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不吱声往房门看了一眼, 却登时满面惊恐急急闭上双眸, 挂着泪的睫毛阵阵轻颤着,再度小声哀求道,“妹妹。。。你帮帮我, 我只要, 只要能活下去。。。”
不知究竟受了何种折磨, 竟会让年氏怕成这样;我甚至觉得, 她此刻的精神都有些不大正常。
可,皇后娘娘?那拉姐姐?就算是与她有杀子之仇,我也很难想象,雍容华贵的那拉氏,会与用卑劣手段折磨人的毒妇挂上钩。。。
见我只是蹙眉凝视着她沉思,抬起眼的年氏, 眸中再度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我怔了怔,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凑前悄声说道, “你不要怕,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才能为你说话, 是不是?”
年氏闻言一愣,立刻感激地朝我狠狠点了点头;这就似溺水时瞧见浮木的激动神情, 直让我的心头酸酸苦苦, 只能尽自平静地微笑着回视向她, 轻拍着她的手助她稳定情绪。
泪水中断断续续的低语, 让我对年氏在这半个多月来所受的折磨,心惊胆战。
后宫,就似昔日王府后院;只要胤禛不出言干涉,事事都由正宫皇后统管;而年氏所言,并非说那拉氏直接伤害了她;真正的意思,是那拉姐姐,已彻底对她所遭受的折磨,任人为之。
李氏早在刚入园子时,就曾暗地买通她的丫头,在饮食中做过手脚,下了让人经久服用会致死的慢性毒药;只是当时,那拉姐姐不知如何知晓了这件事,狠狠惩罚了李氏,要她为奴为俾、恭敬地侍奉了年氏一个月,才算了结。
这件事,自是让齐妃对年氏复又添仇、恨之入骨;却又因那拉氏的拦挡,不敢再做报复。
可年羹尧被削爵降职的消息一传入园子,一切便悄悄起了变化。
齐妃对年氏一门的积怨,可谓压抑了数年。早年在潜邸,就因年羹尧与胤禛的关系,被年氏踩压得无法翻身;二人虽曾同一战壕挤兑我,可于年氏来说,李氏只是个攀附着自个儿的随从,照样看不入眼;这入了宫,因老年糕的影响,身为最年长皇子生母的李氏,地位仍是比不过年氏;待如今年羹尧大势已去,齐妃焉能放过这个泄愤的机会。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直到老年糕被罢黜为闲散旗员,明眼人全瞧得出,年家失宠已成事实,再无翻身可能,年氏的贵妃尊号,自也形同虚设。
三番五次试摸着做了些小手脚之后,齐妃发现那拉氏再无责怪之意,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昔日只是暗地里下毒手的她,竟对年氏身边的婢女们威逼利诱,彻底买通,不但敢明目张胆灌年氏喝药,甚至隔上几日,便会着那芳娟等人,趁年氏夜里睡熟时,往她榻上泼冷水!
女人的身子,本就偏阴偏寒;再加上年氏一直有痛经疾患,每逢月事来临,李氏与那些侍婢们,更是变本加厉,极尽折磨;而宫中分派来的物件,胆大的婢子们也因看到主子失势,敢肆意瓜分,分到年氏手里的日常用品,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新入宫的贵人;生了病,也没人会再放在心上,药膳之类,年氏根本享用不到;不过隔了半个月不到,她已为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能活到现在,真的全凭那死撑着的求生意志。。。
一个失了宠、没了靠山的贵妃,居然连奴才们都可肆意欺凌,被折磨得生死难择;这宫廷的黑暗,直让我心间充满惊惧,竟在这八月暑天,都手脚冰得发疼;而年氏此刻悲戚绝望、满是泪痕的憔悴容颜,也让我眼中不自觉涌上了淡淡雾气。
伸手摸了摸她冷冰冰的面颊,我压抑着情绪牵强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年姐姐,我先着人给你备上热水泡个澡,好么?”
年氏的手指微一缩回,再度心惊地瞟了眼房门,苦笑着摇头嗫嚅道,“不,我不敢。。。妹妹,上次,上次沐浴,我,”一行清泪顺着她紧闭着的眼角淌下,只听她用极为微弱的声音咕哝道,“差点,我差点被热水烫熟了皮。。。”
我一愣,泪水不可抑止地滑落面颊,握着她的手揉搓了半晌,腾地起身拉开门,瞪着门前侍立的芳娟怒声低吼道,“滚去给本宫备上温度适宜的热水!给你家主子沐浴用!若敢再耍花样,仔细本宫剥了你的皮!”
小桃还是头回见我拿主子的身份欺压下人,睁大双眸看了我一眼,便朝那愕然张大了嘴的宫女呶呶嘴,示意她迅速照吩咐行事;可不知那小丫头是欺负惯了年氏,抑或因未在园子里见过我,觉得我也是与年氏一般无二的失势主子,竟会因我的呵斥略有不甘地撇撇嘴,低低回道,“熹妃娘娘,奴婢不敢耍花样,可此刻正是主子们都要用水的时辰;奴婢怕热水房那厢,只供得起皇后娘娘与齐妃娘娘的用度呢。”
听到芳娟在‘皇后’‘齐妃’几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调;我咯咯吱吱咬了咬牙,胸前起伏剧烈地喘了喘,一个狠心,扬手便照那丫头脸上狠狠掴去,指着她的鼻子怒道,“大胆奴才!你!你竟敢这么跟本宫说话?!宫廷之内,居然连足量的热水都备不起?!你这是在责怪皇上,还是在责怪皇后娘娘?我天家的人,沐个浴还要跟你说好话?滚去备水!莫惹老娘揪着你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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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说完,不理会芳娟捂着脸满眼惊恐的神色,我皱眉拂去小桃为我顺气的手,复又说道,“小桃,待会热水备好,还要你服侍年贵妃沐浴。你先去我的寝宫,着人送套新的被褥过来,厚些的。”
小桃低低应过,见那芳娟还在原地呆立,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便伸手拽起她,一同往殿外踱去。
愤懑地深呼吸了几口,刚一转身,便见年氏微微发颤立在我的身后,对视上她眼中那复杂的神色,我不由一愣,心间更为酸涩;年氏此刻的眼神,竟让我想起了刚入府时,在她冷语讥讽下,那被我护在怀中的小弘时。。。
默默挽着她踱去桌前坐下,我起身掀了她的被褥扔去地上,看着那被湿意渗透的床板,微微叹了口气,转身低低说道,“年姐姐,你,就没有自个儿去求过皇后娘娘么?也许皇后娘娘并不知情呢?毕竟你也是皇上的妃子,她不会容奴才们这般待你的。”
年氏的双眸,渐渐黯淡,动了动唇,愧疚而不安地苦笑道,“妹妹,我有何脸面。。。有何脸面去求她?我昔日罪孽深重,敢开口求你,也是因当日对你的伤害,实为无心祸及;可对她。。。况且,”说着,只见她搓弄着自己的手指,咬了咬唇,越发压低了声音低语道,“况且,我明白,这是皇后娘娘默许的。。。”
我皱皱眉,仍是有些不相信地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就是那齐妃见你不敢去告状,才这么胆大妄为。我觉得那拉姐姐不会这么狠心,况且如今她贵为皇后,若真的想折腾你,就随意安排人灌你一碗毒药立毙,也无人知晓。”
“你以为齐妃没这么想过?”年氏,居然因我的话笑了起来,眼中,却是与那笑容极为不符的悲戚,“齐妃说,若非皇后娘娘有话,我根本连这些折磨都没命受。”
见我狐疑地回视着她,年氏轻轻摇着头,用细微的声音缓缓说道,“皇后曾跟她提起我,说我体质孱弱,要众妃嫔与侍婢们好好照顾;万不要在年大将军刚一失势,便闹出其妹暴毙宫廷的是非。否则,皇上与她的名声,都不会好听。。。”
怔怔看着她,只觉心间那压抑的郁结,让我几乎透不过气;这么说来,的确是那拉氏默许了的;可是,她并未亲自动手报昔日杀子之仇;我又有何理由,却求她忘却那悲伤的往事,高抬贵手?
叹了口气,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我轻抚着胸口复又问道,“福惠呢?他进来可好?方才进来,没瞧着。孩子,可曾看到你这幅模样?”
提及福惠,今日头一次见到年氏舒心而欣慰的笑颜,翘起了唇角轻声说道,“他安好。因我身子不适,头几日被皇后娘娘指给了海贵人暂养。如今还会常来伴伴我。。。没给他瞧见过我的日子,已是皇后娘娘不小的恩惠了。。。”
说话间,几个小太监已将热水抬到了门前,小桃也引领了我寝宫的两个小侍婢过来伺候;着几人为年氏整掇新的床铺,我冷眼盯着脸上留了五指印子的芳娟,勾勾手指将她唤道跟前,淡淡说道,“主奴尊卑有别,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将主子伺候周到,是你应尽的本分。莫管其他妃嫔如何作为,只要你,还有这宫中奴才,再敢欺压年贵妃,可别怪本宫未把狠话放在前头。记得了么?”
“奴婢,记得了。”
芳娟垂着眼的一声低应,虽听来仍有些不情愿,却也比先前恭敬了不少;我不耐地挥手摈去众人,让小桃悉心照顾年氏沐浴,自个儿则坐在一边,蹙眉思忖着该如何与那拉姐姐打个商量;年氏不久之后的结局,想来我是无法改变的,可同为女人,眼见她被这般折磨,看在眼里,真真让人心惊。
瞧见年氏赤*裸的身子上,那青青紫紫的斑点,我有些不忍地别过脸,却又想起了妹妹玉珠。
宫中贵妃尚且如此凄惨,我那仍不知踪迹的妹妹,昔日又是受的何种苦?去年年初,便传来消息,那作恶多端的完颜氏,终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投井自尽;可她的死,仍未换得玉珠的一丝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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