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与陆九莹一招回击红丹却有威骇之意。
红丹受辱大发雷霆,连掌音珈数个耳光,音珈姿态狼狈但还是说:“公主不应与陆九莹这般交锋,有时候退让是为了更好的出击。”
“少同我说教,我那天若不给那个女史一点教训,她们眼中焉能有我?”
“可今日结果很明显,她们绝不是像陆惜芷那般怯懦之人。”
“那是因为你没有出手!你若出手怎会这般!”红丹捂住受伤的脖颈,连声呼嘶。
音珈迎上红丹凶狠的目光:“我若出手,今日萧明月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你怕她杀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红丹冷冷笑道,脖子上的丝帛又浸出血来,“你远在漠北的阿克耶还在我的手里,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他给杀了!”
“我若身死何人能为公主鞍前马后,音珈是真心为公主着想,那陆九莹绝非柔弱可欺的娇公主,尤其那个萧明月,她行事果决,又有一身武艺,与之相斗只能智取。”
“她都已经欺压到我头上来了,我还要忍气吞声吗?”
音珈彼时跪在地上,磕了响头:“公主莫急,也莫要同漠北求告,匈奴王若是知道公主贪功受辱定会责难。眼下正是波澜继位的关键时刻,应当配合大相先将狰卓寻回,再徐徐图之。”
“寻回狰卓还有我家波澜什么事情?舞姬所生的杂种也配同我家波澜争夺王位。”红丹盯着音珈问,“你是不是心中已有办法?还不快说!”
“狰卓是一定要寻回来的,公主亦可与大相扶他上位,只要狰卓坐稳赤谷城再让他把王位传给波澜,一切就都好办了。”
“狰卓若是不让呢?”
“一无所有的弃子,不让就杀了他。”
“眼下确实也没有再好的办法了。好,音珈,你细心随大相办好此事,事若成了我就放了你阿克耶让你一家团聚。”
“多谢公主。”
音珈将额头抵在地上,想到萧明月的身影不禁闭上了眼睛。
北烟殿的事情没过半个时辰就传到了阿合詹的耳朵里,他知道红丹莽撞却没想到是这般没有头脑,伤了使团女史已经叫人拿住把柄,还不怕死地寻衅到主子面前,真是愚蠢至极。阿合詹不禁愤慨儿子没有聪慧的,阵营也给他制造麻烦,身边没一个有用之人。
阿合詹发令手下出城寻找狰卓,三日后,他与阿尔赫烈同时得到消息,狰卓居于赤谷城上北一百八十里外的冬牧场。
西境诸州大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族,因人口牛马众多,必须要有充实的草料及舒适的生存环境,故而诸州部族会在春、夏、秋、冬进行数次转场,春夏牧场一般会向北选择高山深腹,那里牧草丰茂,气候宜人,有利牲畜育肥,秋牧场开始往南转移,直至冬牧场的过冬之地,人畜皆窝在穹庐与屋舍内渡过风雪。
赤谷城就是温暖的过冬之地。
狰卓虽出身王室但并不招人待见,除了他卑贱的母族身世之外性格也极其阴鸷,他十岁时就因不满舞姬跳错舞步而割了数人的脚筋,强占他人妻妾杀人父母,行事狼戾不仁。乌州王也不喜他,将其驱赶出赤谷城多年没有过问。
大禄府得到狰卓行踪消息的时候,恰好萧明月与陆九莹前来向孤殷赠礼。
孤殷收到的不是金银器皿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巴蜀进贡未央宫的顶级雪芽茶。孤殷先是收到公主的拜帖继而按照汉家仪礼布案,等陆九莹进府之时,院中清扫干净,风雪不沾身。
孤殷与陆九莹跽坐在一株翠绿的松下,此时阳光透过松枝落在茶碗中,点点星光跳跃,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陆九莹亲自捻茶、烘烤、烹煮,一阵繁琐又细腻的工序之后,香浓的清茶方递至孤殷面前。
孤殷饮后不由赞叹:“这香味比汉家商队贩卖的茶叶还要香,好喝。”
“大禄喜欢便好,大禄每日可饮两次,每次一盏,茶饮有提神明目、止渴生津之效。”
“好,好。”孤殷又问,“方才说这是文君茶,为何叫这个名字?”
“文君,为卓文君,是巴蜀的一位才女。”
陆九莹刚说到这里,只见廊下有人影走过,伊洛徵与阿尔赫烈往松下抬步。伊洛徵与阳光松下跽坐陆九莹对上目光,女子如雪,温柔美丽,他下意识避开目光。
阿尔赫烈唤了声阿克耶,孤殷说道:“来的正好,快尝尝安宁公主从长安带来的好茶。”
陆九莹回头对萧明月说:“明月,你为二位将军奉茶。
萧明月轻声允诺。
萧明月将茶递至阿尔赫烈手中:“右将军,请。”
阿尔赫烈不像伊洛徵那般示意萧明月放在案前,而是浅浅一笑,双手接过。
孤殷不由看了萧明月一眼。
陆九莹再接上话:“我朝有位才华横溢的赋圣大家司马相如,他与临邛才女卓文君一见倾心,但因贫富悬殊,门第不齐二人便许下诺言,私奔他乡,后来因生活困苦又重回临邛,夫妇二人开了一家茶酒铺子为生,听闻这雪芽茶便是文君亲手所创,他二人同心合意,安身乐业,成就了一段让人艳羡的爱情佳话。”
“原来如此,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实乃天神庇佑。”
陆九莹含笑点头,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阿尔赫烈只觉得他身边的好兄弟似乎有些安静,他便说:“我想庇佑他们的不是天神,是钱财。”
伊洛徵果然提了神,悄悄在桌下碰了碰阿尔赫烈。
阿尔赫烈说:“一个男人身无分无、无所作为,上门做客就将人家寡居的妇人给引了去,我怎么觉得这个男人行事轻浮,薄情寡义呢。”
萧明月瞪了他一眼。
司马相如功成名就之后确实起了想要弃妻纳妾的念头,或许是怕别人戳脊梁骨,又或许心有眷恋,卓文君一首《怨郎诗》回击司马相如的无情七律,挽回了夫君的离别之心。
未等陆九莹开口,伊洛徵便说:“此茶饮的是文君松柏之志,盟约之情,司马相如如何已然不重要。”
“那我且问你,”阿尔赫烈笑说,“如果你爱慕一个女子,可你什么都没有,你会憧憬与她天荒地老,一世白头,或者,你想让她爱你吗?”
伊洛徵唇齿紧了紧,他故意的。
伊洛徵垂下眸来:“自是,想……
“所以啊,娘子们寻夫婿要擦亮眼睛。”阿尔赫烈将茶饮尽,瞧着后方萧明月又道,“人生苦短但并非就能随意行乐,一步一稳方能走向最终,若他没有功业也无钱财,再多的爱也不值得稀罕。”
萧明月甚感无奈,说得好像你功业伟成,钱财无限似的。
伊洛徵对萧明月说:“萧娘子,劳烦你给他来一杯滚烫的茶水,我瞧他心寒的很。”
孤殷瞧着两个儿子无礼心中有些不快,所幸他见陆九莹并无不悦,孤殷说:“公主不必理会他们,他二人读了一些汉书,道理真是一大堆,公主今日煮的茶很好喝,故事也精彩。”
“大禄喜欢便好。”
“公主,你来了赤谷城就放心住下,有任何所需尽管同我这两个儿子吩咐。虽有荆棘在前,但是我向公主承诺,大禄府绝对不会辜负你们此行的目的,以及孝帝的用心。”
陆九莹颔首:“我代表圣上向大禄致好,愿汉乌两家,情比金坚。”
一番叙话之后,陆九莹没有长久停留准备起身回芳阳宫,孤殷遣人去拿回礼,陆九莹几番婉拒未果,萧明月便跟随仆去取。
阿尔赫烈自是不会再继续喝茶,跟着萧明月一道离开。孤殷担心下人手脚不麻利,亲自去监督。
一时之间,松下只剩伊洛徵和陆九莹。
松下缱绻之光洒落,温暖蔓延。
陆九莹自然地看向对案:“左将军为何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伊洛徵眉头舒展,笑了笑:“有吗?”为了掩盖异色他又端起茶来。
“左将军可是在想若你登上王位,该与我如何相对。”
噗——
伊洛徵被茶水激了一嗓子,猛地咳嗽起来。
陆九莹起身坐在先前阿尔赫烈的位置,她拿出帕子擦去案上的水渍,又重新替伊洛徵将茶水添满。二人相距仅有一丈,陆九莹看着他的眼睛说:“今日我来本就有话想同你说。”
伊洛徵回望:“公主请说。”
“将军是君子,心向汉家,九莹就不说那些冠冕堂皇之词。乌州王位的最终继承者是谁我不在乎,只要是大禄和南派所拥护,我便无条件支持。”陆九莹目光坚定,一如内心,“我没有见过狰卓与波澜,不知他二人是何种心性,我与左将军相识不久,但因为你是大禄之子,南派之首,故而我对你另眼相待。如若你胜于王位之争,只需给我一个右夫人的位置,我可以向你保证,汉家绝不背弃你,我亦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公主可有喜欢的人?”伊洛徵突然开口问。
陆九莹显然一愣,她如实说道:“我之心意已随春水而逝,不复存在。”
原来她有喜欢的人。
伊洛徵有片刻沉默。
陆九莹说:“或许将军有其他要求,可以提出。”
伊洛徵握紧了拳头,遂而又缓缓松开。他道:“公主的诚意我已经感受到了,但是,我还是想问,你说不会干涉我的自由,具体指什么?”
“自是将军娶妻生子。”
“那你呢?”伊洛徵深深凝视于她,“右夫人不能参与政事,左夫人坐拥实权,你不想要权利吗?”
“参与政事,拥有实权确是我心中所念,但是我也知道左夫人一位是正妻之位。”
“汉家女娘极其注重名分,若我娶她人为妻,你甘愿为妾?”
陆九莹感受到伊洛徵情绪的波动,但她很不解,伊洛徵的忧愁来自何处?
“为大汉之利,我愿意。”
伊洛徵避开目光,不再看她。他看院中凋敝的枯树,看无情的风雪,目光变得冷淡:“卓文君为了挽回夫君的爱意,诉尽万苦,‘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为了移情的爱人她还祈愿着下一世,我以为公主亦有此情,却不想公主为大汉甘愿至此,真让我钦佩不已。”
伊洛徵说罢起身以右臂行礼:“受教了。”
这下换陆九莹沉默了,她看着伊洛徵转身而去,竟不知哪里惹恼了对方。
萧明月与孤殷一道走时,不敢与阿尔赫烈多话。
取物途中府中有一个奴仆捧着硕多竹简颤颤巍巍地走着,碰见人时撞得四散。
孤殷用乌州话在交谈,询问在做什么。
仆从说今日阳光大好,将左将军的册子抱出来晒一晒。
萧明月无意看见竹简上的墨迹,不动声色地上前捡起一卷,一目十行看出是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伊洛徵抄写汉赋没什么奇特,只是……
萧明月合起竹简,为什么他的笔迹竟与陆九莹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