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肯放还,反还无赖的扣留了她为母亲救命的药,春晓一时怒气直冲额头。她告诫自己稍安勿躁,定下心问,“这救命的药,殿下若果真稀罕,不如分去半盒。”
“有分梨子的,没听说有分药的。”昭怀的话简直是胡搅蛮缠,他挑衅道:“何必一条路走到黑?这天下治病的药不独冷香续命丸一种。” 昭怀踱步到窗边棋案上,信手拈一子把玩,忽然提议道:“莫不如,表妹拿那明珠来换。”原来他是做这盘算。
春晓气恼,翡翠顶撞说:“药本就是我们的,是你们无赖冒领。”
“你们的药?你喊喊它,它可会应了你?”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锦王殿下也有如此小儿无赖的时候。
“哥儿又在调皮胡闹了。” 奶公慈爱的目光满是责备嘀咕一句,“这可是长公主殿下的药。”
昭怀唇角勾出一抹戏谑,阴损道:“姑母才不要这劳什子,奶公不知道吧,三表妹并非姑母嫡出。”
一句话出口,仿佛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她面颊,让她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春晓面颊腾然红透,她咬牙切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昭怀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何必非要点出她的痛处,以此压人?难道生母地位卑微就不配吃这昂贵的药吗?
“医者父母心,无论贵贱,若这药都要论个嫡庶,春晓同殿下也是彼此彼此吧?”她毫无惧色,满眼奚落。荣妃娘娘再得圣眷,也不过是妾,你锦王昭怀何尝不是庶出?
一句话戳了昭怀软肋,他勃然大怒起身,再没了人前的矜持,却被奶公一把拉住,嗔怪地呼一声:“殿下!”
昭怀徐徐坐定,垂了睫,把玩棋子,叹息一句说:“本御公务缠身,无心同表妹纠缠。不如,你我赌棋一局。如若表妹胜出,本御应表妹一桩心愿;如若表妹败北,也须得应本御号令一桩。言出无悔,表妹以为如何呀?”昭怀说罢,那不羁的眸光含了诡笑着沿着她的脸儿向下划去。春晓腾然面赤,又记起了府库中被小贼戏弄的窘迫。
“怎么?表妹不敢?那就请回吧。”昭怀手中棋子扔去棋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轻蔑地起身要走。
“慢!”春晓喝止,她不能放他这么离去。惊澜身陷囹圄,这药也平白遭劫。她自恃棋艺出于名家指点,毫不怯阵。她正襟危坐在他对面,道一句:“殿下,请了。”
桌案上一盘残局,她定睛细看,心里一阵狐疑。这不正是她闺阁中摆的那局残棋吗?剑走偏锋,她忽然记起惊澜对锦王那日在棋枰上轻动一子,导致满局胜负颠倒的评价。如今锦王重摆此局是什么用意?
她抬眼再看昭怀,邪惑的笑意里透着诡计多端。
锦王垂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明如白玉的邢窑棋罐搁在春晓面前,置在案上哗啦啦一阵声响,一枚枚棋子乌亮泛了黑金光泽。
她却不动声色的将白棋罐抢在手中。昭怀不解地打量她提醒,“执黑先行。”
“我从不做乌鸦。”她随口答。昭怀微怔,嗤的笑出声,点头道:“好,本王就让表妹做回白鹭。”
围棋分黑白二色,古人又称围棋为“乌鹭”,因为白子似“白鹭”,黑子为“乌鸦”。
昭怀不由仔细打量此刻同她对局的女子。不过是个年岁不大却狡黠的小女子,抢拿白子的样子矫情中透了可爱,与宫中那些庸脂俗粉的美人果然大相径庭。
他的目光在落子间也不忘了打量她,心底却暗生笑意,仿佛捉弄她是件排忧解烦的趣事。他不假思索地将一子按在棋盘上,“砰”的清脆一响,进攻之势咄咄逼人,一丝诡计得逞的欣喜满溢心怀。
春晓挑眼打量对手,她曾听爹爹说过,宫中这些皇子自幼除了有大儒讲解经文,琴棋书画到驾驭骑射之术都有高手名师传授,不得马虎。想来名师出高徒,这锦王的棋艺定非等闲。她思忖片刻,猜想他落子后面几步的用意,还不及多想,眼前人已经迫不及待般十指交叉扭动得指关节嘎嘎作响,如老虎发威前抖擞毛发杠爪抓地造出声势,一声声如在催促。
她暗笑,这样便沉不住气了吗?此刻的锦王,却同那日搜府时判若两人,不经意间透出几分异乎寻常的稚气。春晓心下暗想,若不曾有先时的刀光剑影,没有朝廷纷争,这锦王昭怀此刻的年纪,也该是同哥哥一般是个斗鸡玩鹰走马狩猎的纨绔少年吧?
不过几子落下,局势已然变得越来越焦灼。春晓起初急于速战速决,患得患失,心神不定,手下也乱了方寸,棋子在指尖一揉又蜷握在掌中,犹豫不决。偏偏锦王还挑衅说:“表妹娉婷纤柔,想来这舞也定然跳得不错。不知胜负分明后可否让表妹舞一曲,好为我们饮酒助兴。”
春晓一阵气恼,这小贼稳操胜券一般,开始想着如何在胜后作弄她了。
锦王那得意的神态仿佛一只猫儿在捉弄一只无处逃生的爪下老鼠。他身子后仰靠去椅背,一提袍襟左腿搭去右腿膝上,怡然自得的模样,托了腮笑吟吟的打量她,如在欣赏一幅只会动的花瓶。
命运如此促狭,偏偏将她二人放在黑白对手上,不决出高下定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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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定神,极力平复心态,她想,敌强我弱,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一定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等候时机反攻,避其锐气,攻其薄弱。凭他棋艺再高,总也是破绽可寻。
而锦王昭怀锋芒毕露长驱直入的出招,怕根本不拿她一个小女子放在眼下。
“冰凉酥口的梅花乳冰酥山一盘。”小二吆喝着举了碟子奔上楼来。锦王毫不客气的转身去,立在一旁观战的奶公陆九一干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都是第三碟了,那冰心的东西,不宜多食。”
春晓就见昭怀贪婪的目光停在那盘酥山上,只吩咐小二说:“再拿个碟子来,分表妹一半共用。”
他倒是慷慨,拿她来托垫。春晓心生出促狭,面上却格外认真道:“殿下咳嗽,肺火热,正不宜贪凉,犹如以水扑油火。”
锦王瞪她一眼,似怪她多嘴,她却故作懵懂,依旧说着医理,求证的目光望向了九一公公。
“啊哼!”奶公咳嗽声提高,含了嗔意,目不转睛地瞪视昭怀。
片晌,昭怀扭头抬眼怯怯地望了奶公一眼,支吾地吩咐小二道:“不必拿碟子了!”
“客官,这酥山……”小二为难地问。
“给这位姑娘。”昭怀气恼道,贪婪地望一眼那小二手中的酥山,竟然放在了表妹眼前。
他回眼望一眼奶公,颇有几分无奈,那神情如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碟冰沙酥山,碾碎的冰砂覆着焦黄的乳汁,洒了些绛红色的梅花酱,白雪红梅般色泽宜人。春晓岑然得意的品着,齿颊留芳,乳香可口,甜而不腻,冰凉凉的宁神败火,顿头脑一清,果然是清神的佳品。常说长公主府里的珍馐美馔凤州无人能及,不想民间有此美味。春晓樱唇贝齿衔了银勺,挑衅的一笑望向昭怀,他竟然也巴巴的着她,同个孩子一样无辜的眼神,仿佛觊觎那盘中美味,目光相接慌忙避开。
“殿下!”春晓落子完毕提醒他。
昭怀回首漫不经心的扫一眼棋盘,拈起黑子信手落棋,也不多去思量,仿佛胜券在握。一来二往不过几步后,锦王再拈子刚要落棋,扫了眼棋盘陡然一惊,身子猛然正了过来,端坐去重新审视眼前的战局,不知不觉中已经是面目全非。
都怪他心猿意马的大意轻敌了。昭怀猛然起身柔拳擦掌,仔细观察棋局,手指关节掰得嘎嘎作响。他抬头端详眼前娴静清雅的女子,眉头微颦,一声叹气。昭怀推枰敛手起身笑道:“表妹棋艺果然高明,本王在沙场万马军中都没如此惨败。本御信守承诺,说吧,表妹要什么。”
他苦笑了仰头喝尽杯中茶。
春晓话欲开口却忽然艰难。她正要说:“放还聂惊澜!”但看到昭怀眸光落在的那盒救命的药上,娘亲的药可是救急的。这可如何是好?
“药!”春晓毫不犹豫道。
昭怀有些惊愕,打量她问,“怎么?到底是大难来时各自飞,不知聂惊澜若听到表妹这话,作何感想?”
春晓早就胸有成竹,她一笑问:“殿下这话是何意?莫非聂大学士果然被殿下扣押在府上?殿下这是不打自招了。即便如此,春晓也不敢以一局棋来赌私扣朝廷命官抗旨不尊的罪名。皇上派表兄来会殿下,自然早已斟酌了殿下的棋路,不必春晓担心。春晓前来,也不过是提醒殿下,不要执迷不悔,急于求成,反遭败局。”
她起身,一番话说得若无其事,眸光从他身上移开时,有意无意地在九一公公身上扫过,似在央告他劝阻锦王。她坚信,就凭这一番话,锦王定不敢造次,必放惊澜。
春晓吩咐翡翠:“拿上药,咱们走!”
小太监如意一把护住药对锦王求救:“殿下,这药,回京城怕就更难寻了。娘娘那边该如何交代?”
“退下!”昭怀呵斥一声,认赌服输的大度。他困惑的目光却始终打量她,银牙紧咬。
她却无心纠缠,微服一礼道:“承蒙殿下美意,春晓却之不恭了。”
他沉声道:“本王惜才爱才,才奉劝表妹一句,黑白殊途,表妹不要自恃聪明执迷不悟,飞蛾扑火。”
虽然心中有鬼,她面色还是平静回敬一句:“疾风下劲草易先折,殿下秉公执法令人钦佩,只是这做事要留一丝余地,弦崩得紧了难免易断。殿下以为呢?”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只是彼此的目光都多了分猎奇般的探询。
春晓得了药转身离去,直到下了楼上了马车,她才觉得周身发软瘫坐一旁。
“小姐真是神人,就连钦差锦王殿下都败在了小姐手中。”翡翠抚弄那盒险胜来的冷香续命丸感叹,粒粒蜡丸都如珍珠一般可爱。她却怅然应道:“锦王也算得个有勇有谋的人物,他如何会败在我手中?他是败在了自己手中。”
“败在自己手中?还有人自己和自己拼杀的吗?”翡翠天真的眸光望着她。
她只是笑笑,夺药对局,黑白胜负。眼前的棋盘已然落幕,却还有一场更大的杀伐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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