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 登基大典礼毕,胤禛已换上了五爪正面金龙四团绣、并之十二章图的衮服;虽女眷未同时册封, 也不能上朝观礼, 可我依旧能从他夜来愤懑不甘的神色看出,当时的登基大典并不顺利。
李德全在那日晌午便被送出了宫, 养心殿内一日之间也全部换上了新人;那年逾四十的新任总管,名为高无庸;与李公公不同的是,这高总管并非时时笑脸示人, 就连在胤禛面前, 也是一副瞧不清喜怒的淡然神色;只能说,什么君,爱用什么臣。。。
先前李德全在时, 曾小心翼翼进言, 登基大典过后, 皇太后尊号定下, 新君便可行后妃册封大典;宫分指配, 需依各妃嫔位分而定, 后宫管制,也是大事。
可对此, 胤禛不过沉吟片刻,淡淡回绝。按他的说法,国丧尚未结束, 加之朝事因先帝骤逝, 累积无数;一年之内, 无暇在后妃之事上多做思量;至于宫分指配,他本也没多少内眷,且各宫主位已定,明眼人自瞧得出来日妃嫔地位,犯不上多做思量,一切,只需内务府审视度定。
所谓各宫主位,我也是随后问过春燕才清楚。以前总以为,只要是皇帝的女人,便会有各自的宫殿,安安乐乐、舒舒服服做娘娘;结果,经她一说我才明白,紫禁城里,后妃可入住的,也就这内廷东西十二宫;可每位皇帝,又岂止十二个女人?就算胤禛目前只有七个妻妾,来日也定要经由选秀,往后宫充人的。所以,只有皇后和宠妃,才可独享一座宫殿,且通常都略微靠近乾清宫;而一般的妃子及地位在嫔以下的女眷,就只能在偏僻一些的冷宫混居。。。
虽并未入住景仁宫,可名分上,我依旧是此宫唯一的主子;再加上昔日李公公特意交代过,随后的日常生活用品,自是比先前为空宫时添加不少;宫内各个侍婢,对紫藤也丝毫不敢轻慢,照顾周到。
三个儿子,并未似先帝皇子那般,各自在外建府独居;而是随着一道搬进了紫禁城。先头弘历一早过来请安,听紫藤说我实是居住养心殿后,就只好每日傍晚时分再来,陪我说说话便即离开。
养心殿如今于我来说,就似昔日禛子阁,再不需令牌之类才可进出;可为了避开胤禛的朝事,我都只在午膳之后,才绕过大殿,小地鼠一般由偏厅悄悄行出,前往景仁宫看紫藤;因为凌晨至午膳时分,是朝臣递牌子议事的密集时段。
国丧,不久便要结束。
这一日,正跟紫藤在景仁宫殿后玩着雪,忽闻一声轻唤,回过头,就见淡淡笑着的弘历,直立身后。
本就模样俊逸的小四,在这银装素裹雪景衬托下,愈发显得风流倜傥;我起身轻笑着拍掉他肩头的落雪,柔声问道,“今儿个很忙么?这时候才过来?”
弘历抿唇笑了笑,伸手揉着紫藤凑过来的小脑袋,有丝羡慕地摇摇头,才垂下眼睑轻声回道,“额娘,是十四叔回京了。方才在乾清宫那厢,出了点岔子。皇阿玛不是很高兴,我跟兄弟们陪着说了会话才过来。”
胤禵?!
我一愣,蹙眉挥去众人,只着春燕领着紫藤继续堆雪人,才拉起弘历去亭子里坐了,悄声问道,“十四叔。。。没给你皇阿玛闹什么难堪吧?”
弘历摇摇头,依旧跟往常独处般,将手送来我的掌心,让我捂起轻轻揉搓着取暖,才抿唇笑道,“如今君臣有别,十四叔当然不敢寻皇阿玛晦气。就是举哀时,太过悲恸,说了些胡话,听着不入耳。额娘,您在养心殿那厢,住得舒适么?
“还好。”我淡淡笑着举起弘历的手呵了呵气,才有丝惆怅地低低叹道,“只是如今规矩太多,不自由。你三哥跟五弟近来好么?打入宫就没凑着说过话,想必都把我忘了呢。。。”
弘历轻声笑了笑,凑近些搂着我的腰,跟幼时般撒娇道,“额娘,有儿子陪着还不好么?如今各自母妃都有寝宫,他们自是不能随意见您的。您若想念,下回儿子请安,可邀他们一道前来。”
我一愣,尚未回话,却听他又低低说道,“不过额娘,皇阿玛说,明年开始,儿子就得跟随十三叔、十七叔他们,学着处理实务了。到那时,弘历怕是得时常出京的。”
这么早就让弘历置身朝事了么?
我皱皱眉,扳过弘历有丝无奈的小脸,淡淡笑道,“这是皇阿玛对你的器重。那你三哥呢,他如今是不是已经很忙了?要是没工夫,就不必要他过来看我了。”
“三哥?”弘历微微蹙眉想了想,唇角渐渐有丝下撇,拉下我的手轻握着低低说道,“额娘,下回我带他过来,您跟着劝劝。三哥平日言行,儿子们是不想多言的。可皇阿玛龙潜时,就不喜与臣子结交;先头更是跟儿子们提点过,身为皇子,万不可与下臣私交甚深。可我先前跟五弟出宫吃酒时,瞧见三哥跟八叔几个门人走得很近。上回,还听闻三哥宠妾的阿玛,也跟九叔有些私交。虽三哥说,那些人不过算得酒肉之交,可我,总觉得不大妥。。。”
八叔,九叔?!一席话登时让我的心怦怦乱跳,有丝紧张地左右瞧了瞧,便伏在弘历耳边低低问道,“你是说,吴氏的阿玛,跟九叔有私交?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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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不解地瞟了我一眼,轻笑道,“额娘不必多虑,这算不得朝事,要不儿子也不敢跟您多言的。京城这么大,璜天贵胄却就那么几个,下头臣子想要巴结也是自然。吴氏一门,先前是隶属十二叔门下,只是如今不知道怎的,转头与九叔亲近些。想是在十二叔那厢碰了钉子吧。这些,五弟跟我也都是在酒楼听来的。那些个地方,虽皇阿玛不喜,但真真假假,消息多得很;我们若非奉了圣命,也不。。。”
正说着,却见他猛地停口,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搂着我的脖子低低笑道,“儿子失言。额娘莫要多虑,只是随后提点着三哥,让他注意些,行事多想着身份便罢。”
瞅着他略有掩饰的笑容,我也不想再追问。其实弘历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跟弘昼酒楼探风,肯定是胤禛默许了的;甚或,还是打着办公务的旗号,鼓励着的行为。。。
只是,弘时竟真的会跟老八老九扯上关系?那历史。。。
还有吴氏,先前娶她进府,是我极力要求的;可当时,胤禛也是查过她底细的,不说我,怕连胤禛也没想到,她的娘家,竟会在此刻与政敌有关联。
蹙眉沉思片刻,紫藤已乐不颠拉了弘历过招;看着孩子们相互逗趣、追逐打闹,雪球满院子飞来飞去;渐渐的,对弘时的担忧才略微放下。
伴女儿用过晚膳,我便缓缓踱着回去养心殿;宫廷大道上的雪,早已被奴才们清理干净;可每座宫殿之上,依旧映着淡淡银光;让这夜幕下的紫禁城,看来别有情调。
因月下雪景刚刚翘起的唇角,却在进入西暖阁时骤然止住。本来这个时候,胤禛要么在此独自看阅奏折,要么,是在最里间与臣子密谈;我只需跟高无庸报过道回房,待宫门落锁后再来陪着他即可;可今儿个。。。
高无庸见我顿住脚步,蹙眉倾听着暖阁内里传来的闷声低吼,忙上前几步揖道,“娘娘请回房。”
我抿抿嘴,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悄声问道,“这是,是十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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