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便是岁末,金陵城中随处可见喜气洋洋的门联窗花。北风呼啸刮过大街小巷,卷起遍地红纸碎屑,旋舞飞扬。
一样沁寒醒神的夜,一样满城的灯火阑珊。君莫离又坐在了天府食楼的屋脊上,双手抱膝,静静地仰望满天繁星。
自从回到金陵后,她白日里重新开起义诊,趁年关未到时为城中百姓看病,晚上则埋首在那黄卷漫漫的藏书楼中,将任夫人的毒经和自家收录的典籍互相印证,数日都过得极其忙碌。直到这除夕之夜,才趁着家家户户围炉守岁的时候,独自来到和原随云初遇的地方。
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莫离脸上忍不住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当时只是懵懂,完全没想到他日,自己与那个温雅清俊的少年竟会成为知交。之后星霜履移,鱼雁往返,渐渐被情丝缠上,等恍然明白时,回首已走过长路漫漫。
自从在济南和他重逢后,先到闽南,后至太原,这几个月来可说是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如今一旦分开,便总会在不经意时,让他的面容浮现眼前。
想念他低头抚琴时,侧影的潇洒悠远;想念和他奕棋闲谈时,他那低沉平和的嗓音;更想念他澄净的浅笑和温暖的怀抱……算来分别也有半月,不知此刻的他,又在做些什么?
莫离低下头,把玩着系在胸口的坠子。那是临别时原随云送给她的,上好的羊脂玉被雕琢成小小一片扇形的银杏叶,玲珑剔透又朴素大方,让她爱不释手。
轻轻将那温润的玉坠合入掌心,紧紧贴在胸口,她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在底下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默默地祈愿。
愿前路纵有惊湍,亦无凶险;愿在意的人都能平平安安……愿有一天,能够将这色彩缤纷的世界,亲手送还到他寂寞的眼前。
金灿灿的迎春花开遍山间小道。时至春分,天气回暖,枝头纷纷抽出嫩绿新芽。君莫离跨坐奔霄鞍上,踏着消融的雪水泥泞,朝临安的方向骋驰。
这些日子来她除了为人看诊外,几乎是足不出户,只在藏书楼中潜心修习,如今再次踏上旅途,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郊外已是一片春光融融。
在金陵的两个月,自然又和原随云通了几次信。比起当初无情有思的似是还非,如今明白了彼此心迹,在灯下执羽管细细刻书,一样的言辞,字里行间却多了一份难以描述的旖旎。动身前数日,原随云来信说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至多再过十来天,便到临安与她会合。
想到此处,她的唇角不由地微微扬起。奔霄似是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打了个响鼻,越发攒蹄如飞。
过了山路一个转角,莫离突然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觉得此地不再是自己一人。眼角似乎捕捉到路边草丛中一丝异常的响动,让她本能地一勒缰绳。
说时迟那时快,马蹄前寸尺处尘土肆扬,唰啦飞起一根绷紧如弓弦的粗绳!莫离低咤一声,夹紧马腹,急急勒转马头。奔霄不愧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微微一个趔趄后,在原地转了大半圈,堪堪地停下。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伴着半天烟尘,身后十数尺竟又飞起一条粗绳。两条绊马索一前一后,将她夹在中间。
莫离微微倾身,安抚地摸了摸奔霄的颈背,确定它并未受伤,这才重新坐直身子,沉静地打量陆陆续续从两旁草丛中走出的十几个大汉。
这些人有拿刀剑也有拿着铜锤板斧的,个个膀圆腰粗。为首一人满脸胡子拉渣,身上薄袄竟还是绸缎滚面,颇是华贵。
“小娘子好骏的马!”那华衣大汉粗声说道,上下打量了莫离几眼,突然转头吆喝道,“兄弟们,这下咱们发财了!”
“是啊,老大,就那畜生也值上百两银子吧?”
“你懂个屁!”被叫老大的啐了一口,“这雌羔儿一看就知道家里富贵,咱们绑了她回去要赎金,兄弟们可以清闲三年!”
他转回头又看了看莫离,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烂牙:“再说,小娘子生得美貌,细皮嫩肉的,一看便是黄花大闺──哎哟!”
若照莫离以往的个性,说不定也就是一走了之,偏偏奔霄是原随云爱马,险些被绊马索伤了腿脚,已经让她心里生出几分恼怒。此刻见大汉的言词龌龊,更不客气,扬袖便隔空赏了他一个巴掌。
她从那“瑜珈”中修来的一身内力本就精纯,这几个月来勤练不辍,更加收发自如。这时隔空甩袖,气劲竟把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等他捂着半边脸站稳了身子,已经流下鼻血,嘴皮子也磕破了,点点渗出血丝。
在他身后的几个人精细,已然看出莫离不好招惹,脸上都出现几分怯意。偏偏那华衣大汉被打得狠了,发一声吼,竟抡起大刀便朝她飞扑过来。
怕奔霄被刀剑伤及,莫离踢卸马蹬,从鞍上飞身跃起,拔剑出鞘,将一身轻功发挥到极致。几个抢先攻上的大汉只觉得眼前刮过一阵劲风,接着便是手腕剧痛,兵器纷纷拿捏不住,落在地上。
银光划过,莫离反手一剑割断了绊马索。奔霄极其通灵,立刻低嘶一声,人立而起,趁两个欲拦截它的大汉闪避之时,撒蹄冲出了包围。她见状稍稍定心,持剑转身,重新面对眼前的匪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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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倒也没有再贸然冲上来,显然是心存着顾忌。就在这僵持的时候,旁侧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叱喝:“一群败类,受死罢!”
青影掠过,伴着银光若流风回雪,朵朵血花瞬时在漫天剑影中炽烈绽放。也不过是弹指的功夫,那些大汉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一个妙龄女子站在中央,从容地垂剑点地。
莫离定睛望去,只见她身穿一袭青色劲装,脚蹬软靴,长发高高束起,凤目含煞,说不出的英姿飒爽。那妙龄女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突然微微一笑:“姑娘剑法不错,接我几招吧!”
说着,不等莫离答话,她足尖一点,长剑闪电般朝莫离左肩刺来。
莫离没料到这女子居然说打就打,吓了一跳,连忙侧身让过,正要开口询问,眼角剑光一闪,那长剑又朝她肋下刺到。她只得挽个剑花架住,暗暗叹了口气,身形飞旋,和那女子斗在一处。
不过十几招,莫离便悚然发现,眼前的女子内力不如自己,但剑法却实在厉害!
那一柄长剑在她柔若无骨的手中,仿佛化成了一股清风,来去若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若不是莫离仗着内力深厚,好几次左手甩出流云袖,让对方不能近身,此刻只怕已经挂了彩。
若是在几个月前,她也许早就落败。可是这几个月来,她不但有原随云时常相陪自己过招,更数次得到原东园悉心指导,不论是眼力还是判断,都已不是当日那个未涉足江湖的雏鸟所能比拟。更何况,眼前女子所使的剑法,有些地方竟和她所使的南怀剑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又过了几十招,莫离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沉腕凝力,浑不理睬对方那虚实无定的招式,平和中正地朝前递出一剑。
她的剑看似去势缓慢,却蕴含了天地之气,锋锐无匹,势若破竹──
一剑直插,生生地斩断了眼前所有的浮光掠影!
妙龄女子立刻翻腕撤招,疾纵飞退,堪堪避过她的剑锋,变色道:“好霸道的内力!”
她咬了咬牙,正要举剑再攻,却被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喝止:“够了,你退下。”
“是,师父。”妙龄女子立刻恭声回答,还剑入鞘。
莫离也自挽了个剑花收势,转头看那出声的人。尽管一直知道旁边还有人在,但此时定睛望去,依然被吓了一跳。
任何人在第一眼看到这个灰袍老尼时,只怕都会吓一跳的。
只见她一张脸又枯又瘦,仿佛坑坑洼洼的老橘皮,颧骨高高隆起,眼窝深陷,更显得一双锐眼仿佛脸上生生凿出的两个黑洞。而那僧袍宽大的袖子下,隐约可见左手焦黑如炭,竟仿佛无血无肉,空留骨架。
莫离只觉得那双眼睛仿佛剔骨尖刀一般,就要直直刺入自己心里去,立刻防备地垂下了目光,微微欠身:“不知师太法号名甚,有何指教?”
“我师父她老人家是华山派掌门,法号枯梅。”已然回到老尼身后的妙龄女子傲然答道。
枯梅师太!莫离微微一震,但还是立刻定下心神,持晚辈之礼揖道:“小女子拜见师太。”
“嗯。”枯梅师太似乎对她的礼数周全颇是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你是闽南林家的后人?”
见莫离摇头,她皱了皱眉,随即眸中锐色一闪:“如此说来,便是关中原氏的人了?”
说不清是为什么,莫离不愿把自己的来历详细和她说,便点了点头,答道:“是。”
枯梅师太似乎并不怎么关心江湖中事,也不知道无争山庄当代的传人只有原随云一个,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这就难怪你会南怀剑法。”她淡淡扫了莫离一眼,“鄙派祖师和闽南林家的渊源,你可知晓?”
“是,晚辈知道。”
当初得知石观音将华山剑派灭门,她便好奇为什么江湖上却还有一个华山派,于是问了原随云。没想到那一问,顺便也说到了他传授她的南怀剑法。
闽南林家是武林世家,代代以祖传的南怀剑法屹立江湖。直到约百余年前,林家有位武功了得的媳妇不堪丈夫花天酒地,愤而丢下一纸休夫书,在外面落发为尼,自立门户。
那位惊世骇俗的女子,就是人称“南阳”的徐淑真,也就是枯梅大师的太师祖。
徐淑真天纵奇才,以昔日夫家的南怀剑法为基础,自创了一套更简练也更适合女子修习的剑法,称为清风十三式。她在华山南面的落雁峰上结庐而居,开派收徒。然而当时东面天都峰上已有华山剑派,所以江湖一直称徐淑真一脉为华岳南阳剑派。
后来石观音将天都峰上的华山七剑杀了个干干净净,华山剑派就此灭迹。这二十年来,昔日的华岳南阳派已经渐渐取而代之,成为现今人们口中的华山派。
这时枯梅大师见君莫离点头,便又开口道:“我华山派择徒严谨,清风十三式乃是不传之秘。刚才我看姑娘剑法似曾相识,所以让徒儿出手试探。既然姑娘使的是南怀剑法,那就难怪框架和鄙派剑法有些相似了。”
她看了看莫离,又道:“姑娘年纪轻轻却内力深厚,倒不愧是关中原氏的人。不过,若论剑法,你不及吾徒。”
这位师太年纪一把了,却还是如此争强好胜……不过,她说的确是实话没错。莫离也只有在心里苦笑一声,坦然认下:“晚辈剑法疏散,确实不如这位姑娘。若非仗着内力,只怕此刻已然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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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这样的后生,如今也不多了。”枯梅大师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转头道,“亚男,我们走吧。”
“是,师父。”那个英气勃勃的女子立刻恭声回应,只是在走过君莫离身边时,却突然侧头展颜一笑,低声道,“你的功夫不错,比那些混帐臭男人强多了。”
莫离突然很想学楚留香摸鼻子,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扯起唇角,回以一个笑容:“多谢。”
这时她已经知道,眼前的青衫女子,就是苏蓉蓉曾在谈笑时和她提起过的华山派“清风女剑客”高亚男。
听说楚留香的好友胡铁花当年酒醉时曾答应娶她,后来酒醒落荒而逃,这一逃就是七年,至今下落不明。方才高亚男口中的混帐臭男人,也不知是说胡铁花、楚留香、还是两个一块骂进去了。
目送那对师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莫离怔怔地站了半晌,眼神变换不定。好半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跃至奔霄鞍上,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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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上一卷的情敌主题是炮灰情敌,这一卷的就是囧情敌……
原著《大沙漠》一书里,石观音的黄山剑派和华山剑派是宿仇,最后以她从东瀛归来,灭了华山剑派而告终。然而在《蝙蝠岛》一书中,又冒出个向来是女子掌门的华山派。那两本书基本上都是单独的故事,没什么影响,但是这里为了保持故事的流畅,我就添加了这一段历史。虽有画蛇添足之嫌,但也是无奈之举……
昨天无意中看到一张《雪花女神龙》中欧阳明日的剧照。据说那是部万年烂片,但是欧阳明日那造型让人惊艳啊!清俊高贵的少年……实在已经无限接近我心目中的小原了。于是这一章写枯梅大师出场也格外纠结,不得不再次膜拜一下古大侠塑造变态角色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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