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决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门，经过客厅的时候，路奶奶正在看电视，扭头看他：“要出去了呀？”

    “是，奶奶，我走了。”

    “早点回来，别天天都这么晚。”

    “呵，知道了，您看电视吧，我先走了。”

    路决在玄关处换了鞋，关门前瞧见路奶奶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笑呵呵地看着屏幕。

    路决关上门，也不自觉地笑了笑。

    寂言挂了电话，有点懊恼于自己的鲁莽。

    她又在咖啡厅坐了会儿，把咖啡喝完，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在周围逛了逛，去市场买了点菜，就往回走了。

    路决开车到了离市区稍远的一家餐厅，报了个包间号便有服务员引他过去了。

    敲开包间门，里面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在门开的时候已经绕过桌子迎了过来，中年男人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路决，神色有稍许激动：“小决，快进来。”

    “张叔，好久不见了。”路决坐下，为张冀西倒了杯茶。

    “是啊，好久不见了。上次见你，还是前年吧，真是太久了。”张冀西感慨地看着路决，从少年成长到如今的模样，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漫长成长路的孤寂，被迫提前长大的无措，这些年的苦楚，虽然他看在眼里，但真正的个中滋味，也只有路决自己才知道。

    “是，这么多年，我奶奶和我的生活您都帮了很多，我的很多重要时刻，您也都在。您替”路决沉默了一下，“替我爸做了很多了。张叔，谢谢。”

    “你这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我跟你爸那么多年的同事、战友，他”提起故去多年的兄弟，张冀西心中也难受，当年两个人一同从警校毕业，又一起进了缉毒大队，合办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案子，让许多毒贩被绳之以法，两人曾经对着警徽立誓，有生之年，定以打击毒贩为己任！

    最后，路决的父亲，他的好兄弟先一步完成了誓言，将生命献给了打击毒贩的斗争中！而那一年，路决13岁，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少年。

    而路决的妈妈，在收到丈夫死讯的第二天，割腕自杀了。许是受不了丈夫逝世的打击，也或许，是忍受不了漫长的分离，不顾一切，去找他了。

    骤然间，一个原本美满的三口之家，竟只剩下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之后，路决就一直跟着路奶奶相依为命到现在。

    这些年，张冀西时不时会去看他们，少年长大了，他看着他，逐渐有了他父亲的影子。

    张冀西想着这些年祖孙两人的孤寂，又想着今天来到这儿原因，原本就不愿意开口的话，变得更难启齿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吃点东西，这家店我之前跟你婶婶来过一次，味道很不错。”说着，张冀西给路决盛了碗鱼汤放在他手边，“多吃点啊，这么高的个子，也不见你多长点儿肉。”

    “谢谢张叔。婶婶最近还好吗？”

    “她挺好的，再过两年就该退休了。倒是你奶奶，身体还好吧，去年我去看她，你正好不在家，好像膝盖不太好，那个药还在按时吃吗？”

    “一直吃着呢，现在好多了，多亏了您后来托人买的药，还真挺有效果，比之前我买的那个强多了。现在我奶奶呀，每天晚上还约着小区里其他老太太遛弯儿呢。”路决也盛了碗汤放在张冀西手边。

    “呵呵呵，那就好那就好，人老了，身体总会有些毛病，多在意点儿。”

    “好，我奶奶也总念叨您，说我爸当年的朋友里，也就您还一直惦记着。”

    张冀西夹菜的动作稍停滞了一秒，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变得成熟礼貌的男孩儿，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垂在桌布下的左手慢慢收紧，良久，又骤然放开，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不行，老路就这么一个儿子，绝不能拿孩子的命去冒险！

    想到这，张冀西压下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当作今天就只是来跟老战友的儿子吃个饭。

    寂言回去后给自己煮了碗面，端着碗做到沙发上看电影。电影是个灾难片，地球即将遭到毁灭性的全面爆炸，各国政府紧急挑选了各行业精英，护送他们前往安全屋，等待灾难结束后，重建家园。

    寂言嗦着面条，看着电影里演着有一对没有被选中的夫妻半路抢了男主夫妇的儿子，企图靠小孩子的认证手环蒙混上飞机。

    寂言正看到紧要关头，突然手机响了。

    是她的好朋友叶灵，当年两个人一起考到海津大学，叶灵读了教育专业，只是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读研究生，而是到海津市的一个中学当了教师。

    “喂，小灵。”寂言接起电话。

    “言言”

    “？”叶灵这明显低落犹豫的声音，让寂言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筷子，又把电影关了静音，“怎么了？”

    叶灵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寂言也没有催促，拿着电话，看着无声电影。

    “他最近总来找我。”良久，叶灵的声音从电话那一侧传过来。

    他？寂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叶灵的父亲。

    “他找你干嘛？”寂言对叶灵这个父亲着实没什么好感，他在叶灵两岁的时候就跟叶灵妈妈离婚了，之后的日子，很少出现在叶灵的生活里。

    寂言和叶灵是初中同学，后来一起来到海津市上大学，两人已经认识了十年了，寂言只在学校见过叶灵父亲一次，是因为叶灵妈妈出差，实在没办法，让他来开一次家长会，就那一次，寂言至今还记得那个男人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叶灵在学校走廊里的尴尬。

    “就是他觉得以前这些年没尽到父亲的责任，他说他想弥补。”电话那边，叶灵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忐忑，“言言，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寂言一时间没说话，虽然她跟叶灵关系很好，但这种涉及家庭内部关系的事情，她其实不好直接表达建议。

    “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寂言想，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要跟叶灵修复父女关系。

    “他前几年不是再婚了吗，去年他那个再婚妻子的儿子去美国了，本来说是今年他们两个也一起过去，想以后在美国定居，”叶灵深吸了一口气，“但现在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好像只能那个女的自己去，而且他们也不打算回来了。”

    寂言听完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是眼看别人的儿子指望不上，转头又想起自己还有个亲生女儿了。

    寂言往后靠在沙发上，有点心疼叶灵。

    “小灵，你还需要他吗？”

    “什么意思？”

    “他在你甚至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基本退出你的生活了，你成长过程中每一个需要他的时刻，他都不在。那么，现在，将来，他对你的意义，有多大呢？”说完，寂言不自觉地圈起两条腿，把膝盖抵在胸前。

    “我”叶灵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唉。寂言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那我换个问题，小灵，你想想，你为什么会拿着这件事情，来找我要答案呢？”

    叶灵沉默了，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寂言看出来了。

    她其实心里并不想这样接受那个父亲，她自幼跟妈妈长大，为了不让她受委屈，虽然离婚的时候还很年轻，但直到现在也都没有再嫁。这么多年，一个人照顾她长大。而她的父亲，甚至连抚养费也没有给过，宁愿去养别人的儿子，也不愿分出精力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说不怨，是假的。

    现在他的继子眼看不想管他了，害怕自己以后老无所依，就想着赶紧回来抓住她，叶灵不傻，她都明白。

    可那毕竟是她父亲，这些年妈妈也从未跟自己指责过他，甚至在他来示好的时候，还会劝自己要顾及两人之间的血缘。这也就是叶灵虽然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却迟迟没有做决定的原因。

    今天之所以打给寂言，是因为这么多年的相处，她知道寂言心冷，料定了寂言的选择。她已经有了决定，需要的，不过是找个人，再推她一把，把这个决定砸实了。

    而寂言，是她身边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

    叶灵了解寂言，跟寂言了解叶灵，是一样的。

    “叶灵，生活可以很简单，有些烦恼，是可以被提前避免的。”

    “我知道了。”

    两人挂了电话，寂言蜷缩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电视上依然放着无声电影，电影已经接近尾声，八个月后，一群人从巨大的安全仓走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经满目狼藉，所有的建筑和生物都被烧毁，大地焦黑，天空阴暗，所有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有惊愕、有绝望、有迷茫。

    电视放映出来的光映在寂言脸上，她没什么表情，看了一会儿，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