怀一咬牙,侧头避开,板斧嘭的一声劈在船舷,只离昭怀的头几寸的距离。
“大哥,快走!”春晓扑上前抱住大哥劝阻着。她对昭怀喊:“快!你走呀!活命要紧,你快跳江逃吧!”
“死妮子,你疯了!”至仁破口大骂着。
可是昭怀却没有弃船逃命,而是费力的扒住船舷,侧头奋力拉拽着什么,也不顾他们。春晓死死地箍住大哥定睛一看,原来是昭怀那长长的头发,竟然被卷绞在船舷铁环上,原本那引以为豪的国之祥瑞反成了致命的累赘,令他不得脱身。
至仁也看清究竟,大笑叫道:“绝处逢生,天助我也!”他一把推开春晓,嘴里咬牙切齿的喊一声:“去死吧!”再度抡起板斧向昭怀砍去。
“大哥不要!”春晓惊呼扑去拼命阻拦,却被至仁狠狠一把推开,嘭的一声重重撞在棺木上。她不顾头昏目眩,眼见大哥至仁瞪着红红的眼,高举斧头向昭怀再次劈下,春晓挣扎起身扑去一把拖住大哥的腿,顾不得许多拾起地上的一把刀,扔去昭怀眼前。昭怀眼疾手快一刀砍断长发,跃身翻上船来。
“死丫头,吃里扒外!”明至仁勃然大怒,眼光冒火,飞起一脚便踹在春晓身上。
“啊~”春晓一声惨叫,身躯腾起扑去激流中。
只在她沉入冰凉江水中挣扎的那一刻,身上的剧痛令眼前一片昏暗,恍惚中听到惊澜的呼声:“晓妹!晓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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