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谈笑风生的宴席, 硬是被胤禛胤祥冷飕飕、暗含讥讽的对话，搞得气氛难堪。

    明知二人是做戏, 先前拉来我与紫藤, 也只是充当道具；本闷头自顾自饮酒，想着弘时的事, 不愿多做掺和。谁想欣黎一直忧心地朝我使着眼色，我也只好装装样子，偶尔满面担忧地出言劝劝老四, 再换来丫一顿不冷不热的教训, 直把这场戏做到以胤禛拂袖而去收场，我才轻舒一口气，慌不迭辞别, 带着几个忐忑的小不点儿追上。

    一路无话。待得回府, 胤禛的面色依旧黑黑的, 着下人带小阿哥们回房, 又吩咐人给我端来解酒茶, 才与众福晋一同, 坐在前厅商讨着明日的喜宴。

    瞥了眼淡淡笑着的李氏，脑海中, 不自觉浮现出小弘时微皱眉头的小脸；想起马车上，他默默无语挽住我胳膊，低垂小脑袋依偎着我的模样, 心里, 更是一阵阵泛酸。

    酒的后劲儿渐渐上头, 我揉了揉因些微醉意稍稍发烫的面颊，趁着胤禛的话缝儿，起身上前低低说道，“四爷，我有点头疼，想先行告退。”

    胤禛还未回话，坐在他身侧的那拉氏，便起身摸了摸我的额头，关切地问道，“是吃多了酒么？还是，身子觉得不妥？”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又是蹲身一揖，“谢那拉姐姐关心。不碍的，躺会想就好了。”

    胤禛则微微蹙眉盯着我看了看，便起身拉着我边往外走，边淡淡说道，“蓉儿的事，你们先说着，看还有何处不周到的。爷跟敏敏交代几句话就过来。”

    不解地在众人注视下随胤禛出了门，却见他顿足伸手碰了碰我的脸，有丝不满地低低说道，“方才就想训你，怎的一直闷头吃酒？真的头疼？”

    “没事的。”我嘟嘴摇了摇头，踮起脚尖悄声说道，“四爷，我是想去看看弘时。方才说要问问他的，怕他心里不舒服。。。可以吗？”

    胤禛垂眼想了想，便招手唤过厅前一个侍婢，轻声吩咐道，“去吧。若真的觉着不适，就早些回房休息。爷待会就不去接你了，直接回西院。”

    不过是个王府么，多大点地方，还非得接来接去的。。。

    我眯眼笑着点点头，便扶着那女孩缓步朝柏院踱去。

    路过王府花园，正揉着眉心想要驱散愈发浓烈的醉意，却听小丫头轻声说道，“福晋，那边亭子里，像是，三阿哥？”

    抬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橙色的夕阳余晖中，一个略显孤独的小身影，正紧紧背靠亭柱，抱膝蜷成一团；那模样，登时让我想起当日，在我怀中颤抖不止、不安而又忐忑的弘时，不由鼻子一酸，轻轻推开那丫头，悄声说道，“你回去吧。我跟三阿哥说说话，告诉四爷，我没事。”

    轻手轻脚上前，尚未开口，便听弘时啜泣着低低自语着重复道，“连姨娘都不要弘时了么？弘时真的不乖么？”

    娃娃满是自责与无助的稚嫩嗓音，一声声敲打着我的心，直让我眼眶越来越热，缓缓蹲身将他环在臂中，牵起嘴角故作不满，却又有些哽咽地说道，“儿子，你真的不乖呢。怎的又开始叫姨娘？不想要额娘了？”

    弘时在被我抱住的那刻，便抬起头止住哭泣紧紧盯着我；此时听到我的话语，噙泪的双眸睁得大大的，呆呆注视着我，跟着，猛地反手抱住我的脖子，哭出了声，断断续续说道，“额娘，弘时乖。弘时怕，你，也不要我了。额娘，以前额娘也说喜欢我，疼我。可是，可是，可我，想保护额娘，我，挨打，身上痛，很想额娘抱，想额娘疼；额娘她根本不心疼，看都不愿看我一眼，还说弘时根本不亲近。弘时怕，怕今天，您也不要我，把我送还给额娘。额娘，我真的很怕。我听话，我乖，弘时会做您最好的儿子，比弘历还要孝顺您。额娘。。。”

    第一次，听到弘时讲出心中的恐惧；想抹去他眼中的泪水，手却颤抖地无法抬起；想要他止住哭泣，我的泪水却倾泻得更为难抑；只有紧紧拥住他小小的身子，任他埋头在我胸前，哭得声嘶力竭，尽情发泄那久藏心底的情绪。

    好半天，娃娃的哭泣才渐渐止住，却依旧埋首在我怀中，默不吱声。

    我深深吸了口气，轻抚着他的背，语带哽咽地悄声安慰道，“你啊，怎的这么笨？嗯？额娘今儿不是说了，要问过你，才回蓉儿话么？那个，叫明着答应，隐着拒绝。你总不能让额娘直接拒绝蓉儿姐姐吧？她明天出嫁呢，万一额娘惹哭了她，要冲了喜头的。懂么？”

    “嗯。”弘时安心地蹭了蹭小脑袋，哑着小嗓音咕哝道，“可额娘，那你方才应该早些告诉儿子的。儿子笨，以为您真的不想要我了，早早就在这候着您的。”

    “傻瓜。”我佯怒地嗔了一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低笑道，“额娘本就要去柏院的，倒在这瞧见了你。脚脖子蹲得麻了呢，孝顺的儿子该怎么做？”

    “我帮您揉。”

    话音一落，小弘时便噌的起身，直把我顶得一屁股坐地上，哭笑不得瞪着他嗔道，“就让额娘坐地上？！”

    “。。。”弘时一愣，忙伸出小胳膊挽着我往上拽了拽，嘟起小嘴愧疚地低低说道，“儿子太心急了，额娘。。。您坐栏上，弘时给您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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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抿唇笑着由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拽，我坏着心眼故意往下沉着身子，直把小不点儿累得气喘吁吁擦着汗嘀咕道，“额娘身子那么细，怎的比兔兔还重？”

    。。。我噗哧一笑，顺着他的劲道起身站好，不满地戳着他的小脑袋，“怎拿兔兔跟额娘比？它才多大点个头？”

    “额娘不知道呢。”弘时呡着小嘴笑了笑，拉我坐去栏上，抬手将我的腿也放平，才轻轻揉捏着我的脚脖子笑道，“打从您把兔兔给了儿子，我就天天喂它好吃的，如今看着可肥了。上回想拖它出去给弘春见识见识，使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拽出笼子呢。跟方才拽您用的劲儿差不多。。。”

    我怔了怔，忽地捂嘴笑道，“我可见过你那笼子。笨娃娃，那不是兔兔肥，是笼口太小！它不停长着身子呢，笼子又不会变大！小呆瓜一个，兔兔出笼子，没把皮蹭破么？”

    弘时皱起小眉头想了想，才有些恍然大悟地笑道，“怪不得回来瞧见它身上有红点点呢，我还以为弘春做了手脚。”正说着，却见他瞥了眼我的肩头，小手顺着我的腿往上捏着凑过来，小小声嘀咕道，“额娘，您肩上的红点儿，也是在哪儿挤的么？”

    。。。我抿唇笑着朝他勾勾食指，待他凑过头来，才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前几日不小心被癞蛤蟆咬了一口，身上才会起了这么些红斑呢。可疼了。”

    “癞蛤蟆？”弘时有点不相信地嘟了嘟嘴，狐疑地朝花园里的人工湖瞥了一眼，不解道，“春天也有癞蛤蟆？弟弟们还以为是毒蚊子呢。不怕，额娘，等我跟弟弟们商量下，明儿下了学，就来抓。”

    “对了，”我伸手拉起这孝顺的娃娃，抱他坐怀里轻轻晃着好奇地问道，“晌午不都要进宫学骑射么？有学过武艺么？”

    “有啊。”弘时得意地点点头，将小脑袋贴在我的胸前，翘起手掌，小胳膊伸得直直的，悄声说道，“都是跟着大内侍卫学的，他们可厉害了。弘时现在就能打过好多兄弟了，待再长大点儿，定能好好保护额娘的。”

    晕，我怔了怔，扳起他的小脸亲上一口，指着他的小鼻头柔声说道，“保护额娘，是好的。但是，可不能随意跟人打架，知道么？若是以武力欺负人，额娘可是会罚你的。”

    “嗯。额娘说的话，儿子都会记住的。”

    灿烂的笑容在弘时脸上绽放，小不点安心地靠在我怀里，指手画脚说着学堂上娃娃们的趣事；我的酒意，也因方才的哭泣，和此刻被弘时引逗的笑意渐渐消散，轻轻晃着他，悄言细语享受着清风拂面的惬意。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枝头，正说得开心，却听胤禛带着丝疑惑遥遥唤道，“敏敏？”

    “阿玛。”

    小弘时一听着声音，便带着笑意从我身上蹦下，跪地请安；我也直了身子，起身迎前笑道，“四爷，都准备完善了么？”

    “嗯。”胤禛缓步多来，抬手示意弘时起身，微微蹙眉拥起我，淡淡说道，“回房吧。酒意上头还吹风，仔细着凉。”

    我抿唇笑着看了看弘时，环上胤禛的脖子踮脚笑道，“胤禛，弘时还是给我照看，好么？”

    胤禛瞥了弘时一眼，翘起嘴角拉下我的手低低说道，“爷说了准你做主。只是明儿，你跟弘时就告病吧，免得蓉儿又缠着你说情。”

    抑制不住的笑意在弘时嘴角漾起，小家伙狠狠点了点头，便恭谦地应声而去，兴高采烈回了房；而我，则是被胤禛拥住肩，缓缓踱去了书房。

    进院子见着侍奉在旁的李栓儿和秦顺儿，我不由愣了下神，转脸看了看胤禛，惹来他一脸的不解。

    “四爷，”一进屋，我便紧紧关上房门，间谍似的悄声嘀咕道，“您看，府上的奸细会是谁？”

    胤禛一怔，轻笑一声踱去桌前坐了，伸手指着一边的柜子，不紧不慢淡淡说道，“用不着你操心。不过今儿个你的表现不错，看来近日的教导，确是起了些作用。笔墨伺候，爷要练练书法。”

    晕，这家伙！被人背叛，不该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么？怎的如今出了内鬼，这小子也不管不问，还有心思练字？！

    狐疑地看了看神色淡然的他，我嘟着嘴不情不愿拿过材料，铺好纸研好磨，无聊地盯着他缓缓滑动的笔尖嘀咕道，“本以为府外危险，如今府里都有奸细了，您还有这闲情？”

    “怕了？”胤禛头都不抬地低低回应一声，依旧一笔一划写着字。

    我挑了挑眉，看着丫写好的一个‘敏’字，撇嘴说道，“不是怕，是为你担心。”

    胤禛又是一声低笑，再度写下一个‘敏’字，才抬眼看了看我，低低说道，“秦顺儿。”

    ？！脑子经过片刻的呆滞，才反应过来，胤禛口中说的是人名。秦顺儿？书房伺候的小厮？就是那奸细？而且，胤禛已经知道了？这才隔了几个时辰，就查出来了？丫是神？！

    眼见我愕然又崇拜地盯着他呆呆不语，胤禛怔了怔，忽地挥笔在我鼻尖上滑过，低低笑道，“这是还你咬爷那一口。”

    “你！”

    微凉的感觉泛上鼻尖，我伸手一摸，掌心立时出现一片墨迹，不由伸手便要夺去他的笔报复，却被他抿唇笑着举起笔，眼中带着丝揶揄淡淡说道，“站桌子上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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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晕死！这霸王！人家心急火燎想你早些查出内鬼，避免被小人设计，丫倒混不在意还跟我开起了玩笑？！

    满心不甘撅着嘴，正想真的爬桌子上去夺笔，却见被他悬在头顶的笔尖上，直直坠下一滴墨，登时在那光亮的脑门子上滑下了一道墨迹。

    “哇哈哈哈哈！”

    抑制不住的爆笑从我口中喷出，胤禛脸色一红，神色呆滞地愣了愣，登时便将毛笔丢了出去，抿唇瞪着我不吭声。

    眼见那滴墨水顺着他的脑门儿淌去鼻尖，我死命憋着笑抿着唇，拿出帕子轻轻给他擦拭着，自言自语道，“所谓，三尺之上有神明。更有，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

    话未说完，这恼羞成怒的臭小子，便突然拉下我的手困去身后，带着鼻尖上残留的黑墨凑过脸来。

    “别!”我俩眼直盯盯瞅着他鼻子上的黑点点，慌不迭左摇右晃摆着头，想要逃开被染黑脸的调戏，却还是被丫俯身拿唇堵住了嘴，鼻尖在脸上蹭来蹭去低低笑道，“爷作孽，你也得陪着。。。”

    一阵折腾，待得我终被放过，直起了身子，胤禛鼻尖的墨迹已毫无踪影，只从他那眼角眉梢止不住的笑意上看，我就知晓自个儿此刻的花猫脸多无敌，只有撅嘴恶狠狠瞪着他，一脸不情愿。

    胤禛瞄着我看了看，见我仍是气鼓鼓默不吱声，便轻笑着拥起我床前坐下，低低说道，“不用担心。秦顺儿依旧是忠于爷的，有人出银子出女人来供他享用，还能经由他知悉旁人的行事用意，爷又怎会拒此好事。”

    我不解地皱了皱眉头，脑瓜子转了转，好奇地盯着他问道，“什么意思？他收了别人的诱惑，还是好事？”

    胤禛低低笑了笑，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道，“我问你，若是你想在爷这安插内应，会怎么做？”

    撇嘴瞪了他一眼，我不耐地嘀咕道，“谁不知道您雍王府固若金汤？塞只苍蝇进来都难。眼下也只有诱惑诱惑府上的老人儿，才能探风吧？塞新人估计是没戏的。”

    一丝狡黠从胤禛眼中滑过，只见他淡淡笑着伸手擦拭着我脸上的墨迹，悄声说道，“那么，若我给了他人机会诱惑秦顺儿做内应。在外人眼中，秦顺儿，是谁的人？”

    “外人眼中？”我转了转眼珠，不假思索地回道，“若是被收买了，自然就成那外人眼中的自己人了啊。”

    胤禛抿唇笑着捏了捏我的耳朵，低低笑道，“明白了么？”

    满脑子问号闪来闪去，我跟做阴谋习题似的，沉思着琢磨了好一阵儿，才恍然大悟抱住胤禛的脖子，满眼崇拜悄声说道，“啊！好玩！其实被插入内应的，是那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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