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蒙托,蒙托王宫中的一间密室,一个算命先生装扮的人类恭敬地用臣子对国王的礼节向沃勒斯行了一个礼,这个年轻帅气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风度和魅力,眼神中又透着无尽的智慧,这让沃勒斯丝毫不怀疑,罗布尔选择了一个正确的军师。密室狭窄的空间全部被矮人士兵们塞满,无数弩箭在明处和暗处瞄准着这个神秘的人类,矮人们严阵以待的神情和略有颤抖的双手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不小心将弩箭击发,浓郁的杀气一阵又一阵地灌入他的鼻中,但他的神情从容自若,好像他的鼻子不够灵敏,无法识别这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又好像这点杀气距离让他有所反应的阈值还差出太多。
“罗布尔派了一个人类做使者?”沃勒斯扶了一下头上的王冠,他对王冠的痴迷与罗布尔如出一辙。
“据可靠情报,除了驻守在北边境铁石城的法雅第一军团以外,二、三、四军团已经全军越过边境,共计四万五千人。”算命先生说道,“如果我们陛下和将军……”
“呸!”沃勒斯“啪”地拍向桌子,指向算命先生,矮人士兵们一下紧张了起来,“蒙托,只有,一个王!叫我‘陛下’,否则我会以欺君之罪处决你。”
算命先生漫不经心地挠了挠头,“那个,法雅军队真的是四万五千人,将军。”
“你……”沃勒斯抬起手,如果这只手放下,那么这间密室中所有的矮人都会击发手中的弩箭,即使这个算命先生是一条龙,他也要变成刺猬。他本来预期这样的动作能让算命先生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退让,但当算命先生抬起头,露出不屑的微笑时,沃勒斯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类绝不是可以轻松搞定的角色。
“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话题要商议,如果一个称呼问题就足以让将军踏上自相残杀,令法雅渔翁得利的不归路,那么此次会谈确实意义不大。”算命先生冷淡地说道,“但我相信将军能够从长计议。”
“……”沃勒斯摆了摆手,矮人们也将弩箭收了起来。至少这一次,从表面上看,算命先生逃过了一劫。
“将军有什么条件?”和之前没有因为矮人的弩箭而慌乱一样,矮人们收起弩箭的动作也没让算命先生表现出任何一点轻松。
“你先告诉我,罗布尔手上有多少兵,又有多少物资?”沃勒斯质问道。
“这些数字恐怕意义不大,将军,没有人能保证它们的真实性。”算命先生说道,“如果我说,我们陛下有三万精兵和至少两年的粮草军械,将军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哼,也是。”沃勒斯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那我说点切实可信的东西,听说罗布尔在离开班尼克的时候,带上了几十车财宝?具体数额多少?”
“不清楚,我会向我们陛下确认一下。”算命先生说道。
“好,告诉罗布尔,我们会给他提供一切可能的援助,但……他得用他带来的东西买。”沃勒斯眼中闪过的贪婪,和罗布尔在打包这些财宝的时候如出一辙,“我们会很快研讨出一个‘合适’的价格的。”
真是两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西瓦列斯要是连这些人都对付不了,趁早辞职算了。算命先生暗想。
“哦对,还有。”在算命先生起身行礼,准备离开的时候,沃勒斯叫住了他,“先生愿不愿意为我们效力?以先生的才华,在罗布尔那样的手下任职,不是明珠暗投吗?”
算命先生在这一瞬间回忆起很多事情,他回忆起法雅的马克王,直到他接受这个任务离开法雅之前,他们还在马克王的寝室里关起门来狂欢了一场,西瓦列斯罕见地喝醉了酒,口出无数“米诺斯除了我们三个和艾米丽都是狗熊”这样的狂言,马克和自己则以放肆的大笑回应他。马克总是希望他和西瓦列斯直呼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样才显得他们像兄弟,从他们一起在哥萨砸碎圣光之神的雕像,举兵推翻圣光教派,到今天,一百多年过去了,没有变过。“明珠暗投”恐怕是与自己距离最远的一个词了。
“不必了,将军,人各有志。”算命先生说道。沃勒斯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满足的微笑,他不明白这个算命先生究竟在笑什么,他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明白。
算命先生刚走出门不久,一只完全由冰元素形成的鸟飞到他的身前,猛地扑到他的脸上,化为一滩水。他拿起这只冰鸟带来的信封,里面只有一行字,用的是他无比熟悉的字体,工整美观的同时带着精灵艺术家特有的飘逸。
“我又找到你啦。”
他在手里点起一支火苗,将这封信点燃,它被完全燃烧干净,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这似乎是寄信人与他之间独有的默契,这个寄信人总是在他最不希望被人发现的时候寄来一封不含有信息的信件,但她每一次都用可以完全燃烧的材料写信,似乎是故意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
“艾米丽……你是真够调皮的。”算命先生自语道。
他和艾米丽之间的故事过于复杂,就连他自己也一时无法回忆起全部。在马克王推翻圣光教派时,艾伦王卡鲁斯把自己的长女艾米丽当作不想立为继承人的“烫手山芋”丢给了他们作为援助,但艾米丽在帮助他们的过程中展现出了让西瓦列斯都害怕的才华,尤其是哥萨大教堂砸碎神像起兵的计划中,用一幅画作《屠神》点燃了整个法雅的反抗火焰,那次事件让西瓦列斯下定决心,必须想办法留住艾米丽。
西瓦列斯和雷佐研究了很久,决定趁艾伦对她极度不重视的时候,想一个办法打动她的内心,让她至少能够留在法雅,不成为将来的敌人。方案商讨到最后,西瓦列斯示意雷佐用他一身的魅力和强大的话术去勾引艾米丽。
他试着与艾米丽接触,却发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洞察人心的能力,在艾米丽身上并不起作用。艾米丽总是看穿他的伪装,并一脸微笑地在私下里对他讲出来,但她也经常说错。这两个互相无法看穿的年轻人开始较起劲来,他们总是试着抢先一步说出对方的想法,到后来,他已经渐渐忘记了和她接触的目的,而她也渐渐忘记了双方并不一致的政治立场。
战后,本就害怕艾米丽参与继承人争夺的卡鲁斯非常痛快地同意了他们的结合。在法雅的那段时间,艾米丽在家的时间基本都闷在她的画室里,光她离开法雅时带走的雷佐画像就有一百多幅。雷佐记得自己很讨厌那间画室,因为艾米丽每次都要他摆一个姿势几个小时,一动也不许动。
在马克王34年,法雅与蒙托在班尼克的战争中,艾米丽随雷佐一起来到前线,而艾伦密探将艾米丽在战争中的作用汇报给艾伦王宫,在马克王36年战争结束时,他们急匆匆地下令召回这个被他们自己埋没、蔑视的天才。他们在告别时相互约定,“如果以后法雅和艾伦关系不好,开战了,或者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谁不尽全力,就是看不起对方”。这一事件标志着法雅与艾伦的关系急剧恶化。
在无数大小摩擦以后,双方在马克王66年,坎达与艾伦的边境,爆发了坎达南部森林之战。法雅和坎达联军一次又一次地从崩溃的边缘挺了下来,而在战局偏离预期的情况下,焦急的艾米丽做出了一次豪赌:她的艾伦军队在这条边境上用德鲁伊魔法疯狂地催熟树木,几天之内,失控的自然力量占据了坎达南部的大片土地,成为精灵军队天然的堡垒,但当艾米丽发现这片森林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包括精灵自己以后,只能及时止损,趁着信息不对等,向法雅索要大量战争赔款作为停战条件。到今天,坎达南部森林仍然是一个代表着坎达和艾伦之间矛盾和仇恨的地区。
再之后,马克王8年,疲于应对与恶魔的灵魂交易的法雅,想出了由雷佐引恶魔入米诺斯的主意,传送门的地点选在了艾伦的魔法山谷,雷佐为了这件事做了大量的铺垫,包括在艾伦收下了格温和利亚姆两个学生。从这一刻起,雷佐就成了整个米诺斯唾弃的罪人,“雷佐”这个名字直到现在还是一种脏话。艾伦王卡鲁斯在保卫艾伦主城的战斗中战死,艾米丽则在继承人争夺中靠着多年在军中的威望迅速取得胜利,成为艾伦女王。
在恶魔入侵战争中期,他在恶魔的军营中,曾经就有一只类似的冰鸟扑到他的脸上,送来一封只有一行字的信,“你的情报给我也送一份呗?”。当时的雷佐被吓得哆嗦了好久。从此以后,雷佐每一次秘密任务过程中,都会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收到一封没有内容的信件,即使雷佐用和恶魔学来的变形术完全改变面貌后也无法逃过她的眼睛,这一次也不例外。
法雅与艾伦,自己与艾米丽,无数恩怨纠葛,该了结了。雷佐暗想。
班尼克城下,法雅军队找到了一片适合扎营的平地。维克回忆起他上一次在蒙托边境,那是他与瑞德、格温和“刺客”一起调查亡灵异动的时候。当时的蒙托,每一个工厂和矿井都以最大的效率工作着,生产出漫天的灰黄色空气和浓重的烟气,维克当时还在好奇,蒙托从不公布的肺病情况会是如何,但如今,蒙托的混乱和内战已经波及到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只有汹涌的界河和北岸凶神恶煞的法雅士兵把混乱死死地挡在了蒙托境内。
维克放眼望去,班尼克城北部成了一大片的无人区,一片死寂中不仅看不到矮人的活动,看不到工厂和矿井的工作,甚至一点生机也寻觅不到,大片的沙土地中只剩下寥寥几株青草,狂风将地面上的沙尘卷起,扑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这几株青草就在这样的大风中摇摇欲坠。他观察了好久,也没看到什么动物,只听到两只乌鸦在他耳边不断聒噪着……哦,那是格温分给自己和安娜的两只乌鸦。
他忽然想起,那个曾经拥有灰黄色天空的蒙托,他根本没有办法抬头望到这么远的地方,可能就在不远处的法雅中军旗帜都无法看清。如今,尽管空气中多了一点不明来源的腐败气味,提醒着法雅军队小心瘟疫流行,但他已能够一直从身处军队末尾的地方看到先锋第二军团的大旗。蒙托的空气以这样的方式“好转”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安娜凑了过来,把一只手搭在维克的肩上。恶魔的体温比米诺斯的各种族都要高出不少,相比他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维克被安娜的手心烫得呲牙咧嘴、浑身哆嗦,他现在的反应已经很小了。
在炎热的夏季蒙托,安娜也换上了一身清凉的衣服,将四肢的大部分裸露在外,“沃瑞尔”的肤色比安娜的吟游诗人身份“费克”要深一些,更接近于恶魔自身的红色。周围的几个法雅士兵直勾勾地盯着安娜裸露出来的肌肤,仿佛在思考如何将这个女孩变为自己的战利品,又仿佛在因她的手搭在了维克·达斯特这种“恶人”的肩上而感到愤怒和不解。
“我在看这里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荒凉到这种程度。”维克回答道,“蒙托的内战至于打成这个样子吗?”
“你听说过一个词叫‘坚壁清野’吗?”安娜问道。
“这个词在米诺斯历史上经常出现,不是什么好词,至少西瓦列斯很不喜欢。”维克说道,“你是说,这就是‘坚壁清野’的结果?”
“用比较文雅的方法解释,就是把所有的城外资源都收缩到城内准备守城,用比较直白的方法解释……”安娜顿了一下,“就是抢走所有城外居民的东西,把抢不走的都毁掉,‘以避免资敌’。”
“怪不得西瓦列斯讨厌这个词。”维克说道。
“比较‘那个什么’的一点就是,从一个指挥官的角度看,不能说这种做法一定是错的。”安娜说道,“尤其是如果你不把当地民众当基本盘的时候。”
“‘当地民众不是自己的基本盘’?”
“对呀。几年前我在铁石城救了一次火,你应该记得很清楚。老总不征召第一军团,我猜跟那次事件有直接关系。”安娜说道,“我下令周围所有部队收缩到铁石城内,因为亡灵不是我的基本盘,他们被直接暴露在了兽人的兵锋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有人知道亡灵动员起来有多少军力,加上就算打赢了亡灵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战利品,所以兽人没去惹他们。”
“……”维克回忆了一下,当时,临时上任的“黑袍法师”发现法雅第一军团的编制一片混乱,在册兵员不足三分之一,空饷人数超过一万,甚至在听说新指挥官上任后,第一军团的军官紧急抓铁石城平民凑数。“黑袍法师”只能一边将防线收回铁石城内,一边虚张声势迷惑兽人大酋长洛克,才勉强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从坎达到法雅需要经过亡灵的领地,遍布积雪的白山,而白山的亡灵们并没有和兽人发生冲突,双方很默契地都没有主动挑衅对方,也都很默契地规避了任何一点产生摩擦的可能。
“安娜……”
“怎么了?”安娜微笑道。
“那个,我肩膀已经三分熟了,你再烤一会儿估计能吃了。”维克说道。
“哦,这样啊……那行,我换一边。”安娜转向维克的另一侧,把手搭在了维克的另一个肩膀上,“不然不均匀。”
两人一言不发地观察着那群对他们指指点点的法雅士兵,直到有一个骑着快马的传令兵飞奔过来。
“维克·达斯特,沃瑞尔,老总有请。”
传令兵一路把他们领到了西瓦列斯的临时住所,甚至不是指挥部。西瓦列斯拿着一封信,神色相当紧张,显然这封信涉及的机密连随军的情报人员都没有资格知道。
安娜顺手把营帐的门关严,“这是我爸的信?”
“呵,班尼克城里的事情,连你老爹都看不下去了。”西瓦列斯没好气地把信丢在桌上,“让你们说对了,罗布尔真跑了。”
维克和安娜相当茫然地互相看了一眼。这是维克自己的主意,维克的想法是,就算无法搅乱班尼克城内的民心和军心,至少也能逼迫罗布尔亲自露面,他并没有考虑这句话是否可能成真。
“那……应该是好事啊?”维克疑惑道。
西瓦列斯哭笑不得,“但是,你看,罗布尔计划在我们攻城的时候,向班尼克城内散播瘟疫!”
“……”哪怕维克没有亲身经历过,打开历史书翻两页也能知道,在如此炎热的天气,瘟疫流行起来的后果是什么。即使法雅军队能够保护自身不受波及,这座城市中的平民在染病以后也只能等死,整座城市一夜之间变成鬼城都有可能。
“老总,这里没有别人,我可以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吗?”安娜问道。
“这话一定是难听到了一定程度,你才要征求我的意见。”西瓦列斯笑了笑,“但说无妨。”
“首先一定要确保散播瘟疫的事情不被栽赃到法雅身上,然后才是如何阻止瘟疫。”安娜说道,“最好的结果就是,法雅进城之前瘟疫就已经流行起来,而法雅在城内控制瘟疫,这样整座城甚至整个蒙托都不会对我们有什么负面印象。”
“也就是说,我们先故意坐视瘟疫流行起来,保证问题不被甩给自己,然后再去进城控制瘟疫?”维克问道。
“这是比较理想的情况,如果不太理想,就放弃城里的矮人,别让咱们的人被传染就行。”安娜说道,“既然要考虑占领和安抚问题,不如现在就把该作的秀都作了。”
“……”西瓦列斯低头沉思起来。
“我好像听明白了。安娜的意思就是,装没看见这条情报。”维克说道,“哪怕是预防瘟疫散播,在夏季的战争里也是理所应当的。”
安娜点了点头,“老总快看,维克变聪明了耶。”
“安娜,阻止一次流行起来的瘟疫继续传播甚至传染到自己人这里,不是那么简单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一丁点差错,都会导致全盘崩溃。尤其是,如果一个官员发现出了问题以后,为了避免被责怪而虚报、瞒报,那是要出大事的。”西瓦列斯说道,“你觉得,就以你在军中这段时间,他们值得信任吗?”
“……”维克和安娜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对于那群排着队往维克的宿舍送礼的军官仍然印象深刻,而那些军官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但是,老总,法雅只要表现出任何一点知道这一情报的态势,马上矮人们就会把矛头对准我们。”安娜说道,“格温姐在蒙托主城召唤几只乌鸦都能变成‘女巫’,到时候法雅被传成‘死灵法师大军’也没准呢。”
西瓦列斯眉头紧锁,拿起笔,再放下,重复好几次,“行,安娜,就按你说的来,但是,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你们一定要尽量帮我。”
“好。”两人同时点头。
“嗯,那还是三天后开始攻城,一切按计划进行。”西瓦列斯说道,“你们俩不要上去逞能,好好在后面呆着……呃,好像不用提醒你们这个。”
罗布尔和沃勒斯的地盘交界处,在夕阳的余晖下,一大群衣衫褴褛、脚步沉重矮人拖着笨重的行李跌跌撞撞地来到哨站,他们消瘦的身影在地面上拖起长长的影子。哨兵的目光并没有往这些矮人身上瞟,而是看向哨站另一侧的一个人类和一个精灵。毕竟,在法雅的大军攻进蒙托以后,还要主动往战场附近跑的人,比这些逃难的矮人要稀奇多了。
“咳,咳……”
粗重的咳嗽声过后,一个老矮人将一口浓痰啐到地上,让有些拥挤的矮人队伍强行拉开了一个空当。哨兵们并没有把这个异常行为当回事,但瑞德和格温的神色已经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已经收到了维克和安娜的求助信。
格温向哨站走去,试图警告这里的矮人,但瑞德拽住格温的胳膊,用全身力量狠狠地向后一拉,格温几乎栽倒在地上。
“你不知道罗布尔散播瘟疫了,我也不知道,懂吗?”瑞德低声警告道,“这是雷佐交给西瓦列斯的情报,咱们两个凭什么知道啊?”
“……”格温停顿了很久,从她的神态看,她做了一个并不轻松的决定,“行,听你的。”
两人退到了一旁,等待这些矮人的例行检查,每一个矮人通过哨卡,格温的脸就抽动一下。在目送所有矮人消失在视线中,向蒙托主城行进后,瑞德连着在格温的肋部戳了好几下,格温才回过神来。
“你知道咱们干了什么吗?”格温的声音有些颤抖。
“知道,我在白山跟亡灵们打过不少交道,也知道瘟疫的厉害,马上蒙托主城就会有大量矮人死亡,而瘟疫可能随着人员流动传播到更远的地方。”瑞德的语气像在讨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这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沃勒斯自己没有能力控制一场瘟疫的爆发,难道要怪我们两个路人吗?”
然后,似乎是意识到格温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瑞德补充道,“这些矮人与我有什么瓜葛吗?我为什么要救他们?而且……如果你真去救他们,你想以法雅或者艾伦奸细的名义,在沃勒斯的监狱里脱几层皮吗?”
“……”
“别忘了你是怎么流落到法雅去的。”瑞德提醒道。
当时,瑞德接到了来自艾伦评议组另一位官员利亚姆的委托,要净化被死灵迷雾污染的魔法山谷。瑞德、维克、格温和白山的首领,亡灵死灵法师丹博一起清理了迷雾,杀死了被复活为亡灵的恶魔入侵战争中的恶魔主帅哈迪斯。他们随后发现了打开状态的恶魔传送门和无数精灵伏兵,精灵们只是想以“法雅派瑞德·克勒斯打开传送门”作为向法雅开战的借口,格温当场从艾伦高官变成了“与恶魔私通的内奸”。他们被迫逃入恶魔传送门,丹博则自己设法逃离了艾伦。
尽管后来,在艾伦王宫的一次未遂政变后,格温短暂地留在艾伦为艾米丽干了一段时间,但她仍然在艾伦恢复秩序后辞去了官职,艾米丽也没有挽留她,因为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愿为艾伦而死的格温了。
在那次事件以后,每当格温有管闲事的冲动,瑞德或者维克用一句“别忘了你是怎么流落到法雅去的”就能劝住她。
“嗯……好……走吧。”格温没有往瑞德的方向看去,她刻意把脸朝向矮人难民行进方向的反面,试图说服自己没有看见这一幕。
在矮人士兵为他们放行以后,格温跨上她的战马,向前狂奔起来,瑞德的马匹跟不上她的速度,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嘿,等我一下!”瑞德呼喊道。
格温没有回应,甚至一向听力灵敏的她都没有听清瑞德在喊什么,仿佛身后的瘟神夺去了她的一切感官,让她脑中只剩下逃离、逃离、还是逃离。
在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地上,格温终于停了下来,回头看去,身后的瑞德一边追赶着她,一边用元素魔法对抗着周围的蚊虫。这些饥饿、贪婪、成群结队的昆虫毫不留情地攻击着每一个闯入者,贪婪地在每一个人身上吸取血肉,以让自己能够诞生更多的后代,如果不是格温能够控制自然力量,她自己也不能幸免。可以想象,如果这里以后变成瘟疫死难者尸体的堆积地,那么这些蚊虫将会多么欢欣鼓舞地享受这次美餐,而后,又有多少新的蚊虫会饥肠辘辘地眼红着新的受害者。
格温轻轻催动胯下仍然喘着粗气的战马,向瑞德的方向慢慢走去,一股腐烂的气味传来,瑞德所在的位置正是一个已经开始腐败的矮人尸体的位置,这个骨瘦如柴的女矮人身上有着和她的身材不成比例的几个巨大脓疮,即使在临死前,她的身体仍然保持着爬行的姿势,似乎也在逃离什么。
格温手中的自然力量流动起来,挡住她视线的蚊虫们一哄而散,它们散开以后,格温才看清瑞德的表情。瑞德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很少会让人看出他的愤怒,但这次格温看出来了。
“你第一天知道我这匹马不是战马么?哪有你这么跑的?”瑞德大吼道,“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人问题太大,毫无同情心,不值得作为同伴,想把我甩后面?那也没问题……”
“没有,你别生气……”格温连忙打断,但这个以能言善辩著称的精灵竟然没办法给自己刚才的做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行,我暂时不生气,下次记住别自己闷头就跑。”似乎是感觉自己的话过于刻薄,瑞德把愤怒收了起来,“我看一眼这个矮人染了什么病。”
瑞德蹲在死去的矮人旁边,在那个硕大而恶心的脓疮上采集了一点样本。
“你预计,法雅攻下班尼克需要多长时间?”瑞德问道。
“罗布尔自己并不打算坚持太久,很有可能咱们就能在路上看到罗布尔的军队。”格温说道,“还可以顺便观摩一下他那几十车财宝。”
“以及数量可观的非战斗减员。”瑞德补充道。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落下,红色的余晖从天边一直蔓延到头顶。瑞德和格温并没有找到地图上的小镇,只找到了一片空无一人的废墟。乌鸦们停在一棵枯死的树上,盘旋好几圈,倒塌的房屋和破碎的瓦砾堆在地上,生出一层薄薄的苔藓。
“咱们得在这凑合一晚上。”格温说道。
“嗯,而且下一个歇脚的地方恐怕比这里好不到哪去。”瑞德补充道。
格温找到了一间看上去还算完好,门口却堆着大量的砖块,根本无法进入的房屋。她费力地一块又一块地搬运着散落在房屋门口的砖块,而渐渐失去耐心的瑞德把一团元素能量捏在手里,“格温,让开。”
“轰……”
堵在门口的砖块被尽数震碎,瑞德刚要试着打开房门,就听到里面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饶命……长官饶命……”
“抱歉,先生。”瑞德对在这样的地方听到活人的声音感到意外,“我们是过往的旅客,想要在这里留宿一夜,不该打搅先生……”
“不,您请进吧,我们这间破房子里还算有点空地……”一个壮年的矮人打开了房门,“孩他妈,去给他们做两碗饭……”
“哦,不用了,我们身上带的有。”格温推辞道。
瑞德和格温向屋内看去,发现设施还保持着基本的完好,只从屋内的情况甚至看不出这里曾经被战火洗劫过,但是长时间闷在屋内躲避灾祸,只会让这里存储的粮食越来越少,总有耗尽的一天。他们并不希望不必要地使用这些好心矮人的生存物资。
开门的矮人没有把格温的话当作客气,而是点了点头,把他们领进了一个空房间。显然,他们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困难。
“实在对不住,我们矮人的房子有点挤,将就一下吧。”
格温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钱袋,递了过去,矮人则连连推辞,“你看我们这荒郊野岭,你给我钱也花不出去,不是吗?不用了……”
“你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的,等你的粮食吃完,难道等着饿死吗?”格温说道,“拿上吧,等你们离开以后就能用上了。”
“收下吧,我们不缺这东西。”瑞德补充道,“就当是你开了个旅店,来了两个客人。”
“好,好……”矮人点了好几下头,接过这个沉重的钱袋,离开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带上。
“瑞德,你说,”格温压低了声音,“如果他们要离开这里,能去哪呢?”
“让他们往法雅的方向走吧,如果班尼克的瘟疫能得到控制,至少他们能活下来。”瑞德回答道,“或者让他们去法雅境内找份工作。”
“我以为你会说这事和你没关系。”
“不,如果你从进入法师学院开始,到遇见维克之前,没有过一个朋友,那么,任何一点善意都会让你产生拼命报答的冲动。当然了,报答不代表放松警惕,因为骗子比正常人更擅长表达善意。”瑞德说道,“比如说,如果整个学院一起孤立你的情况下,有一个人主动找你练习传送,那么他会把你传送到训练区外面,砸中一个女生,让你所在的小组扣除大量的纪律分数,然后你就成了他们小组评优成功的最大功臣。毕业以后本来我应该去参军,但想想我要把后背交给这些人,还是拉倒吧。”
“我要求你们再确认一遍,军队内没有异常情况。”西瓦列斯说道,“明天一早就要开始攻城,别明天太阳出来了又往我手里塞异常报告。”
“是!”三个军团司令同时喊道。
“我再强调一遍,现在是夏季,疾病爆发的高峰期,我们必须保证军队不能因为大规模传染病而造成非战斗减员,明白吗?”
“明白!”
“好,去吧。”西瓦列斯招了招手,“其他人也都离开。”
在营帐中所有军官都离开以后,维克和安娜走了进来。
“有个事我没告诉他们,明天根本不需要攻城,罗布尔的军队都跑了。”西瓦列斯说道,“维克,安娜,我要求你们今天晚上写一篇关于传染病防治工作的内容,我要放在《法雅军事》头版里提醒那些攻进城以后可能会昏头的家伙。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自己编,瞎编都行,别找人问,千万记住,别找人问。”
维克和安娜交换了一个迷惑不解的眼神。
“老总,认真的吗?自己编?”安娜问道。
“这事谁也不能知道,宁愿自己编也不能泄露消息。”西瓦列斯说道,“你们快点去吧,抓紧时间。”
班尼克城下,法雅大军往城上叫骂了好几次,试图引诱对手出城,却见不到一个人影,感觉奇怪的三个军团司令在短暂商议后决定直接攻城。法雅大军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将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攻城器械推到城下,一直到贴近城墙,也没有遭遇到一点抵抗,连一支从城上射下来的箭都没有。
“前线指挥部说,班尼克城内没有任何反抗,可能是空城!”
“如果城里都是伏兵,从外面看一样是空城。”西瓦列斯对传令兵说道,“告诉他们,在确认它是空城以前不得有任何松懈,明白吗?”
没过多久,登上城楼却没有找到敌人的法雅士兵们就从里面打开了班尼克城门,但三个司令都没敢贸然选择进城。
“去侦察一下城里的情况,确认一下城里有没有埋伏。”奇肯下令道。
“……老总,这是现在的情况。”传令兵报告道。
“在城里发现了以尸体为武器的抛石机,但是没有人操作?他们想把瘟疫散播到城里,结果执行任务的人都跑了。”西瓦列斯皱眉道,“告诉奇肯,进城以后,尽量避开人群,如果不能避开,最大限度减少接触!”
“是!”
本来他们肯定计划留着一些部队拖住我们,再搞点小动作搅局,但这些留下的人自己先跑了。明摆着送死的活计,谁愿意干啊?西瓦列斯暗想。
“老总,您叫我?”安娜在营帐门口问道。
“嗯,沃瑞尔,你和达斯特去城里调查一下疾病的情况,尤其提醒达斯特,让他自己别被传染了。”西瓦列斯说道,“然后,你们写一篇报道,一定要突出瘟疫‘来历不明’,明白吗?”
维克和安娜在班尼克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大多数普通住民的房门都紧闭着。尽管法雅军队严禁抢掠当地居民的财物,也因为疾病风险而下发了“减少接触”的命令,但没有矮人敢在法雅军队走在街上的时候打开大门,因为对于当地人来说,无论抢劫者出现的概率多低,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百分之百。
但没过多久,两人就看到了一个例外:一座外表相当高档的酒馆在门口挂着显眼的“欢迎法雅人”的牌匾。他们向酒馆的方向走去,酒馆门口的一个中年矮人见到他们以后,立刻用多年吆喝练就的巨大嗓门招呼起来,“为庆祝法雅人进城,今天酒馆对所有人类顾客都有折扣!”
“西瓦列斯不会喜欢这种宣传语的。”维克点评道。
“这不能怪他们。这个酒馆想要继续活着,只能想办法迎合我们,至于拍马屁有没有拍对地方,那就得看造化了。”安娜说道,“进去看看吧。”
维克和安娜都穿着便装,至少从外表上不可能看出与法雅军队的联系,安娜甚至没有使用“沃瑞尔”这个身份,但门口吆喝的矮人并不这么认为,“两位长官,快,里面有请,今天所有菜品都有折扣!”
“那个……我们不是‘长官’。”维克辩解道。
门口的矮人上下打量了这两个人类顾客好久,然后谄媚地笑了起来,“哎呀,长官谦虚了。我们开酒馆开了这么多年了,哪位是贵客我们一清二楚,请进吧。”
维克一头雾水地被这个矮人招呼到了酒馆里面,发现酒馆内空无一人,每一副桌椅都整齐地摆放在原位,他们甚至无法在柜台附近看到酒馆的工作人员,整个酒馆寂静得像要闹鬼。
也难怪。矮人们都把自己关在家里躲避祸事,而被下了“最大限度减少接触”死命令的法雅军队也不可能跑酒馆里大吃大喝,然后,就没有其他可能的顾客了。维克暗想。
维克和安娜都注意到了酒馆老板看向空无一人的酒馆时,表情和眼神中隐约露出的落寞和无助,但当他发现两人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立刻恢复了那副职业的微笑,“两位长官想要什么?”
安娜在菜单里最贵的部分随手点了几个。在老板兴冲冲地把账单拿到后台时,维克叫住了他,指向身旁的座位,“老板,闷头吃饭挺没意思的,要不你留下陪我们扯会儿闲篇?”
“好啊,好啊。”老板看上去非常高兴,连脚步都快了不少,“我马上就回来!”
安娜有些惊讶地看向维克,“你好像真的变聪明了呀。”
没过多久,在老板的招呼声中,酒馆的后台热闹了起来,矮人们熟悉的大嗓门从厨房一直传到维克和安娜的耳中,他们也丝毫不怀疑这些巨大的嗓音能传到门外老远的地方。
“啊,不好意思长官,这几个菜得稍微多等一会儿。”老板飞奔过来,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椅子向维克的方向晃动,维克甚至因害怕椅子翻倒而想要伸手去扶,“正好,最近乱的要死,好不容易有点贵客……你们要知道,能在蒙托当酒馆老板的,要是没点嘴上工夫,可是会被淘汰掉的。”
“嘿,这不巧了吗?我们俩嘴上工夫也不差的。”维克大笑。
老板一下来了精神,“诶,论斗嘴我还没输过谁呢,今天倒想向两位长官讨教讨教了。”
“先说说最近这城里有什么新闻吧。要是平时,不用我问,自然就有大嘴巴的矮人把最近的事情喊出来,还附上大量的点评。”安娜微笑道,“今天只能麻烦老板亲自来一段了。”
“你们知不知道,在那个狗娘养的罗布尔从这里跑掉之前,他把最近死亡的矮人的尸体收集了起来,然后喊了一群工匠制造投石机。”老板低声说道,“那些工匠里有几个我还认识呢,他们告诉我,那哪是投石机啊,完全就是为了抛掷尸体用的!”
“这么离谱吗?”维克和安娜故作惊讶。
“情况没那么严重,两位长官,那些留下负责操作投石机的工匠和士兵都跑了,罗布尔这个老混蛋自己跑的就飞快,还指望手底下人留在这送死?”酒馆老板两手一摊,表现出强烈的不屑,“要是真有傻子听了罗布尔的鬼话,把这些腐烂的矮人尸体往城外扔,那这傻子连被你们‘优待俘虏’的资格都没有。”
“那倒确实。”安娜附和道。
“开了这么多年酒馆,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也没少经历过,要我说啊,这世上除了自己的爹妈和老婆孩子,没什么人值得给他拼命。你就说,罗布尔那种混蛋,有什么值得蒙托人给他拼命的地方?拉倒吧,活着不好吗?”老板自嘲地笑了笑,“这方面就不对,要我说啊,想要鼓舞自己的士兵,那就得让士兵相信,不打这一仗自己老婆孩子要出事,就可以了。就,哪怕你其实是为了多拉一车珠宝走,你也得这么去骗你的部下,不然没人给你卖命的。”
“老板,你这屋子这么空,是第一天,还是持续挺久了?”维克转移了话题。
“在罗布尔逃跑之前还有一些顾客,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能理解,谁敢这个时候出门啊?做生意就得尊重做生意的规律,不能强求。”老板说道,“不过,两位长官,要是法雅人都像你们这样友好,我想我的生意会恢复一些的。”
“咳……”安娜粗重地咳嗽了一声。
“哎呦,可要小心,最近我们这里也有好多矮人咳嗽着进来的……”
维克和安娜在不经意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安娜用不易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示意维克继续聊下去。
“……这我必须提个醒,两位长官,咳嗽是小事,但咳嗽的人一多,可就不是小事了。”老板紧张地说道,“那很多年前了,我还小的时候,蒙托闹起来,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脑袋烫得能烧开水,路也走不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后来,班尼克来了个人类,叫……呃,他的名字不能说……那是我见过水平最高的医生。你要知道,大多数医生自己肚子里那算盘打的响着呢,对自己徒弟都要‘有所保留’,对不认识的人那可是守口如瓶,就怕你把他的所谓‘祖传秘方’说出去。”
维克和安娜都知道,在这个以种族抱团的时代,雷佐有目的地想要得到整个米诺斯的认可。他精通的医术就是让他美名远播的重要手段之一,因为靠治病救下的人最直观可见。
“那他呢?他相比那些医生有什么高明之处?”维克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
“他先是给我爹治好了病,然后他看我爹比较聪明,就把这些治病的办法教给他了,听起来比那些所谓医生吹出来的简单好多,但是就是管用,就是吧……那个药是真的又难闻又难喝,我爹第一次喝药差点吐出来,有人还说什么,那个人是死灵法师,给我们灌的是迷魂药,我可去他妈的吧,良药苦口都不懂。”老板说道,“后来……没办法,那次病闹起来太大,连他也只能救下少部分人。我爹在这里救下了一些矮人,名声传播出去以后,试着开了个酒馆,当天顾客就爆满,一直到交到我手上,再到今天。”
“这么说,你还得感谢那位不能说名字的人?”维克问道。
似乎是出于害怕,老板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双手,“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描述以前闹过的一次病,这都是矮人之间的事情,好像还有一点余波散播到了精灵那里,但和人类没什么关系啊。”
“嗨……你估计是见那些胡说八道的矮人见多了,那些人立场比事实重要……”
“诶,你说对了!他们才不管你亲身体会过什么经历,凡是不符合他们想法的一律都是编造,要么就是……反正首先得排除是真的。”老板听到安娜这样的话,马上放了心,“跟这种人说话其实挺没意思的,你只能在旁边说他对,盼着他早点把那些废话扯完,你反驳一句他就得多扯十句,不值当的。”
服务员给他们端上来一壶酒,老板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来,两位长官,敬我们一见如故,干!”
“干!”
老板用非常猛烈的动作把那杯酒一饮而尽,无论是维克还是安娜,都无法从他脸上看到快乐以外的表情,那已经不是“职业道德”范畴了。
“嘿,瑞德,醒醒!”
天还没亮,瑞德就被格温摇醒,他听到了门外散乱而密集的脚步声,“怎么回事?”
“来,看。”格温把头凑在窗户左边,向另一侧指了指,示意瑞德坐到右边。
在非常昏暗的光线中,瑞德勉强辨认出一群矮人在垂头丧气地行进在路上,看不出具体的装束。他的关注重点很快调整到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上,这些沉重的斧子和弩显然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不便。
“逃兵。”格温说道。
“嗯,逃兵。”瑞德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就为这个叫我起来?”
格温瞪了瑞德一眼,“天哪……你听到‘逃兵’这个词都提不起任何警惕性?你知不知道这些手持武器而没有编制的家伙,是最容易干坏事的?”
“来,讲讲,格温大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瑞德问道,“我应该……”
“你再叫我‘大人’我直接抽你,你信不信?”格温冷哼一声。
“不,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因为你当过官,打过仗,所以你知道逃兵有什么危害……”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反正你最好不要再试图叫我‘大人’,否则后果自负。”格温推了瑞德一把,“至于逃兵,我就说一点,恶魔入侵战争那会儿,我从魔法山谷北边一直跑到坎达边境,中途杀了7个精灵和个恶魔,你懂了吧?”
“懂了,懂了……”
“重复一遍,这和什么当官、‘大人’之类,没任何关系。”格温说道。
这些疲惫的士兵们在这个废弃的小镇搜索了很久,一个房屋接着一个房屋地搜寻着,距离这个唯一幸存的矮人家庭越来越近。
“他们在找什么?”瑞德问道。
“什么都有可能,这些没有理智的人做出什么事都正常,不要试图推测他们的行为,就好像不要试图推测蒙托的外交政策一样。”格温说道,“有没有备用的法杖,借我一根。”
“好。”瑞德把自己的元素法杖递给格温,自己则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灵魂法杖,“你就用冰或者雷就行,别用火。你们精灵,跟森林打交道的,应该也不怎么用火元素魔法。”
“那跟死灵法师逃犯打交道的精灵呢?”格温微笑着反问道。
“那我不清楚,我一般会和这种人保持足够的距离。”瑞德回答道。
两人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直到敲门声从门口传来。
“这里有人吗?”一个外强中干的矮人声音传来,这个声音非常大,但仍然无法掩饰声音主人的疲惫和虚弱。
格温刚准备过去开门,就听到矮人房主从床上爬起来,向门口奔去的声音。
“我再问一遍,有人吗?”声音极力表现出凶残的感觉。
敲门的动静渐渐变成了撞击,瑞德和格温已经拿好法杖准备去门口帮忙了。
“长官,长官……”矮人房主恐惧的声音传来,“我这家里没什么东西,但好在昨天来了两个客人,一个人类和一个精灵,他们身上好像有些……”
“是吗?”屋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他们现在呢?”
“嘘……长官,他们都睡着觉呢。”房主回答道,“我这就给您开门,您可千万要放过我啊。”
房主打开了门,屋外的几个矮人一哄而上,直奔瑞德和格温所在的房间,“轰”的一声将门撞开,全副武装的矮人们将自己的武器指向了面前的两个高个子。
“把身上有什么东西都交……”领头的矮人看了一眼表情冷淡、面带杀气的格温,好像是认出了这个闻名于整个米诺斯的精灵猛将,扮出的凶恶一下荡然无存,“快,快走……”
矮人们拼命地想要从这间房屋中离开,但他们发现自己连迈开腿都比原来费力得多。瑞德的灵魂能量创造出一个幻境包围住了矮人逃兵们,他们感觉自己看到无数只乌鸦状的生物从黑暗的角落里向他们扑来,而出口也渐渐变得模糊,一会儿跑到自己的左侧,一会儿又瞬间移动到自己的右侧。随后,第一个矮人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他就没有意识了,因为那是格温发射的闪电。
没过多久,所有能量就都平静了下来,瑞德和格温的衣服上甚至都没有沾染任何血液,干净如新。
“那个,房主?”瑞德找到了那个在门外发抖的矮人房主,“为什么要这样啊?”
“饶命……大侠饶命……饶命啊……”魂不守舍的矮人房主似乎根本听不清瑞德在说什么,嘴里只是不断重复着“饶命”,跪在地上往瑞德的方向不停磕着头,每一次头与地面的撞击都发出巨大的声音。
“如果你在被这些逃兵敲门的时候,来我们的房间把我们叫醒,向我们求助,我们可能会在门外就帮你解决问题了,甚至不用你收拾屋子。可惜啊,你选了这么个解决办法。”瑞德叹了口气,“真以为抢光了我们两个,他们就能放过你?”
“饶命……饶命……”
“别‘饶命’了,我对你那条命没任何兴趣。自求多福吧。”瑞德叹了口气,“格温,咱们走。”
心有余悸的矮人房主目送着这两个奇怪的客人骑上马,一直消失在视线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因为送走了两个杀人狂而庆幸,还是该因为试图出卖他们而内疚。
星空的边缘出现了一抹红色,那是即将到来的黎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瑞德在手中点起一个火苗,才勉强让自己能够看到格温。乌鸦们盘旋在废墟周围的几棵枯树上,在看到格温以后,它们快乐地鸣叫了起来。年龄最大的乌鸦飞到格温身旁,啄了一下她的手。
“这是有危险的意思?”瑞德问道,“我看你的乌鸦一般不离你这么近。”
“是。我猜,附近这样的逃兵小队还有不少。”格温说着,从背包里拿出弓,握在手里,“瑞德,来打猎吧,你会射箭吗?”
“一窍不通。”瑞德回答道。
“啊,真扫兴。”格温翻了个白眼,“那就只能我打猎,你看着了。”
两人跨上马,向班尼克的方向,也是“猎物”的方向快速行进,乌鸦们围绕在格温身旁,为她侦察周围一切的异常。忽然,瑞德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格温已经拿起了弓,手中的冰元素也凝结成实体。
“怎么说……”
“嘘……”格温压低声音,“不要惊扰猎物。”
瑞德顺着格温弓箭瞄准的方向,终于勉强看到了另一个矮人逃兵小队。这些矮人正在往瑞德和格温的方向迎面走来,身上破损的武器将黎明仅有的一点光线反射到瑞德的眼中,即使双方就在大路中央,都没有进行任何隐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也只有格温这样视觉敏锐的精灵能最先发现对方。
格温将弓弦拉满,对准站在最前面的第一个矮人逃兵,冰霜凝结的箭矢径直向目标飞去。箭矢直接没入矮人逃兵的体内,过量的冰元素让矮人几乎冻结成一座冰雕。
矮人们尖叫起来,而格温冷静地在手中聚起第二支冰箭,对准尖叫的声音来源射去,对方的尖叫戛然而止。
意识到自己成为猎物的矮人逃兵们开始四散逃窜,在格温瞄准一个向后逃跑的矮人时,一个逃兵迷失了方向,在一片黑暗中跑到了瑞德和格温的面前,慌乱中举起斧子就要砍下去,被瑞德的火球击中,飞出好远,滚落在地上。
天边红色的早霞一点一点吞噬着黑暗,给蒙托的黎明带来一点微弱却足够看清道路的光芒,而太阳就在地平线之下不远处,等待着照亮整片大地。而在这些光线的帮助下,矮人们终于看清了在大路上骑着马的那个精灵——那个死神一般的猎人。
格温射箭的速度越来越快,箭无虚发,矮人逃兵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而当最后一支箭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落在最后一个矮人的后背上时,这场“打猎”宣告结束。
格温面无表情地把弓收了起来,既看不出杀人的紧张,也看不出“打猎”的喜悦,相比她在蒙托的路上射死了一整支矮人小队,她的表情更接近于为自己的弓擦去了几粒灰尘。
“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残暴?”格温问道。
“实话说,有一点。”瑞德回答道,“但你做的是对的,这是一个有些残暴的正确做法。”
“嗯。在这种完全没有秩序的地方,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先被动挨打,再‘师出有名’地还击。”格温说道,“需要克服这种心理障碍的人,是活不了太久的,无论在政坛还是荒野,都一样。”
瑞德想起自己第一次与格温见面的时候,她还贵为艾伦评议组历史上最年轻的成员,而第二次见面,在魔法山谷的恶魔传送门前,格温竟成了与他们一起逃难的通缉犯。瑞德最开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但听了格温的讲述后,瑞德才明白,艾米丽女王的拼命保护,已经让格温政治生命的死亡延后了很久了,否则,这个鄙视拉帮结伙、把自己弄的满朝没有一个“朋友”的精灵官员,恐怕上任第一年就能被罗织罪名下狱。
“是啊,吃一堑,就他妈长一‘智’。”瑞德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