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豆烛火, 一盏清酒。
婉绣进去的时候,康熙低着头倒了两杯,呢喃般轻问,“可会饮酒?”
“不太会。”
康熙呵了一声, “陪朕喝。”
婉绣挪步上前,她想起王以诚说的话,心底有些紊乱。她抬眼看去,康熙倚靠长榻之上, 一手抚着旁侧的矮几上的掐丝珐琅彩高脚杯。他姿态随和,神色慵懒至极, 悠悠然像是午后惬意的猫儿一般。
那张清秀的面庞, 此刻缱绻而温柔的望着自己。
婉绣面上斐热,几分不自在的捧起脚杯,杯壁微凉。清酒顺滑的湿润了唇边, 只是少少的一些——
烈,甘。
婉绣面色发苦, 忍着喉咙直达心肺的焰火焦灼, “不好喝。”
“不好喝就对了。”康熙愉悦的勾起唇,眉眼染着几分笑意, 手指点了点身侧的余地让她坐下。
“皇上好像很高兴。”
婉绣把酒杯放下, 她看着康熙坐下和榻边之间的巴掌余地,默然的坐了下来。
康熙不否认也不回答, 他看着酒中之物摇曳生姿, 映在灯下清澈见底, 心绪难得畅快的唤了一声,“乌雅氏。”
淳甘的滋味回荡喉咙,婉绣似是有几分酒意,轻声哼了一声。
“你在乾清宫多久了?”
“三年半。”
婉绣脱口而出,她自己都吃惊,迎着康熙笑靥勾唇,喃喃道,“奴才是十二年进的宫。”
岁月如流,弹指一瞬。
三年半,有些人平庸无奇的潮起潮落,鸡毛蒜皮不足为谈。有些事太过煎熬,苦苦经营犹不能斩草除根。身侧来往有太多的人,有时他甚至来不及记下,更不用留心。养尊处优的人,对于那些过往匆匆的人总是印象寡淡。
康熙自来记得前朝政事和官员,如才擢升内阁学士的陈廷敬、保和殿大学士的索额图,亦或者是考校细查的浙江巡抚陈秉直、广西罗城知县于成龙。
可要是回到宫内,记得的也不过是跟前用惯的几个人罢了。
康熙似有些吃惊,毫不掩饰的感叹,“竟有这么长了。”
婉绣并不意外他的惊讶,“不过三年,尚不及谙达和姑姑一分呢。”
谙达是顾文星,姑姑是舒穆禄氏。两人是早年陪在康熙身侧,伴他度过幼年时的种种艰难,情分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也不短了。”
康熙如此说,婉绣倒不客气的取笑,“皇上分明就是不记得了。”
“朕记得,你可是巾帼不让须眉,连朕的旗兵都比你不得。”刺头似的把自己扎进地上,偏生人又瘦小,弓着背团成一团只差壳子盖上的模样,康熙实在记忆犹新。
人都是讲面子的,何况女孩又有强烈的爱美之心。如刚入宫时剃头的窘迫,婉绣根本不愿意提及想起,尤其是这样的夜里。婉绣闻言急了,她转过身抬起脸,“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皇上怎么不说奴才现今多好看!”
说着,她肩背挺起,神色骄傲的瞧着他。
那双眸子,在烛辉下熠熠生辉。
康熙心中一动,他坐起上半身微微靠拢,垂下眼睑看着近在咫尺的俏脸。
婉绣不察,惊诧之余浑身僵直不安。
原来那个干巴巴的豆蔻小女长了一张轮廓温柔的鹅蛋脸,不曾修饰的柳眉柔美,琼鼻粉唇,尤其那张总是扬着笑意的眼眸,此时正神采飞扬的瞪圆了瞧他。
倒映着自己的眸子,是好看的桃花眼。
他挨得近,难得她没避让,于是连着她眼下浓墨的涟漪也看得一清二楚,更何况那玉脂般的俏脸。康熙竟有些模糊了原来的模样,心悸怀念那凝脂的手感,指尖轻轻的在脸侧游走着。
目光中的热度烧的人耳际微红,心跳紊乱的垂下眉眼。一杯颜色好,十盏胆气加。羞态难掩,更为她的素美平添一分青涩。
“皇上。”婉绣咬唇轻唤。
耳垂玲珑小巧,窝在指腹一片滚烫。
康熙更近了些,上面有着几不可见的耳洞,“说。”
殿中烧着淡淡沉香,细闻还有乳香,散在殿中让人精神舒缓。婉绣闻着近身来冷冽的甜香,隐隐有包裹吞没的气势,她细微的往后仰了仰,颇不自在道,“喝酒伤身,皇上可要吃些什么?”
“依你看,朕该吃什么?”
热气喷薄在脸上,清酒的呛辣冷冽像是又从喉咙里走了一趟,婉绣屏息,脑子里一糊涂脱口而出,“酒酿丸子?”
康熙呵笑,他端起酒杯将杯中一口饮尽,低头看着坐远的婉绣又点了点,“朕看是你饿了。”
“奴才不饿。”婉绣气短。
“过来。”
温吞了几下,婉绣又坐到了康熙的跟前,她手指缠着袖口,不等言语身子便翻转来,整个人扭到康熙的怀里,躺在了榻上。唇上附着一片灼热,婉绣只觉得忽的刺痛,像是有什么勾了一下,又没了。
俯身的人几分得意,“可好喝?”
“苦。”
躺下的人径直的说着,而后轻抿唇瓣,声音软糯,“还有点甜。”
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
康熙终是不再逗弄,勾着那衣襟盘纽处俯下身去。
夜色浓稠如墨,帘外月胧明亮,清风凉水,又像是云袖笙歌一舞难休。
婉绣只记得脚踝上被抚揉了一下,而后身上一轻。隐约着有人说话,直到一声留后,她才放心的闭上眼睛。
后宫的规矩颇多,但是康熙从不是那种听话的皇帝,尤其这样的私事上更是我行我素。故而婉绣被吵醒的时候,也才寅时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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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起身喝茶,他着着中衣坐在榻边,手掌揉了揉肩头。
一人是醉了,一人是试探,竟然一起缠在长榻上眠了一夜。
说是一夜,其实也就两个时辰罢了。婉绣忍着哈欠,拢好衣裳坐起来,手掌落在康熙的肩头,“让奴才来吧。”
康熙转头,看着眼圈发红的婉绣,“醒了。”
“嗯。”
婉绣看了眼被牵着的手,又抬头看着窗外的沉色,“皇上可要再歇会儿?”
“不了。”
心里压着事,睡眠总是很浅,康熙昨夜已经任性一回,倒不如早些起来养养精神好些。他看着婉绣,直到她面色微红,方满意道,“昨夜”
“皇上?”
是门外上夜的太监,应是听到里屋的动静询问来着。
康熙到嘴边的话一顿,牵着的手摩挲几许,低声道,“等会有人带你歇息,晚些朕再叫你。”
“皇上,可是起来了?”
婉绣点头,她反手抓着康熙的一根手指,扯了扯,“说好了。”
康熙一笑,抓着她作乱的手高声道,“进来吧。”
显然皇帝跟前的奴才都是厉害的,康熙这样早时起来,很快宫女太监就捧着热水盅碗进来洗簌更衣。
婉绣出门的时候,王以诚也在外头站着。两人一个照面,他躬身行礼。
王以诚是御前常被使唤的太监,品级不高,却也不该和她行礼才对。
婉绣心底琢磨着,一侧的宫女同样如此,并笑着道,“乌雅常在,请跟着奴才走吧。”
乌雅常在?
婉绣脑子里有些混沌,她有些失措又有些高兴,俨然被康熙的青眼打的措手不及。但不论她怎么想,也不敢不要这份恩德。
身为常在,原来的院子定然是不能去了。小宫女领着婉绣走过了两个院子,直到一处从未来过的院子暗香榭。
暗香榭里的奴才早已恭候,婉绣一眼看了大概,只是她现在又困又倦,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其中一个尖下巴很瘦的宫女伶俐些,让人准备热水和浴桶。婉绣又吃了些点心,等到睡下的时候已经天明。
即便如此,婉绣还是倒头就睡。
再到醒来,已经是午后了。
婉绣伸着懒腰,察觉身子并不难受,但还是习惯性的养了一下。宫女上前帮忙更衣,婉绣看着那套蜀绣百褶裙,绣制的蝴蝶十分精致,她不由多瞧两眼。
从今日起,她也有穿衣打扮一等大事了。
“主子,方才太子的人过来了。”
婉绣抬眼看着这样乖觉的人,是那个伶俐的瘦脸宫女,靠近来似乎和她刚进宫的年纪差不多。做奴才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此人瘦成这样,婉绣忍不住的柔声道,“什么时候来的?”
“一炷香之前,说是太子寻您。”
“梳头吧。”
婉绣想直接过去,可是她的头发散乱的披着,索性等着宫女给她梳理。
梳头的是另一位宫女,圆盘脸很是喜庆,眼睛也圆圆的。行礼的时候,还忍不住瞧她一眼,满是好奇,“不知主子要梳什么头式?”
婉绣想起后宫里的那些发髻,奇形怪状的,许多还显老气。依着她的位分,本该越简朴越好才对。婉绣问道,“可会一字头?”
“会的,主子放心,奴才一定梳的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圆枣。”
婉绣莞尔,“你这名字可真喜庆。”
圆枣脸嫩,呵呵笑着更显的像个小孩,“是奴才进宫时姑姑取得名字,说名字甜点主子才喜欢。”
“你多大了?”
“奴才十三了。”
十三岁,正好是她进宫的时候。不对,满族人皆说虚岁,保不准还比她小。
人生真是讽刺。
来到这里的她一心讨得家人的喜欢,陪伴的丫鬟到底是自小长大的,尚且自欺欺人,不去想奴才们的辛苦。偏偏老天公平,让她也享受了几年的蜉蝣挣扎,如今转过头来自己还是奴役别人,而且是比自己年纪小的。只是有些东西到了骨子里,对这些她心里并不觉得别扭,使唤的十分顺手。
圆枣的手很轻,婉绣根本不觉得疼,“真小。”
“奴才不小,杏仁比我更小呢!”圆枣说着,还十分的得意。
婉绣一怔,只见沉默在一旁挑着首饰的瘦脸宫女道,“奴才叫杏仁,今年十一岁。”
十一岁那年,她和几个交好的姐妹一起夜话芭蕉听雨声,咿咿呀呀的附庸风雅来着,哪有杏仁的半分沉稳。
婉绣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声色的岔开话题,“我今儿回来也没来得及问,你们原来就是行宫里的?”
从两人乖觉的称唤,那至少从明面上两人是信服她做主子的。婉绣开了口,圆枣便从头到尾的说了,若有什么差漏的,杏仁总会跟着填补上。每每如此,圆枣便笑嘻嘻的不说话,直到婉绣再问,她又忙不迭的表现。
两人十分默契,也是有原因的。
古往今来平常百姓皆生活艰难,偏生又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歪理,纵是家中的女儿听话乖巧任劳任怨,也尽都被厌恶嫌弃,直言是家里的没用的东西。
杏仁家中有五个姐妹,三个兄弟,她排在最后。可她自小吃得少,干得多,眼见着姐姐们卖进当地士绅做奴才,或是给商家做小妾,以此填补家中修葺新房,她早已有了想法。直到她八岁的那年,最小的哥哥要娶妻的日子,她娘为她煮了一碗面。
杏仁看着她娘,直言她要去行宫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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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是皇家贵地,进去后或许出不来,却也从此断了家中的根。事实上家中拿了银子,在她娘哀哀戚戚的泪下,再也没有出现过。
说到自己,圆枣倒是一点都不伤心,三言两语就完了,“奴才听人都说宫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可惜家里穷,也去不到京城那么远,所以也跟着进来了。”
进来之前,两人是一个村子的。
婉绣本来想打发时间而已,没成想两人表态的决心出人意料的强烈,短短生平说的她心里都发酸,可两人却乐滋滋的,顶上的小花儿招摇着。圆枣更是歪过头,自她身后看着铜镜道,“主子看,可满意?”
乌黑的一字头,齐整好看。粉色干花摆在发间,另一头缀着飞蝶钿子,几许流苏摇曳琉璃。
“好看。”
很久打扮的婉绣竟有种自己看迷了的错觉,她原来是姑娘家,头发不曾全都梳起来。本来就是十几岁的姑娘,婉绣还怕自己会有些老气,没想到挺好看的。
“手艺似乎好像有进步了。”
圆枣暗自低语,杏仁闻言戳破,“是主子长得好看。”
“对啊,奴才还从没见过主子这样好看的人。”圆枣一点都不生气,站在身后一个劲儿的瞧着不放。
婉绣心底一宽,她站起来走动了下。粉色的花盆底并不像后世史载看的那么庞大,只要不是磕到什么,慢慢走并不成问题。婉绣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直到另一位宫女走了进来,轻步垂首,眉眼带笑,“奴才知春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圆枣和杏仁随之跟着行礼。
这些人,还都不曾正经的见礼跪拜过。
婉绣不由把目光从铜镜里挪开,看着低头看不见模样的知春,她的举止不用正视都十分熟悉,“起来吧。”
知春谢礼,“方才佟妃娘娘和几位小主的人前来送礼,主子尚在歇息,奴才和辛公公便同去收着。这是礼单,还望主子过目。”
这人,也不用敲打了。
婉绣瞧着她头上岔开的一朵牵牛花,又见她说话小心办事伶俐,无趣的接过礼单,“哪个是辛公公?”
一道蓝灰色的身影自门外躬身进来,他恭恭敬敬的请安,“奴才辛达通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起来吧,你们两个原来是哪处的?”
“奴才原就是暗香榭的掌事太监。”
“奴才是储秀宫的。”
婉绣挑眉,“宫里来的?”
“是。”
嫔妃身边的奴才一应有规定,常在身边宫女有三,太监有一,这都是可以收服主用的奴才。旁人或许还要各种敲打和盘问,可婉绣一眼便看清楚了。
知春是认了主子的人,还十分的忠心,所以头上的牵牛花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掉了。
除此之外的三人虽然不是全然干净,但至少可以留着再看。
这种事情需要时间和精神,并不急于一时。见过贴身的奴才后,婉绣更没有召见院子里的其余奴才的意思,吩咐着杏仁等会打赏后问道,“太子现在在何处?”
“在清风苑。”回话的是辛达通。
婉绣起身,“走吧,不要让太子久等了。”
辛达通一怔,似是没有想到新主子真的这么爽快。
知春自身后打着一把阳伞,她抬高手臂,将太阳遮得刚刚好又不会挡眼。婉绣想说不用打伞,可是顶上那几乎透下来余温的毒辣日头,才闭嘴不语。
一路上风平浪静的,婉绣并没有遇到其他人,很快就到了清风苑。
两兄弟依旧在亭里对坐,院子里的奴才静悄悄的守着,让人很清楚的去注意最里面的两位主子言语。婉绣的眼神很好,分明的看着胤褆双手握拳摆在石桌上,胤礽两眼鼓鼓的盯着,眉头拧的很紧。
婉绣轻步上前,想着静静围观看戏。
两人像是静止似的一动不动,好半天后胤褆不耐的问,“快说哪个?”
胤礽不高兴的一哼,“等等。”
“我手都要出汗了!”
“那…”胤礽犹豫不定,最后指着胤褆的右手,“左手。”
胤褆的手动了下又捏紧,声音高了起来,“不准耍赖!”
“开!”
胤礽拍着桌子,也跟着拔高了声量。小孩子的声音本来就尖细,喊起来更是尖锐。
“到底是你的左手还是我的右手?”
“我的左手!”
胤褆依言打开手掌,白嫩的掌心空无一物,“我赢了!”
“……”胤礽目瞪口呆,半响后急道,“不是,是你的右手!”
胤褆举起空手,“就是我右手啊!”
“……”胤礽抓了抓头,他似乎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却本能的委屈耷拉下了嘴角。
真是个被娇惯的孩子。
胤褆看的头痛,连忙转头看着站在亭外十步远的身影,“姑姑来了。”
背向的胤礽重重的一哼,以为胤褆又和他说笑。
真是每天都是一台戏,偏偏两人年纪小,玩性大忘性大,情分一直都不差。婉绣庆幸的想着,“奴才给太子,五阿哥请安,二位爷金安。”
“姑姑?”
行礼的婉绣被扑个满怀,太子蹭着熟悉的清香,连忙告状,“姑姑,哥哥欺负我!”
“太子不害臊,竟然说假话。”婉绣不领情,扶着太子的小肩膀看他满是骄傲的双眸,“奴才可是都看见了,分明是太子耍赖不成,羞羞脸!”
说着,婉绣刮了太子的小脸。
小肥脸白嫩细滑,摸着手感实在太好。
胤礽骄矜,但并不过分。听着喜爱的姑姑这样说,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几分任性道,“可那是哥哥不让我!”玩游戏总是赢,就是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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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胤礽两眼直溜溜的看着婉绣。
涉及五阿哥,婉绣总是会小心一些。婉绣牵着胤礽走到亭子里,站在胤褆前俯下身道,“太子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胤礽瞥了胤褆一眼,低低的应了一声。
“五阿哥就在这里,太子为何不直接和五阿哥说呢?”
两兄弟似乎都有些别扭,胤褆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缘由。原来以为是太子养尊处优惯了,平时都爱争抢,只是输不起而已。他这么想着,竟有些羞愧。
胤褆低着头,他低声道,“是我胜心太强了,我以后会让你的。”
“不要!”
婉绣眼看着胤礽伸出去的爪子一下子收了回去,他仰着脸十分自信,“男子汉不让!”
“……”
“我会赢你的!”
“……”
胤褆也看到了到袖口又脱逃的胖爪子,顿时被这个弟弟弄得很没脾气,“好。”
婉绣看着永远都一脸骄傲的胤礽,哭笑不得。只是不等她反应,两张肖似的小脸满是期盼之色的瞧着她。虽然让人头痛,可是看脸也着实让人喜欢。
也不知道以后她的孩子是不是这个样子?
这念头冒出来,婉绣自己都愣了一下。不过想想自己的年纪,又把这个假想埋了回去。
白起的故事说的还不多,婉绣躺着的时候又温故而知新了书,预备要说白起受封武安君,此后名震天下的前因。
婉绣来得晚,又早有定稿,说到正是兴起的地方,清凉殿的奴才便过来了。
只要是不太忙的时候,太子和五阿哥每逢晨昏定省都要去请安。如今那边的奴才主动过来,想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胤礽拉着婉绣,“姑姑好看,一起。”
婉绣回望胤褆一眼。
胤礽尚懵懂,可她这一身的打扮,胤褆应该是明白的。
果真,胤褆上前牵着胤礽的手,“姑姑有事,我们去吧。”
“好吧,好看姑姑明天见。”
婉绣摆了摆手,“奴才恭送太子,五阿哥。”
“主子,咱们回吧。”
婉绣摸着脸笑,站在原地许久,直到两兄弟的仪仗远远地不见踪影,知春才上前道。
出来的时候婉绣只带了知春,这个时候依旧没人出来散步,婉绣漫步走着,回去的时候金乌坠落,院门挂起了红灯笼。
婉绣脚步一顿,知春喜道,“恭喜主子。”
清凉殿的奴才早已过来通报,皇上今夜落榻暗香榭。
一众奴才高兴坏了,深觉跟着的主子是个有福气的,偏生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主子竟然还没回来!尤其是行宫里的额奴才,生怕出了差错,辛达通也是早早守在院门前,看见婉绣的身影连忙上前行礼。
清凉殿有两位阿哥在,康熙多半不会这么快就过来。婉绣这么想着,也就不着急的吩咐,“这天气太热,叫人备些热水来。”
宫里的主子也不是日日都能洗浴的,不过有侍寝的缘由在,婉绣的要求实在是合理中。
热水有些烫,婉绣却很喜欢的拿着布巾敷在脸上,心神分拨而出。耳边咿咿呀呀的千百张嘴,婉绣挑出几个熟悉的去听。
首先是康熙那处,昨日因为僵持许久的三藩中,耿精忠势穷而降。连同的几个下达灾地的朝廷官员奏折上传,百姓已经安抚稳定,灾情减缓。这位爷一高兴,翻出了藏好的烈酒,在敬事房太监的问话下,含糊的叫了一声乌雅氏。
婉绣把布巾放下,脸颊像是海绵似的吐着热气。
“主子?”杏仁看她呆愣,小声唤道。
婉绣摆摆手,“好了。”
杏仁换了干的布巾,擦干了婉绣身上的水珠,“主子可要吃点什么?”
现在这个时辰,早就过了膳食,不过还有宵夜的份例,婉绣摸着平坦肚子,“来碗鸡汤面。”
鸡肉在份例是稀罕的肉食,婉绣只期待蹭一蹭膳房里的高汤。杏仁应道,连忙转身出去。
白日里出去后,董佳氏过来时正好错开,但她的东西却都送了过来。
婉绣抱着匣子在床上翻着,那些首饰她预备分出来放在梳妆台上,小玩意儿放进床头屉子里,零零总总的,她就像是在挖百宝箱一样。
院外静鞭响起,婉绣来不及收拾,忙不迭的穿着绣鞋出去。
康熙看着婉绣举止慌张,不由停步背手伫立,“这是做什么事了?”
院子里的奴才们都瞧着,婉绣也羞赧不已,“奴才在收些小东西。”
康熙闻言上前,伸出手来,“朕听闻你今日收了不少好东西。”
婉绣就着他掌心起身,她手指勾了勾,“奴才还没看呢。”
“那你收的什么?”
康熙进屋,看着床上零零撒撒的小玩意儿,不由上前看去。两副叶子戏,几本游记花艺,玉镯簪子铺了一片。他戏笑,“你这是数嫁妆?”
婉绣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她想要辩驳,可是看着琳琅满目的全是自己的家当,不由得气噎,弱声道,“奴才只是闲来无事罢了。”
康熙撩袍坐下,十分自在的捏起一只镯子,“这个成色不好,明日朕送好的给你。”
“真的?”
康熙瞧着她,眼底流光而过,似是遐想她佩戴的模样,肯定道,“你戴着定然好看。”
“皇上待我真好。”婉绣被说的心中一暖,她忽的坐到了康熙的身侧,剪瞳脉脉含情的瞧着他,声音娇柔好听。
她长的好,声音也好,看的入了人的心。康熙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任由她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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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绣微微垂眸,她没有康熙的脸皮厚,索性低头从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托到康熙的眼下,“皇上可记得这个?”
压金刺锦的香袋,绣着二龙戏珠。
“考朕?”
婉绣摇头。
从他手里亲自送出去的东西,康熙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接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婉绣慢慢地伸手,牵着康熙的手站了起来,而后仰头看着床前帘帐,“皇上能不能帮我挂上去?”
康熙不语。
“可以吗?”婉绣低下头,她眸里水色莹润,希冀的瞧他。
“为何想挂上去?”
“皇上送的东西,奴才都想收好。可是香袋戴不得,收着又委实可惜,挂在床头日日看着不好么?”
婉绣知道康熙并没不高兴,但她还是忍不住娇嗔的说话。
香袋的清香淡了许多,想来是贴在身上时时俯看嗅闻的缘故。康熙心软,“朕并非有意食言。”
食言?婉绣一脸莫名。
康熙瞧她这般竟微叹,“朕答允你多留几日,自不是假话。只是在朕跟前,你到底扎眼让人嫉恨。此次尚小,可朕不能常常护你。”
只有名正言顺的位份和宠爱,方能收服人为其所用,才叫人信服怯怕。免得什么阿猫阿狗的敢上来踩两脚,更落了他的面子。
康熙原是一心衷情真话,迎着婉绣的一脸后觉,竟有些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婉绣并非没有触动,毕竟在这不久前她还以为侍寝只是一件阴差阳错的事情罢了。况且她原来是想着养好了脚,趁着挑开了窗户的关系,两人在行宫的日子里常常相伴。行宫的规矩没有宫里深严,感情培养的好,管她是哪里侍寝的,都比一般人强些。
毕竟她年轻,如今也投康熙的胃口。
至于康熙嘴里的诺言,看多了君臣帝妃相处的假话,她基本上是听过就忘在了脑后。这一回,倒是难得她迷糊了。
可也正是因此,婉绣倒觉得亲近了几分。
人都是这样的,如果不看重你,又怎么会记得自己说的话呢?即便最后,也没有承诺。可是康熙的态度,足以让婉绣惊喜,并两手转而搂住了康熙,“奴才好欢喜。”
“哪里欢喜了?”婉绣的亲近有些大胆,康熙喜欢,又想端着脸唬她,遂沉声道。
“都欢喜,皇上待我好,为我着想,封我常在,哪里都好!”
婉绣高高兴兴的说着,她甚至失了礼仪,一口一个我的夸着,康熙听了并未说什么。
“虽然奴才愚笨,没能及时明白皇上的用心,可是奴才真的很喜欢。”
冯佳氏侍寝了几年,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宫女。她只是一次而已,还因为脚踝被放过,被封了常在,怎么不高兴!
康熙抚着她的长发,“谎话连篇。”
婉绣那副小丫头青涩模样,□□懵懂,惯会这样闭着眼睛乱说话。只是他愿意听,她更愿意说。
闹了这么一会儿,康熙终是在婉绣殷切神色下挂上了香袋。
虽然好看,可孤零零的一只坠着,看着怪可怜的。康熙琢磨着,改明儿再找个一样的一起挂着,好事成双。
杏仁听里屋闹完了,这才把婉绣叫得夜宵端进来。
婉绣没算准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康熙道,“皇上要不要吃点?”
“不用了。”
夜里忙的时候他也很少用夜宵,虽然现在不算太晚,但他并不喜欢肚子里太胀。康熙对这些吃食不感兴趣,索性坐在床头继续翻婉绣的小玩意儿。
婉绣坐在小桌子旁,她看着兴致极好的康熙竟然把首饰一一分开。她低头喝了半碗汤,散乱的叶子戏被排放整齐。再囫囵吃着小碗面,一本游记被翻了起来。
热汤热面吃得快,婉绣愣是吃出了一身的汗。她喝了口茶,又叫了热水擦了下。
康熙见她急急忙忙的,额发还有些湿,“保成今日说你很好看。”
婉绣点头,她自得的应道,“是好看。”
“可朕瞧着竟像个疯丫头。”素面芙蓉的确好看,可许是纵着的缘故,关上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婉绣似乎没有嫔妃应该有的娇媚。
昨夜斐面桃花,秀色可餐,全然不见。
婉绣忽的想起,她难得两回年节曾有淡妆。但是画的很浅淡,又只是众人请安的时候才扫过一面,康熙见她的确都是清汤挂面的素面。
“那奴才明日画给皇上看。”
康熙不信,“别画个花脸引朕笑。”
“哼!可好看了!”
婉绣不服气的撇过脸,她把东西都收拾到要放的地方,而后雄赳赳的上了床看着倚靠而坐瞧着自己的康熙爷,“皇上瞧什么?”
她一问,他便张开双臂,“更衣。”
婉绣稳住神色,淡然的伸出手去解开康熙的衣襟。但她毕竟不是司寝,很难有这样伺候别人的时候,再加上某人戏谑的眸子过于明亮,婉绣蓦地想到了昨日的场景,手指竟然全然不听话了。
昨日赖在榻上,笼了纱罩的烛台虽然蒙昧隐约,可彼此之间还是能够看清楚的。
在婉绣看来康熙太瘦了,整日忙于政事,闲来也是骑射功学,一刻都没有放松的样子。年节闲暇也会在后宫里打转,身子骨定然消瘦不已。
只是昨日隐秘的轻撇,婉绣才发觉自己太想当然了。
婉绣手抖擞两下,抬眼很细微的瞧康熙的面色。
他眼眸微垂,端正威严的面庞弱了许多气势,透着他清秀的模样很有几分安静。倦色爬上他的眉梢,说笑时浅淡的愁色无形的拧成一团。
婉绣轻唤一声,她想让他躺下去,衣服她后面收拾也好。
只是有些困倦罢了,康熙听着耳际微弱的唤声,他眼睛都不眨三五两下就把衣襟解开,褪去外衣。
“皇上……”
婉绣见他动作这么迅敏,不由惭愧。
康熙瞥了眼,一手抚着她肩头,往床头上压了下来。婉绣直接投入了他的怀里,鼻尖挨着他的脖颈,她甚至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强而有力。
一如搂住她腰际的臂膀。
婉绣觉得她有些不淡然了,她手心捂住胸口,听着康熙渐渐绵长的呼吸,低声道,“皇上,在奴才看来您并未食言。”
她前有告白,对比今日她似乎有些太无动于衷了。婉绣知道他还未睡着,大着胆子撩道,“乌雅常在,愿长与君常在。”
“……”
“皇上?”
婉绣手指抠了抠他衣襟,下刻便被捏住,顶上被轻抚两下,“乖,朕先寐会儿。”
“……”
※※※※※※※※※※※※※※※※※※※※
婉绣:不睡何撩!我这么没有诱惑力么!
话说历史的德妃应该也爱笑,画像里嘴角都是甜的。
本文属于女主甜文,宫斗篇幅很少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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