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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实习小宫女
    康熙十二年五月,春风送柳。

    婉绣站在方柱前比划了一下,见和往日没什么差别的高度,在心里直叹气。

    同屋的叶禄氏芳雯也跟着过来比划一看,“没长。”

    宫里的乐趣少得可怜,婉绣郁郁不已。不过进宫日子渐长,此处不长彼处长。

    淡绿色宫装和浅碎花青鞋是宫女的标准配置,本来就说不上好看。而黑色细密的发丝扭腰催长,在脑袋上扶摇直上,她们这群还没上事儿的宫女们,成群时远看着更像是带着泥,刚□□的大葱。

    婉绣鼓起勇气,往斑驳的铜镜上撇一眼,脸色更是难看,“阿雯。”

    方雯起的早,洗漱早就收拾好了。一听婉绣呼唤,更是闲情的掐指在自己和婉绣头上一比,“呀,长了半指多!

    “等刘嬷嬷看到又要说人!”婉绣郁闷的撇嘴,宫女的教养嬷嬷都尤其刻薄变态。她们两个都是包衣镶蓝旗,家世不高不低,时常遭人白眼。

    稍有不慎,反不如无所依的小宫女。

    “没关系,等会我帮你剪了。”芳雯安慰着,又有些可惜,“只是好不容易长了点,剪了怪心疼的。”

    “心疼?”

    婉绣抬眼看着跟前的芳雯,这姑娘长得像极了江南女儿。相比起其他的包衣之女,身形总要纤瘦点,巴掌大的小脸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当初交好,也是看她长得秀气养眼。

    想想那些被一头短发英气逼人,衬显五大三粗的包衣女,再看看芳雯这娇弱稚嫩的模样,婉绣看着阵阵头痛,捂脸哀嚎,“我的好阿雯,快给我剪了吧!”

    “嗯,等我拿剪子来。”

    婉绣万幸的松了口气,眼睛飘离铜镜,飘向了半展窗棂外的小院子,隔壁屋的宫女正端着脸盆进出。

    那宫女低着头,肃静乌黑的长发一根一丝都梳整着,头油抹的亮亮的。圆盘的白脸蛋更有几分亮色,素青色的衣襟拢着脖颈,遮了一点下巴。

    看起来,恭敬肃穆,卑微拘谨。

    这是宫中出身最低,被卖身进宫的穷苦人家。

    进宫三个多月了,婉绣还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倒不是说她心里有志向。虽都是包衣出身,但婉绣和芳雯的情况略有不同。

    京城之中王亲贵胄,达官显贵遍地都是。芳雯在家中很不得宠,但她有几分颜色,性情又温柔聪慧,送进宫来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婉绣冷眼看着,这些日子来叶禄氏有求富贵的意思。

    而婉绣自己,出身包衣氏族的乌雅氏,卑贱如蚁。最得脸的差事无外乎曾为内务府御膳房包衣昂邦的玛法额参,在族中地位举足轻重。

    婉绣出生时额参正得意,对白白嫩嫩的嫡孙女尤其疼爱。包衣油水足,婉绣关上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遵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八字法则,生活情调大概就是学学基本字画女红,赏点美食糕点,挑挑华裳玉石。

    最活跃烧钱的,就是几个姐妹轮流办茶话会,看看报聊聊八。

    加之额吉喜塔腊氏早有透露族中不显,有推出昂帮阿玛家的婉萱进宫。奢侈腐败的日子,又没有忧心,足以让一个自以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沉沦堕落成一位五谷不分的娇小姐。

    那日她备好新衣裳和额吉出门想看小哥哥来着,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宫里来了旨意。京城中许多包衣女儿家,都难逃进宫小选命运。

    君主统治制度说一不二,乌雅氏地位太低,毫无力气抵抗。可编织十几年的美梦一朝破灭,怎么让人接受?

    婉绣跪在额参书房前,看着阿玛抱着退回来的送礼,眼泪登时刷的掉了下来,腿都软了。

    额参早年被撸了差事,安享晚年早有预料。但看自来疼爱的小孙女竟然这样不经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让她在祠堂前跪了一夜。锁了婉绣满屋书画笔墨,再请一位从宫里出来静养的老嬷嬷来教导规矩。

    婉绣诚心诚意的跪了一夜,她起初是生气,故意跪给额参看的。

    身为女儿家,她曾有着让长辈头疼的倔强。赖着这份倔强,婉绣曾在额参跟前得了不少喜欢,但到了最后却只能咬破了唇,跪到天明。

    跪到清醒。

    她已经没有了退路,不为家人也要考虑自己。可锦衣玉食十数年,婉绣发现自己连勇气都丧失了。包衣不小选,本就是她逃避罢了。既然逃不了,那便抹去眼泪做好自己本分。

    扒了衣服仔细检查,几番有模有样的筛选后——

    剃发,冲澡。

    忘记自尊,忘记自己,忘记脾气。

    宫里的规矩极大,她和几个相熟的老包衣家姐妹送进来就被各自分配到老嬷嬷手下学规矩。

    教养她的是入宫三十多年的刘嬷嬷,平时严厉刁钻,规矩说不得一丝差错。再加上头有人敲头点拨,嬷嬷们更是兢兢业业的鸡毛当令箭,使劲儿嚯嚯这群猪羊。

    呸,宫女。

    刚开始的时候睁眼就是挣扎痛苦,闭眼就是疼痛沉睡。

    至如今前后丢出去七八个包衣娇女中,对外宣话的罪名种类繁多。手脚不干净有两个,私传信物有三个,乱闯禁地有一个。

    还有一个,莫名的就丢进了浣衣局,供人笑话。

    这个连基本理由都不给的妹子,宫女们猜测万分,各种内部消息窜动活跃乏味的宫中生活。好像别人的不幸,任由自己胡诌之后就能抚慰心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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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着需要安慰的时候,婉绣还颇有心思的根据曾经小说和电视的茶毒,深以为然对方要么长得太美犯了哪个主子的忌讳,要么就是心有歪念,但出师未捷。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好结果。

    所以到了后来,婉绣已经麻木了。

    睁开眼,细心洗护被磋磨的手,看看头发长了多少。

    闭上眼,回忆白天辛劳的成果,庆幸又安然过一天。

    然后,念叨一声阿弥陀佛。

    原来不信牛鬼蛇神的人,现在也有些相信了。

    前后多少年都是散漫惯的人,婉绣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束缚的困扰。她深知自己不及古人长袖善舞,不懂八面玲珑,只能藏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踩稳脚下每一步,尽量把日子过得简单点。

    毕竟,最快出宫的日子,还相隔十数载。这个数字具体起来,比她现在的年纪还要大,还要长。

    所以,她不敢数。

    芳雯手艺娴熟的收起剪子,要去给嬷嬷请安。婉绣匆匆看了一眼,也奔了出去。

    她们现在是最重要的考核学习关头,要想过好日子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按照时辰她现在应该是赶快用了早膳,然后去给嬷嬷请安。

    婉绣进宫那日,被乾清宫的顾总管亲自点了名,送到刘嬷嬷手下。

    顾总管是皇上面前的得脸人,婉绣在宫女中也算是拔了头,心中疑惑更谨慎。而刘嬷嬷作为三十多年的教养嬷嬷,待当今圣上的事宜是无一不仔细,婉绣被磋磨了几个月,浑身清爽的宛如脱胎换骨。

    婉绣举止伶俐,笑吟吟的行礼。

    刘嬷嬷着袖刺金盏花深褐色宫装,一头银丝斑驳的长辫子光滑漂亮,她上身挺直的坐着,仔仔细细的查阅宫规。

    乾清宫的人似乎无所不知,刘嬷嬷一面念叨女子无才便是德,一面又爱罚她抄写宫规,十分矛盾却兴趣很深。这不,刘嬷嬷认真仔细的看着,眼珠子上下游动旋即一定,眸子一亮,声色一沉,“既没有那铁画银钩,学什么笔走龙蛇。”

    婉绣恭恭敬敬的低下头,谦恭懊悔,“奴才信笔涂鸦,嬷嬷教训的是。”

    “鸿鳦满纸,再抄!”刘嬷嬷眉头挑了挑,她端着看婉绣日复一日厚起来的面皮。

    婉绣也不负众望的点头,露出虚心教导的诚恳,“是,奴才这就一笔一划,必合嬷嬷要求。”

    “前日这么说新鲜,昨儿说也算努力,这今儿依然如此,字不见长进未免太敷衍了事了!”刘嬷嬷极不满意,她微微摇头,吊着丹凤眼冷扫婉绣一眼,“那些旁的就不用学了,今日好生把宫规抄二十遍,抄不完不许用午饭!”

    “奴才明白。”

    “嗯,这几日日头大了,晒得花儿蔫头耷脑的,花匠修剪总是太忙乱了。你是家里学过些的,刚巧去帮着修剪修剪,也好好醒悟几分。”刘嬷嬷说的语重心长。

    婉绣木这张脸,心里不大情愿,“嬷嬷吩咐自当领命,只是奴才儿时多有顽耍,恐污了贵人的眼。”

    “所以,让你多醒悟。”

    “是。”

    理所当然的,上交的宫规被刘嬷嬷收着了。婉绣始终没有看到陷害自己的笔走龙蛇,是怎么个模样。

    虽然心中觉得是无的放矢,但她人微言轻,也没这个胆子造反,只能默默地在一侧桌前坐下,认认真真的研磨抄写。

    所谓宫规,数万字。

    好在古人喜欢知乎哀哉的字体,笼统起来也有个几大千。刘嬷嬷严厉但非胡搅蛮缠,她说的宫规是婉绣今日学的那一段,约莫近千字,二十遍。

    刘嬷嬷偶有精神,时而过来看一眼,兴致来了用纠正的态度拿板子亲亲婉绣的手,再留一句,“墨重了,重抄。”

    不出意料,婉绣颤着手被刘嬷嬷打发出去的时候,已经腰酸背痛的快要饿晕了。

    可惜现在已经是申时,宫女午饭的时间早就过了,她也没这个时间过去讨吃的。雪上加霜的是,懒怠了许久的太阳似乎和刘嬷嬷别有交情的跑了出来,让婉绣的脑袋晕上加晕。

    太难受了。

    婉绣只能转到侧殿去,找下班的宫女陈姑姑讨茶喝。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陈姑姑拿出被赏赐的几块糕点包着,塞进婉绣的怀里,“茶水润润嘴就好了,喝多了仔细待会找净房。”

    婉绣颤抖着手,可怜巴巴的哼唧两声,激动的说不出话了。

    时间不能被耽误,婉绣怕查岗,屁颠屁颠的跑去了慈宁宫正在修剪的院子。

    花匠见过婉绣两回了,也知道她什么样的底子,摆了摆手就让婉绣拖着篮子和小铲子去收拾那些不用的小草就好。

    这活很轻松,但是嘴里的糕点太甜,太干了!

    婉绣摸着发烫的头发,借着蹲下的身影不惹眼,一点一点的挪向长廊拐角处,借一点阴凉拉下了眼帘,身子一晃一晃的抱着膝盖。

    她隐约看到了闺中后院,那里爬满了紫藤,每日午膳后她就要躺在丫鬟搬来的躺椅上,吃着玛法从宫里带回的一串荔枝。

    打个盹,醒来就要点几道爱吃的。

    吃什么呢?

    “毛血旺、宫保鸡丁、水煮肉片、锅包肉、糖醋小排、焖”

    “咳。”

    婉绣惺忪睁眼,半是朦胧的看着侧前方的廊上立着一位少年哥,宝蓝色常服,似乎是哪家公子哥。

    这没什么,只是那铮亮可见的脑袋上风中摇摆的是?

    “……喇叭花?”

    婉绣脑袋一歪,来不及请安便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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