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陆的冬天，滴水成冰，每年九月，寒潮来临，冷风犹如死神的镰刀，在大地上犁过一遍，把穷人的性命全部割走。
乌松领冷镇的街道上，一道小小的身影走过商铺和民居，远离城镇，走到一间城镇边缘的木屋前。
他推门进入木屋，深紫发黑的眸子扫过狭隘的房间。
细微的呼吸声传来，屋子的角落里，一道瘦弱的身影安静地躺在床上。
听到这样的声音，百左松了口气。
今天是九月一日，和往年一样，寒潮如期而至，北大陆的气温骤降，普通人在外面活不下去，只有待在屋子里，靠柴火燃起的火焰才能勉强度日。
桌子上被洗干净的餐具在微弱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房间里依旧一尘不染，秋天劈好的木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角落里。
百左神情木然，眼神暗淡无光，面色发黄。
长期营养不良让他在同龄人中显得干瘦如材。
他僵硬的拿起两块木头，丢进壁炉里。
火焰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因为有了新的燃料而活跃了起来，火光照亮屋子，寒冷被驱散了一些。
百左的动作很轻，但是依旧发出了一些声响，这声音惊醒了百月。
“百左?”
她试探性地喊出百左的名字，气若游丝的声音细小如蚊蝇振翅，但是百左无论如何都可以清楚地听见她的呼唤。
“别怕，我在。”
昏暗的火光照在百左的半张脸上，柔和而温暖，黑紫色的眸子里有了光彩，他露出微笑，此刻这个白发的男孩才像是在活着。
血红色的锋利结晶长进了百月的右眼里，她稍微动弹了一下，血水立刻就涌了出来。
“你刚刚出去买药了吗？”
“……嗯，一些止痛药和安眠药，可以让你睡个好觉。”
“谢谢，不过，已经不用了……“
这样的话让百左好不容易有些神采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
他不喜欢不用了这个词，这让他感觉无力和不被需要。
“记得吗？百左，很小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在太阳系里名叫地球的地方。”
她露出微笑，脸上的结晶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而颤抖起来，之后迅速地破碎成玻璃渣子一样的碎块，重新嵌入皮肉之中。
这些细小的碎块开始野蛮地生长，刺破皮肤，流出鲜血。
“别说话了，虽然有止痛药，但是还是会很疼的。”
看着这些张牙舞爪肆意生长的红色结晶，百左心脏仿佛都在滴血，他呼吸都慢了下来，生怕呼出的气都会加剧她的痛苦。
“没关系，哥。”
她在微笑，露出纯真的，和小时候一样的微笑。
百月从来不承认她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甚至从来不认为百左是她的兄长。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疯子，但是百左相信她，而这也是百月第一次承认他兄长的身份。
百左有些欣喜。
“我要回去了，回到那个叫做地球的地方。”
听见这句话，百左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的嘴唇颤动着，眼神中的紧张和焦急暴露无遗。
但是他说不出什么话，他没上过几天学，虽然认识一些字，但是却不喜欢用语言表达，一旦紧张，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屋子外面的风雪声大了起来，火焰燃烧木头时不停地发出噼啪声，百左的头微微低垂了下来。
沉默持续了很久。
“别走。”
百左不知道地球有多远，虽然百月告诉他那里很美好，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快乐地生活，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害怕怪物，但是百左依旧不想让百月回到那里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百月一个亲人了。
“哥，还记得吗？我教过你的那些汉字。”
百左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他点了点头，没哭，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和哭没什么差别了。
那些名叫汉字的陌生文字有着完全不同的发音和使用方法，来自另一个世界，晦涩难懂，百左花费了很久才终于学会。
百月松了一口气，说道：“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到这些汉字呢？如果，我能带你回到地球该多好啊，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但是你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想回到地球去，那里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可能还在等我回去。”
红色的泪水流了下来，她看着百左，淡紫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悲伤。
血红色的结晶再次生长，宛如活物一般在皮肉之中穿行，用锋利的棱角和尖刺将百月的整个上半身全部覆盖。
“不过啊，在这个世界，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谢谢你，百左，在这个世界保护了我这么久……”
百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她的呼吸逐渐变弱。
咔的一声，壁炉里垒起的炭火因为下方木炭被烧尽而失去支撑，向下坍塌，发出一声轻响。
百月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她的身子一轻，细微的呼吸宛如不堪重负的细线，终究还是断开了。
百左的瞳孔微缩，身子颤抖了起来，他紧握着拳头，咬牙，剧烈地呼吸着。
内心里莫大的痛苦让他感觉心脏在疼，但是他不能哭，他的妈妈去世的时候告诫过他，男孩子太过于软弱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哭泣是软弱的表现，他不能成为一个软弱的人。
百左背靠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一年前的秋天，百月收到了圣瞳红玉学校的录取证书，搭乘马车离开了家，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遥远的南方大陆的求学之路。
她是家里唯一的希望，百左经常听母亲这样说，百左也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这样的日子仅只持续了一年。
半个月前，百月回来了，带着一身伤病和那可怕的红色结晶。
她逐渐消瘦，在痛苦之中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百左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妹妹会受伤，最后甚至会死。
那些红色结晶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百月会染上那如同瘟疫一样的东西，他曾经无数次追问原因，但是却只是换来她的莞尔一笑和沉默不语。
微弱的火光照在百左的脸上，在地面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