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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岁暮(2)
    瑞德和格温在错综复杂的贫民区绕了好久以后,终于接近了目的地。他们走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堆满杂物和垃圾的街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瑞德和格温只能侧着身子才能勉强通过。

    瑞德敲开了那个锈迹斑斑的房门,“您好,我是赏金猎人。”

    “哦,先生……我的孩子,她……”开门的老矮人尝试着让自己跑起来,差点摔倒在地上,“她……”

    “您先冷静一下。有什么线索吗?”瑞德问道,“至少我需要知道她可能去了哪,最后一次见到是什么地点。”

    “她……她说她心情不好,要出去走走,然后……就……再也……”老矮人哽咽起来,“她身上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带啊……”

    “她什么也没拿就从家里走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瑞德问道。

    “对啊,对啊……”老人说道,“先生一定要救救她啊……”

    瑞德在屋里转了转,这个狭小而拥挤的房屋很勉强地塞了两张床,其他一些物件只能堆放在床的侧面,散发着一股汗臭。瑞德抬起手,一股不易察觉的灵魂能量悄悄从手中散播出去,又回到瑞德体内。

    “好,先生,可以了。”瑞德说道,“提前说一下,我不能保证任务成功。”

    “您不要这么说啊……”老人跪下来在地面上对瑞德猛磕了好几个头,“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得,到时候我要是找不着或者找到个尸体,他非得拿刀捅我不可。瑞德暗想。

    “怎么样?行么?”格温问道,“我从你的表情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在我从白山学了不少灵魂魔法以后,这种搜索工作比以前容易太多了。”瑞德说道,“借我几只乌鸦。”

    “要乌鸦干嘛?”

    “不一定要乌鸦,其他鸟也行,只要是擅长搜索的都可以。”瑞德说道,“你的乌鸦每次都能把信精准地送到目的地,不管是我、维克,还是经常更换外貌的安娜,都能找得到,从不失手,所以我想借用一下。”

    “行。”格温说着,抬起双手,精灵最擅长的自然力量开始运转。驻足观看这幕奇景的矮人越来越多,他们看着身旁那棵已经枯萎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出了新芽,看着好几只鸟从远处飞来,落在这个神秘精灵的肩上,看着极度排斥自然的蒙托流动着难得一见的自然力量。

    瑞德将右手伸到乌鸦们面前,释放出一点微弱的灵魂能量,“帮我找到这个人。”

    乌鸦们接到命令后四散飞去。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瑞德对格温挑了挑眉毛,“有兴趣一起干赏金猎人嘛?效率肯定翻倍。”

    “没有。”格温做了个鬼脸。

    “巧了,我也没有。”瑞德说道,“赏金猎人?狗都不干!”

    当天晚上,一群乌鸦落在一间酒馆的屋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好多本来准备进入酒馆的矮人都被这群乌鸦吓得连忙溜走。酒馆老板发现这群乌鸦以后则面如死灰。

    “乌鸦,乌鸦!我的酒馆要完蛋了!”酒馆老板绝望地叫道。

    “快跑啊,乌鸦来了,大凶之兆!快跑啊!”不知哪个矮人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好多矮人立刻扔下手中的酒杯,大惊失色地向门外狂奔,酒馆门口变得水泄不通。几个路过瑞德和格温一桌的“好心人”还招呼他们一起逃跑。

    “我弄几只喜鹊,是不是就‘大吉之兆’了?”格温用不屑的目光看向这些慌张的矮人,“荒唐。”

    “你的乌鸦找到人了?”瑞德问道。

    格温点了点头,向门口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等他们闹腾完。”

    一哄而散的矮人们开始在门口观察那些乌鸦,有几个好事的矮人开始捡起石子投向房顶,乌鸦们则灵巧地躲避了所有攻击。当石子与屋顶的碰撞声以及稀稀拉拉的叫好声从门外传来时,格温明显坐不住了,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冲向门外。

    乌鸦们乖巧地停在格温的肩上,而矮人们一下愤怒了,“快!拦住这个女巫!”

    “别想跑!”

    “这女巫在诅咒我们!”

    “女巫……她是格温啊。”一个比较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的来源,一个牧师装束的矮人挤到了人群前面,“我早就在预言里看到了,这座酒馆会有一位贵人驾临,没想到是您,格温小姐。”

    “奥……”格温想起奥瑞科的脑袋还值三千金币,没有叫出完整的名字,“那你的预言指的‘贵人’应该不是我吧?”

    “不,格温啊,预言里已经揭示了,您将是米诺斯最大的贵人之一。”奥瑞科微笑着,在手里凝聚起一股神圣能量,示意格温低下头仔细观察,“来,小姐,看看。能为这样的贵人做一次预言,实在是我这个老牧师的荣幸。”

    格温装模做样地对着那团神圣能量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然后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先生,这很难,很难啊。”

    酒馆里的瑞德拍了一下脑门。演的跟真的一样,瑞德暗想。

    “预言不会有错的。”奥瑞科把那团神圣能量收了起来,对格温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我以为您做过一次预言为荣。”

    人群没有人再说格温是“带来诅咒的女巫”了,有的回到了酒馆继续喝酒,有的则转身离开,很快包围着格温的矮人们就一个都不剩了。

    “也不知道我这群乌鸦招谁惹谁了,走到哪都是‘凶兆’。”格温很不高兴,“瑞德,它们找到目标了,咱们跟上。”

    “达斯特。”奇肯的声音又一次从门口传来。

    在维克费了老大劲才将那个默写规章的考核混过去以后,他听到奇肯的声音就会条件反射地头疼,“又怎么了?”

    “原本驻扎在法雅主城东侧的第二军团已经与我们会合了,两军会进行一次军事技能的比拼。马上老总就要回归军队,我们绝对不能输给他们,在老总面前丢脸,知道吗?”奇肯说道。

    “我们”还是“你自己”不能在老总面前丢脸啊?维克暗骂道。

    “需要我做什么?”

    “关于我们法雅军事知识的考核,包括法雅军事力量、装备、后勤等等信息,题库就在这里。”奇肯拿着一个厚厚的本,随手扔在维克的桌上,沿着惯性滑向桌子边缘,把一支笔都碰掉了,“下星期会有专门的人负责考你的背诵,如果你在考核里输给第二军团的人了,那你就和外边那些人一起参加训练去。”

    维克双眼一黑,自己当年在哥萨大教堂就极度厌恶背诵科目,西瓦列斯知道这一点,奇肯应该也知道。

    “那我现在就去训练吧。”维克说道。

    “行,那你现在就去训练吧,如果你在考核里输了,你会有单独的加练。”奇肯指向窗外的训练场,“去吧。”

    “……”

    “别愣着,现在就给我去!”奇肯大吼道。

    训练场上,维克拿着一把木剑,机械地学着教官指导的动作,暗骂着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居然出现在法雅军队里。

    “现在,我要求你们进行一对一的格斗训练!”教官把组里最强的那个士兵和维克分到了一组,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维克,好像在等待着这个临时加入的文官出丑。

    在训练的第一回合,维克的剑就在对方的腹部点了一下,第二回合变成了胸部,第三回合则是肋部。

    “达斯特,出列!”教官一把抓住维克的衣领把他往外拽,“谁让你这样用剑了?”

    “我想用更高效的动作。”维克回答道。

    “去你妈的‘更高效’!我教的东西,就是最高效的东西!”教官拿起手里的木剑,劈头盖脸地向维克挥去,被维克随手挡开。

    “报告,规章上不允许教官打骂士兵。”维克说道。

    “嘿,还教训起我来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吧?我告诉你,上次蒙托打进来的时候,我亲手杀了两个矮人,才换来这个教官的位置!”教官继续咆哮道,“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

    “我问你,你姓什么?回答!”

    “报告,我姓达斯特。”维克回答道。

    “大点声会吗?”

    “报告,我姓达斯特!”

    “现在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刚才不知道?给我说二百遍,去!”

    “报告,如果知道自己姓什么就必须承认您的剑法好,那我还是不知道吧。”维克的火气上来了,“我不知道大家更相信从白山、灰山、恶魔领域和龙巢活下来的经验,还是更相信这个看起来挺帅的花架子。”

    士兵们一片哗然,而恼羞成怒的教官对维克的第二次攻击也被轻松化解。

    “好,你来,你来!”教官拽着维克到他的位置,自己站到了维克原先的位置上,“来啊,教教我!我真想看看什么不是花架子!”

    维克拿起剑,刚比划出第一个姿势,教官的剑就第三次向维克攻了过来。

    “你还真敢教啊?给你脸了是吧?”教官咆哮道。

    “长官,您下的命令一向这么善变吗?”维克嘲讽道。

    教官的脸憋得通红,在短暂的安静以后,他向维克扔过一柄加了重量的剑,“你不是有本事吗?滚去那边练挥剑,练到我让你停为止!其他人,继续!”

    深夜,维克终于回到了宿舍里,桌上放着一盒饭菜,显然是安娜给自己留的。

    相比维克经历过的无数险恶环境,这一点考验确实算不上什么,但他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接连受到如此侮辱,他不得不对自己产生怀疑。

    维克把手放在墙壁上,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敲下去。安娜能做什么呢?难道让她穿上那身黑袍找西瓦列斯伸冤?那不真成“特权人员”了吗?

    自己刚进入哥萨大教堂的第一年,落得个人人喊打,现在西瓦列斯的保护伞一撤,我就回到应该的位置了。维克自嘲道。

    “现在是这样?”西瓦列斯问道。

    “是的,对付刺头我一直都是有一手的,就不能让这种人太舒服。”奇肯自信满满,“放心吧,再过几天,他肯定老老实实的了,哈哈……”

    西瓦列斯几乎把他刺穿的眼神告诉奇肯,他笑得相当不合时宜。

    两星期后,比赛场。被奇肯选中的,参加军事知识考核的第三军团军官站在一排,而第二军团的士兵站在了第二排。

    “法雅目前拥有常备军多少人?”

    “报告,六万!”

    “法雅第一军团指挥部是哪里?”

    “报告,铁石城!”

    轮到维克了,提问者眼珠一转,准备给他点“考验”,“说出法雅现有的所有兵种。”

    “……”

    维克焦急地东张西望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他用求助的目光向他的队友瞥了几眼,而他的队友们像是生怕丢人一样转过头去,连一个试图用嘴型提示他的人都没有。

    他记得,每一个兵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一字不差地把答案说出来。即使没有那本破书,他也经常和格温、安娜一起推演战争,他对法雅的兵种比台上的评委还要熟悉,无论是几天前那个不会正眼看人的军官考核自己的时候,还是现在,都一样。

    但,他不想。在看到队友们的反应以后,他打消了最后一点顾虑。

    “我重复一遍,说出法雅现有的所有兵种。”来自第二军团的考官看到维克的支支吾吾,脸上的得意渐渐遮掩不住了。

    “就是……那个……”维克的演技非常逼真,从评委到选手再到观众,没有一个怀疑他忘掉答案不是因为临时紧张。

    评委们摇了摇头,在维克·达斯特的位置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考核不断地进行,维克的一言不发让第三军团丢掉了大量的分数,而本来在其他科目微弱领先的第三军团由于这一失利而在比赛中告负。

    赛后,在队友的唾骂声中,维克假装失落地低头走着路,忽然一个石头正中他的后脑,被砸中的部位渗出了一点鲜血。他转过身来,发现是那个自称他的粉丝的传令兵,以及他的一帮朋友。

    “叛徒!你这样的叛徒就该拉上刑场砍头!”

    “亏我还当过你这种人的粉丝!”

    “叛徒!”

    “……”

    乌鸦们停在了富人区一个豪华住宅的楼顶,但很快被里面的佣人驱赶出来。

    “这家什么来头?”瑞德问道,“我可不想卷进蒙托政治里。”

    “不是政治人物,我确认。”格温说道,“估计是个非常有钱的商人。”

    “官商都是一家……”

    “现在这个人人自危的蒙托,不管是官还是商,都只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躲开事情。”格温表达了自己的不屑,“放心,不会出问题。”

    乌鸦们在格温头上盘旋了几圈,然后四散飞去。它们会一直与格温保持不远的距离,随时响应她的召唤。

    瑞德向那座房屋的门口靠近,他发现无论是墙面还是大门都光亮如新,好像每一天都有人频繁地擦洗一样。他把耳朵贴近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

    “来,小狗狗,这边来。”一个中年男性矮人的声音。

    “汪!汪!汪汪!”一个年轻女性矮人的声音。

    瑞德和格温互相看了一眼,都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悲观。瑞德在手里凝聚起一点水元素,然后一下冻结成冰,形成了一把冰铸的钥匙。

    “你还会这个?”格温惊讶道。

    “偷鸡摸狗的技巧我样样精通,这方面只有安娜比我强。”瑞德说着,把钥匙伸进锁孔,轻轻一拧。

    “你确认要进去吗?”格温抬起手,打断了瑞德撬锁的动作,“我怎么觉得他们玩得挺开心的……”

    瑞德没有回答,把冰钥匙插进了锁孔,打开了一条门缝,在一阵奇怪的污秽气味中捕捉到一丝灵魂能量。

    “谁啊?”中年男性矮人向门口的方向咆哮道。

    “确认了,是本人。”瑞德重重地把门重新关上,“可以回去交差了。”

    两人回到那间破败的小屋,老矮人看到这两个赏金猎人的归来,眼睛一下亮了。

    “我的女儿……她……怎么样了……”

    “呃……”瑞德斟酌了一下语言,“我们找到她了,她没事,但她,呃……不愿意回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她没事就好……”老矮人用颤抖的手拿出一个钱袋,“这是报酬,可能有点少,但……我这把老骨头只有这点家当……”

    瑞德打开钱袋,从中取出十个金币,“先生,赏金猎人因为不可抗力没有完成任务,只收一半的赏钱。”

    “不,你们任务完成了啊……我女儿平安就行,她不愿回来,就依她,就依她……”

    瑞德叹了口气,悄悄把攥在左手里的火元素收了起来。他总是要做些防备。

    走出那扇门,瑞德端详着那十个脏兮兮的金币,思考了一会儿。

    “把这些事情如实告诉维克吧,他想如何加工处理,那就是他的事情了。”瑞德说道。

    “让我猜一猜维克会改成什么……”格温说道,“女儿离开家里以后被人绑架拐卖到一个富豪家里,尽管受尽屈辱但无需挨饿受冻让她决定向富豪屈服,用肉体和尊严换取一点点生存空间……”

    “好像什么都没改。”瑞德提醒道。

    “我也这么觉得。”格温点了点头。

    “嘿,小子,你说有个精灵妞来了,你可没说她长这么寒碜!”

    瑞德和格温警觉地抬起头,发现好多手持武器的矮人包围了他们,狭窄的小巷每一条出口都被堵住。

    “看看这,脸上那么大一道疤,谁愿意要啊?”一个看起来像首领的矮人喊道,“上次那个好歹有人买了,这个?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

    “对啊,这能卖几个钱?够弟兄们吃饭的吗?”另一个矮人附和道。

    在第三个矮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格温悄悄从背包里摸出一把湛蓝色的弓,元素能量凝聚在手上形成一支冰箭。她用熟练而迅速的动作拉开了弓弦,而当这声异响传到矮人们耳中时,已经晚了。

    “嗖……”

    领头的矮人头部中箭,浓重的冰元素猛烈地灌进他的身体,让他像一座雕像一样僵硬地栽倒在地上,剩余的矮人四散逃窜,但格温的冰箭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她射击着每一个视线内的矮人暴徒,箭无虚发,在她的第四箭穿过最后一个逃跑不及的矮人后,她用同样轻柔的将弓收回背包,好像她只是进行了一次射箭训练一样。这把弓曾经将一支冰箭精准地送入龙族族长雷安伦的嘴里,显然,这把弓的主人,至少不是随便几个矮人暴徒就能惹得起的。

    “能用打架解决的问题,都是最简单的问题。”格温平淡地说道,“这把弓,相比法杖,别的可能稍微差一些,但射程远多了,适合拉开距离的战斗、伏击战、以及痛打这种落水狗。”

    天色将晚,西瓦列斯穿着便装来到维克的宿舍,敲了很久门,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隔壁的安娜从屋里走了出来。

    “维克呢?”西瓦列斯问道。

    “被拉去训练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回来,估计又受罚了。”安娜两手一摊,“从他在那次比赛里一个字没说,到现在,天天都被罚,每次回来都是深夜,估计是训练科目不达标吧。我一定狠狠地催他,让他自己加练。”

    “这……”西瓦列斯感觉到了安娜的愤怒,“发生什么了?”

    “老总,我先问一下,维克身上的事情,是不是你的授意?”安娜问道。

    西瓦列斯暂时没有回答,而这让安娜的语气激烈起来,“你比我更清楚他是个什么人,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对待他的结果。这么说吧,如果哪天他决定从法雅叛逃,我会帮他。”

    “……”

    “实在抱歉啊,老总,这方面我帮不了您什么忙。”安娜补充道,“如果你非要这么对待维克还要他感恩戴德,那别说我了,你把我爸叫来他也做不到。”

    安娜口中的“爸”指的是并不是她因为灵魂成瘾而死在米诺斯的亲生父亲,而是雷佐。这个恶魔入侵战争的罪魁祸首仍然活着,还认了一个恶魔做女儿。

    尽管史书用力过猛地想要把雷佐塑造成有勇无谋的莽夫,但维克仍然从他的履历中看出了端倪。雷佐对于人心的掌握已经出神入化,他总是能表演出最合适的性格来游说自己的敌人,让他们内部互相攻伐甚至直接向法雅倒戈。这样的能力也表现在恶魔入侵战争中,在把恶魔军队搅成一团糟以后,雷佐就从恶魔的军营里消失了。

    安娜在这个时候提到雷佐,是因为米诺斯没有比他更擅长劝说的人,而她认为即使雷佐也达不到这个要求。

    “这里的人是自发地排挤他吗?还是有专门的人组织?”西瓦列斯问道。

    “这种事情您应该问奇肯。”安娜不耐烦地回答道,“问我是不管用的,我看不出来。”

    “那我等维克回来,我得和他聊聊。”

    “我看不用了。你以为维克还是十天前的维克,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和你激烈地交流问题的那个维克吗?”安娜苦笑,“现在的他见到你,他只会用最大的礼节,最多的敬语,说一堆最没用的废话,直到把你打发走。”

    “呃……诶,安娜,我有办法了。”西瓦列斯忽然灵机一动,“来,你听着……”

    第二天,维克·达斯特,那个天天在训练场上被罚的军官升任法雅第三军团副参谋长的消息在军营里四处流传。由于西瓦列斯即将复出的消息还只是少数人才知道的机密,因此士兵们都对维克的升迁议论纷纷,他们大多将矛头指向了奇肯,认为自己的司令与维克昔日同窗的关系让他任人唯亲,有的人也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但对军官们来说就不一样了,为了保住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他们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维克的宿舍门口排起长长的道歉队伍,每个人都带着贵重的礼品,想用一点金钱保证自己以后不被报复。队伍没有向前移动的迹象,因为维克根本不打算把这群墙头草放进自己的宿舍。

    维克比谁都清楚这个消息的来历:能把假消息散播得如此逼真,只有西瓦列斯自己做得到。门外军官之间的议论声隔着墙壁传到维克的耳中,让他心乱如麻。

    老师啊老师,你妄想用这样的军队一统米诺斯?

    过了很久,宿舍的门开了,军官们一扫脸上的焦急和不满,马上用最标准的军姿站好,排列起整齐的队伍,用笔挺的姿势,将手中贵重的礼物送到这个维克·达斯特的手中,动作的正式堪比仪式中交接旗帜。这个“将来的副参谋长”将礼物尽数收下,礼品装了满满一箱,每个人都不忘在桌上的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送去的礼品,好像这张普通的信纸就是自己日后的护身符。

    在送走所有来客,确认楼道没有其他人以后,维克敲了敲墙。

    “安娜,把这一箱东西,还有这张名单,送到西瓦列斯那里,让他看着办吧。”维克找来一个箱子,将这些贵重的礼品胡乱堆积在箱里,“臭不可闻。”

    “哎呀我的维克啊……”西瓦列斯用全力闭上眼,左手扶在脑门上,一直到眼睛有些麻木才重新睁开,“我,我……真的很感谢他这么替我考虑,但这不是把事情搞砸了吗?”

    “怎么搞砸了?”安娜没理解西瓦列斯的意思,“这些人这么嚣张,您不打算管?”

    “是,早晚得管,但我散播消息不是要整肃军纪,是要让维克不这么受排挤,明白吗?”西瓦列斯摇了摇头,“他现在反手把收到的礼物全丢给我,那……还是所有人一起排挤他啊,没人敢和他做朋友了。”

    “那不是好事吗?难道您希望维克和一群见钱眼开的货色当朋友?”安娜更迷惑了,“要是他跟第三军团混得特别好,您不会更担心吗?”

    “……哎呀,你怎么也不懂啊?你觉得是维克‘出淤泥而不染’,我也这么觉得,那是因为咱们和他太熟悉了,知道他根本就没那个往上爬的心气。”西瓦列斯的手重新回到了他的脑门上,“换个不太熟悉的人呢?不说那些行贿的,就算是你,你和他不太熟的时候,那些关于法雅与恶魔的机密,你不是也没敢告诉他吗?”

    “嗯……”

    “要是真这么闹起来,不止是那些毒瘤,正常人也会下意识地害怕他的。维克现在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他是个‘官’了,不可能像以前似的,除了咱们几个,其他人对他的看法都不用在乎。”西瓦列斯说道,“所以,这事我现在不能处理,但我心里会记下这笔帐。”

    “那我回去了。”

    “嗯,顺便告诉维克,我很感谢他。然后,把奇肯给我叫来。”

    安娜离开后没多久,奇肯就带着一股怨气走入西瓦列斯的办公室,“院长,维克要给我当副参谋长的言论是哪来的,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西瓦列斯没有说话,冷淡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奇肯,手里将维克的受贿名单往奇肯的方向一推。

    “解释一下。”

    “……”不像经常和西瓦列斯高谈阔论的维克,奇肯很少见到西瓦列斯动怒,这次虽然西瓦列斯的怒火还没有爆发,但他就像嗅到危险的野兽一样,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来!”西瓦列斯走到办公室的角落,将那个沉重的箱子费力地拖到奇肯面前,一件一件地向外拿,“这是艾伦产的珠宝,这是蒙托的酒,这是一幅《屠神》的赝品……”

    奇肯面如死灰。西瓦列斯一件一件地念着礼品的名字,直到箱子空了,才重新站起身来,“奇肯啊,你这群部下,比我都有钱啊。”

    “院长,我没有参与……”

    “行,我暂且相信你没有参与。”出于对奇肯的了解,西瓦列斯收起了一部分愤怒,“我现在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整顿整顿。之前一直听说,你们第三军团喜欢排挤新人,我看这传言挺真的呢。”

    “是!”奇肯慌张地对西瓦列斯敬了一个礼。

    “一个星期以后,如果你做不好,可就有别人替你做了。”西瓦列斯说道,“滚吧。”

    “号外!西瓦列斯重新在法雅上任!”

    瑞德将一个金币递给矮人报童,报童开心地接过金币,跑到下一个地方继续吆喝。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格温说道,“瑞德,你知不知道这种时候,关注点应该放在哪里?”

    “是不是又有一个法雅大使被杀?”瑞德问道。

    法雅大使被杀是马克王34年发生的事情,当时愤怒的法雅一举拿下了班尼克,但在两年的僵持后无奈退回边境以北。

    “我看啊,随便忽悠一下这几个蠢货,他们自己就会和法雅宣战,不用让一个高级人才去送死。”格温讽刺道,“还有一点可以关注的就是,蒙托的富人,他们能卷走蒙托的多少财富拱手送给法雅或者艾伦。”

    “这么看,法雅势在必得了?”瑞德问道。

    “这个局面对法雅和蒙托来说是不太对等的,但是,蒙托的军事工业极度发达,而且每一个矮人都会一点狂怒能量,如果蒙托无限制地征募士兵,法雅就算赢下来,也要吃很大的苦头。”格温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西瓦列斯一定会希望蒙托多征兵,因为这三股势力越是极尽压榨盘剥,他占领后的安抚工作难度越小。处理占领区域的种族矛盾,比把这片区域占领下来本身还要难得多。”

    瑞德向身后的蒙托集市看去,尽管来往的人流并不密集,尽管频繁的内战让很多摊位都被迫闲置,尽管矮人们没有一个人穿的衣服是新的……他们仍然在努力地生活着,努力为自己买到的物品砍下一点点价格,努力让摊位上的货物能够卖完,不至于积压到第二天。

    如果在战争以后,能让法雅治理这片土地,他们的生活会更好,吗?好像和我也没什么关系,管他呢。瑞德暗想。

    班尼克,罗布尔的营帐迎来了一个人类算命先生。

    “克欧斯撕毁了和我的条约,将我送去的全部物资都扣留在了奇莫斯,如何是好?”罗布尔晃了晃脑袋,纯金的王冠戴在头上非常不舒服,但他无比享受这种脖子上承受重量的感觉,哪怕在战场上,他也经常要手扶王冠避免掉落。

    “沃勒斯的兵马很快就会杀过来,而克欧斯并不可靠,他不会帮陛下从东线牵制沃勒斯,陛下会面对沃勒斯的全部实力。”算命先生摆弄着算筹,“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让沃勒斯和陛下必须停战的理由,比如一个共同的敌人。”

    “法雅?”

    “是一个选项。”算命先生说道,“沃勒斯是前德弗林逆党的亲属,而德弗林逆党便是悍然发动对法雅的侵略战争并招致惨败的罪魁祸首,因此无论如何法雅都不会放过沃勒斯,他绝对不敢放任法雅杀进来。”

    “但,法雅的军力也很强啊,我们抵挡法雅可能会遇到更多困难啊,先生?”罗布尔皱眉道。

    “陛下要注意,如果法雅真的拥有足够的军力,为什么不仅不追击德弗林的残兵,还让德弗林活着回到了蒙托?”算命先生更换了算筹的位置,“如果陛下是法雅人,难道这样的大好时机,不想把敌人一口吃净?他不是不想,是没这么大胃口。”

    “嗯,有道理。”罗布尔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

    真是漏洞百出的话术,不过对付罗布尔足够了。如果法雅当年不把德弗林放回去,你蒙托会分裂成三块吗?算命先生暗想。

    哥萨城外,法雅大军的临时驻扎地。

    “我想我不需要对你们做太多的战前动员。”西瓦列斯洪钟一般的声音一直传到军营的尽头,“在战争中,有些仍然在我们的身边的人,可能永远离开我们,但,我们可以,也应该,用现在的努力和牺牲,换来以后,不再需要担心那些疯狂的政客谋杀我们的大使,不再有无数残暴的虎狼觊觎我们身后法雅人的财富,不再有人妄图用法雅人的鲜血达成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让这场战争,成为米诺斯的最后一场战争!”

    所有军人都起身为西瓦列斯鼓掌,维克和安娜虽然也站起了身,但都没有鼓掌,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维克觉得周围的军人根本没有被激励,只是怕因不鼓掌被处罚才疯狂鼓掌,他们的笑容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

    算了,西瓦列斯和这些人打交道的经验丰富得很,还轮不到我替他担心。维克暗想。

    “各军务必整理好装备,三天后,开始向南进军。”西瓦列斯说道,“散了吧。”

    维克永远是听到“解散”指令以后第一个做动作的人,但这次安娜拉住了他。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会场,西瓦列斯才向他们的方向走去。

    “维克,你也看出来了吧?”西瓦列斯问道。

    “看出来了,他们斗志一般。”维克回答道。

    “嗯,这就是你的价值了。”西瓦列斯说出“价值”这个词的时候似乎有些内疚,“我们会把你的故事放在报纸的头版上,让每一个法雅军人都受到激励。我相信你能做好。”

    “嗯,我一定做好。”维克点了点头。

    西瓦列斯对于维克这么痛快的答应感到意外,半开玩笑地问道,“答应这么痛快?我记得这种时候,你都会号称你就是个‘臭讲故事的’?”

    “老师,我答应了你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只要别再让我背什么军事知识就行。”维克挤出一丝微笑。

    西瓦列斯和维克拥抱在一起,西瓦列斯柔软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学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当西瓦列斯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维克收紧了双臂,似乎在挽留他。

    “我怕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老总。”维克说道。这个称呼上的变化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会有的,孩子,我保证。”

    西瓦列斯转过身去,渐行渐远,而维克一直目送他,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好像在目送一个永远也不会归来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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