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受侵的经历,更别说被人家打入城门来。若羌大军就像是随时都会扑咬上来的凶兽,百姓们是养在圈中的猪羊。但凡他们占领的地方,财物已经被洗劫一空,俘虏生死未卜,幸存者迟早也会被撕咬入腹。
如果是拼死一搏,大家可能还会认命,但现在对方递来了一根救命稻草,换取这根稻草的代价就是即墨无白。百姓之中很快就有了希望交出人去的言论。
师雨挡住了一两个人,挡不住所有人。不过短短一日期限,官员们如何按捺得住,陆陆续续地跑往城主府求见。
夜深人静,一城无眠。
书房之内灯火通明,师雨坐在案后,脊背挺得笔直,面色冷若寒霜。
“城主,当以大局为重啊。”
“是啊城主,即墨无白已经辞官,连陛下也无法庇护他,我们又如何能护得了他?”
“若羌是要困死墨城,城主不可为一人而弃全城百姓不顾啊!”
有明智之人出言反驳:“城主不能交人,若羌狼子野心,就算交了人也照样会发兵,只不过白搭少卿大人一条人命罢了,还是另寻解决之道。”
“若羌的确不会安好心,但下官认为,城主不妨先交出即墨无白去拖延一下时机,以便于刺史搬来救兵。”
“对,如此最为妥当。”
师雨终于掀了一下眼皮子:“你们不用多说,不管是直接交人还是缓兵之计,都绝无可能。”
书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官员们面面相觑,师雨径自起身离开了书房。
霍拭狄等在门外,似乎已经有段时间了,朝她走过来时身上带着股深夜的凉气。
“城主,水源也被切断了。”他的声音极低,怕引来书房内那些官员的恐慌。
师雨紧抿着唇,一边朝前走一边低声问:“周边城镇情形如何?”
“探子之前来报,也有受到袭击的迹象,原本要来支援的军队迟迟未至,只怕情形不妙。如今封锁四门,也不知后况。”
师雨抬头看了看夜空,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她垂下眼,语气有些飘渺:“你说,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
霍拭狄叹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非援兵赶来,否则……难。”
“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霍拭狄抱拳:“城主自有论断,身为军人,唯有忠诚服从,其余不敢妄言。”
师雨苦笑:“与你父亲一样……不知霍叔叔如何了?”
“之前醒了一次,依旧担心墨城战事,反复念叨千万要保住墨城。”大约是觉得这话有给师雨施压的意味,霍拭狄不禁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师雨果然有些怔忪,点了点头,吩咐他继续守住前线,说自己还要想想,便转头回房了。
廊下灯火在风中微微摇晃,即墨无白倚在廊柱边,等着师雨从远处走近,朝她招了招手。
“姑姑与诸位大人商议的如何了?”
师雨走近:“反正不会牺牲你,怎么,你在担心?”
即墨无白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万一你将我丢去若羌,那我岂不是太可怜了,那群野蛮人非得将我活剥了不可。”
师雨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很勉强。
即墨无白托了一下她的胳膊,二人一并朝前走了几步,刚好可以看见城中若羌大军营地的火光。
“唉,我的确是贪生怕死,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得站出来啊。”
师雨猛然转头盯住他:“你想干什么?”
即墨无白冲她笑了笑:“我可没说要去若羌军中大义献身,你我皆知那解决不了问题。我是想突围出城,去宁朔搬救兵。”
师雨皱眉:“你还有伤在身,太冒险了。”
“可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分开身?”
“也许邢先生还在城中……”
即墨无白摇头:“此事还是别叫他插手了,毕竟性命攸关。”
师雨揪住他衣袖:“谁能保证突围就一定会成功?就算你安全抵达宁朔,那些人又岂会三言两语就肯前来?”
“总比死在若羌人手中好。”
师雨将他的衣袖撰地更紧。
即墨无白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指了一下远处,“墨城已经毁了大半,事到如今,还有何惧?就算是全城尽毁,毁去的也是即墨彦的墨城,只要这次度过难关,以后再建的,便是你的墨城。”
师雨静默不语。
即墨无白将她的手握住,包在手心里:“可愿与我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师雨望向颓然死寂的城中,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良久之后,终于应声:“好。”
即墨无白似是松了口气:“我即刻点兵启程,待此战平定,你我……”
“好。”师雨斩钉截铁地应下,垂头抵在他颈边,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好……”
即墨无白笑了笑,将她扣入怀里。
深更半夜,百姓们差不多都已入睡。前线点兵一万,集结于东城门边,火把尽熄,寂静无声。
即墨无白跨在马上,理了理身上甲胄,第一次穿戎装,实在不习惯。他转头看看前来送行的霍拭狄:“霍将军不必再送,我虽也算是习武之人,却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你们也别太指望我,墨城就靠你们了。”
霍拭狄抱拳:“少卿大人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你可千万不要硬拼。”
“哈哈,我可没那么大公无私。”即墨无白扯了扯缰绳,朝霍拭狄身后的师雨看了一眼,她的脸罩在面纱内,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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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是道别。
东城门缓缓开启,即墨无白捏紧缰绳,一夹马腹,当先出城。一万人马霎时狂奔而出,犹如狂风过境,顷刻街道上便只剩下了瑟瑟秋风。
城门轰然关闭,城外厮杀声渐起。
师雨调转马头,踏着石板路哒哒前行,一直到阻挡若羌军的石墙处停下,那些声音总算听不见了。
霍拭狄带着大军跟在她身后,看了看天,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待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时,对峙的若羌大军忽然有了些动静。师雨借着朦胧的薄光看过去,一大队人马似乎出西城门而去了。
霍定襄恰好带着人回来。他忙着在城中巷弄来回巡视游击,以免若羌人趁虚而入,实际上离若羌军队最近。
“城主,若羌好像知道太常少卿突围的事了。”
霍拭狄恍然大悟:“难道这些军队是要绕道去追剿他的?”
师雨蹙眉:“想必他是有意为之,免得我们交不出来人时以寡敌众,难以支撑。”
霍拭狄叹息:“少卿大人这是何苦……”
葛贲在旁提议:“不如我们也试着从西城门突围?”
霍拭狄摇头:“若羌军人数是我军三倍有余,以守门包合之势在前,突围胜算不大,可能届时死伤太重,还会连累百姓。”
葛贲道:“那要怎么办?到了晚上,少不得还是要一战。”
师雨仔细想了想:“我有一计,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霍拭狄道:“城主请说。”
师雨招手示意几人近前,压低声音将计划说了。
不多时天亮了,夙鸢过来找师雨,死活劝她回府上休息片刻。
师雨只好回到城主府中梳洗用饭,并未合眼休息,又立即返回街道。若羌大军已经开始叫嚣了。
师雨朝东城门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即墨无白那边情形如何了。
霍拭狄从远处打马而至,眼下一片青灰:“城主,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
师雨点了点头,再看向日头,忽然觉得这一日分外漫长。
若羌军依旧时不时有调动,大约是还在坚持追击即墨无白。而前方大部则岿然不动,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的墨城。
一直到日头将斜,他们渐渐不安分起来,赵遇又出来喊话了,自然是劝降。
师雨懒得听废话,调头离开,没走多远就见军队后方站着大批百姓,个个眼神殷切地看着她。
谁都看得出来接下来会有一场恶仗,这时候能依靠的唯有城主的决定。
“墨城的百姓听着!还有一个时辰,夕阳下山,若羌大军便会攻来!”赵遇的嗓音顺着风远远传过来,已经有些嘶哑:“你们的城主只顾私情不顾你们的死活,倘若你们有人擒住即墨无白交出来,可饶不死!”
百姓们神色不一,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
师雨却反倒彻底冷静了。她转头吩咐大军集结,扣紧身上胡服领口袖口,跨马执鞭,腰悬宝剑,立在大军和百姓中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的语调已经不再如平常一般温柔,冷冷地拔高,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若羌狡诈,讨要即墨无白不过是为侵略正名!今日他们可以要我交出即墨无白,后日便是霍老将军,再后来是这里的每一个将领,最后便轮到你们!”
百姓和大军沉默地聆听着,四周唯有风声依旧,师雨的马匹在身下不安的刨着地。
“墨城建城不过数十载,这些年来从未靠过别人,也照旧屹立不倒!我墨城儿女何时受过此等侮辱?何时受过此等威胁?难道你们心甘情愿就此任人宰割?”她抽出长剑:“我虽从未领过兵,今日却也决不惧战,誓与墨城共存亡!在场百姓,若有卖城求活之心,就不再是我墨城之人,立斩阵前,祭奠英灵!”
军鼓适时地擂起,秋风瑟瑟裹着夕阳慢慢沉沦。墨城仿佛回到了曾经,金戈铁马,大军列阵,四方雌伏。
霍拭狄见时机恰好,一挥战旗,墙外大军竟抢先朝若羌扑了过去。
师雨立在马上,竟真的守在前线,没有后退半步。
正当此时,西城门外,若羌军后方,忽然骚动不止。
师雨极目远望,他们后方似乎生了内乱,几个士兵左右砍杀,甚至已经与主将缠斗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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