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兰节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若羌的流言已经挤着夹缝吹入墨城。而此前不久,茶馆酒肆里的说书人忽然开始齐刷刷地说同一个故事——
汉初,匈奴使臣来访,嚣张跋扈,不仅羞辱朝中大臣,还让镇守边疆的女将军当众献舞取乐,好在被中书舍人巧妙化解。
使臣心怀不满,回去后捏造谣言,诋毁女将军与中书舍人有私情,引来百姓与满朝文武指摘,最后逼得中书舍人辞官归隐,女将军自刎以表清白。
朝廷连失两员肱骨,边疆告急,战火四起……
几个朝廷派出的使节恰好途经此处,听到这段故事,大为称奇,这前半段不是像极了朝中的事么?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若羌右相齐铸当时在长安城中的所作所为渐渐就流传出来了。
百姓们一拍大腿,哎哟这故事可不就是说的咱们代城主和太常少卿嘛!若羌就是那挑拨离间的匈奴啊!
墨城官员们也积极应对,于全城张贴告示,称若羌入侵在前,拒偿在后,如今又大肆宣扬谣言诋毁代城主和太常少卿,行径卑劣,有失一国风范。墨城决意从此与之决裂,并断绝其国人入境道路与贸易。
即墨无白在百姓心中有些地位,师雨虽不怎么与百姓亲近,好歹也是代城主,这二位怎么着也不能被外人如此欺辱啊。若是故事里的结局成了真,那可真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了。
所以百姓们对这道告示可以说是拍手称快,甚至还主动帮助官府揪出混入墨城的若羌人,一时间全城上下同仇敌忾。
邢越在酒家里嗑花生米,一边瞄对面坐着的即墨无白:“少卿大人,一出好戏啊,您老实说,您当初辞官之后是不是去做话本先生了?”
即墨无白深沉地托腮:“隐藏得这么深,还是被你发现了我的才华。”
“……”邢越默默吐出花生米,往他身边凑了凑:“您不肯按我建议的成亲辟谣,如此煞费苦心的遏制流言,不会是做贼心虚了吧?”
即墨无白瞪他:“胡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
邢越以为他这是在澄清呢,还想奉承地附和一句,结果他接着道:“我若真做了贼,是半点也不会心虚的。”
“……”
即墨无白忽然朝他勾勾手指:“见了陛下,心情如何啊?”
“妙不可言啊!”一说这事邢越就兴奋,若非不宜声张,他恨不得逢人就说才好。如今对着即墨无白,自然想怎么嘚瑟就怎么嘚瑟了:“您怎么也不问我是如何逃过陛下法眼的?”
即墨无白翻一记白眼:“陛下的为人我清楚的很,他通常不需要旁人开口,自有主张。你在那边一站,嘤嘤嗯嗯地支吾几句便好了,他会发现你才怪。”
邢越深感无趣,撇撇嘴不做声了。
即墨无白笑着坐近一些:“好歹我也帮你见过陛下了,你是不是该帮我一个忙啊?”
邢越呆住,手里的花生米咕噜噜掉到了桌上:“又来?”
哈兰节到了月中算是正日子,这天城主要登车巡游全城,向全城展示亲手所制的哈兰花,并为城中的新人祝福,鼓励劳作,祈求墨城繁荣,人口兴旺。
师雨已换好装,她面貌娇柔,特地选了件锦缎料子的齐胸长裾,质感厚重,添些威严。
霍擎今日亲自护送她巡游,跟着她出府时,忽然道:“城主对那流言如何看?”
师雨脚步不停:“不足挂齿。”
霍擎皱眉,其实他是最先听到这流言的人。边界的守军盘查往来商队时听到了风言风语,带入了营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自从上次在城主府撞见二人藏于花丛后那幕,老人家的心里就有些怀疑,如今更是不是滋味。
他是很欣赏即墨无白,兰芝玉树、君子端方的,又能文能武,有时候看到他就想起年轻时的老城主。平心而论,论文采即墨彦还不及他。可他到底是揣着异心来的,若是真的跟师雨有什么,影响的还是墨城。
师雨走到大门外,发现他半天没开口,不免有些关切:“霍叔叔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霍擎道:“城主的为人老夫深信不疑,不过还得顾念一下阿瞻,他若是知晓了消息,定会伤心的。”
师雨移开视线,微微叹气:“阿瞻认死理,您还是多劝劝他才好,他那副身子如何经得起一点折腾。”
霍擎点点头,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心中忧虑说了出来:“即墨无白是老夫所见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是城主当真动了心思,老夫也不意外。”
师雨眼神一闪,未待开口,夙鸢过来禀报说一切都已准备完毕,可以出发了。她刚好撇开话题,登上车去。
原本这么盛大的场合,即墨无白是要出席的,可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连好几日都没见着人了。恰好最近处在风口浪尖,师雨觉得与他分开露面也好,便没有派人找他。
巡游队伍很长,几乎墨城所有官员都盛装出席了。
乔定夜跨着马就跟在末尾,虽然官衔高,但墨城有墨城的规矩,他是来观礼的,只能跟在后面。因为距离太远,他甚至需要仰高脖子才能看到师雨的车驾。
至于乔月龄,自与即墨无白比武之后就躲在房中,没见过外人。
师雨的车驾是专为巡游所制,顶部是圆形,四面以杆支撑,再挂上白纱,四方通透,随风轻轻摆舞,师雨端坐的身影便若隐若现,百姓们甚至能看清她交叠的双手,蒙着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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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任代城主时,她也巡游了一次,如今面对百姓们的欢呼吵嚷全然淡定,甚至有些百无聊赖。
但她绝对不能动,只能一双眼睛不断地扫来扫去,身子依旧坐得笔直。
经过闹市,竟看到了即墨无白的身影,他侧坐在一间酒家的窗边,对面还有个与他对饮的男子。
师雨的视线在那男子身上一直停留到完全离开视野范围,确定自己完全不认识对方,心中大感奇怪。
即墨无白在墨城的人脉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广。
长队缓缓前行,乔定夜也看到了即墨无白,却是脸色陡变。他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对面的男子,甚至还打马凑近看了看,脸上有了怒色。
那是他都护府里的领事,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在官署待着,今日居然坐在这里与即墨无白对饮。
看情形,这二人是早就暗通款曲了。
他不好打草惊蛇,将头一垂,径自经过。
巡游看着简单,却十分累人。师雨回到城主府时,跪坐的腿早就麻了。
乔定夜打马飞奔,比她先到,正在门口等她,见她下车便伸手去扶,忽然有只手抢先一步横插进来,将师雨扶了下来。
“巡游大事都不见你,跑哪儿厮混去了?”师雨笑骂一句。
即墨无白笑道:“姑姑一人足以应付,我就不丢人现眼去了。”
“姑侄”二人说笑了几句,即墨无白转头看到了乔定夜:“原来乔兄在这儿啊,我正找你呢。”
乔定夜心里自然不快,面上却是笑得儒雅:“子玄找我所为何事?”
即墨无白道:“听说你就要回宁朔了?”
乔定夜正想说还没定下,他接着道:“你我难得聚一聚,你不妨在此多住几日,明日我陪你一同去行猎。”
师雨看他一眼,心中奇怪,这尊大佛送都送不走,他倒好,还好心挽留他。几日不见,脑子坏了?
乔定夜心里早已迅速盘算开来,即墨无白从来都是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更别说主动亲近了,此事必然有诈。
挽留他便是不想让他尽快回到都护府。想到酒家里那幕,他心中一惊,莫非他在都护府里已部署了什么?
“现在这时节,墨城只怕是猎不到什么的。”他讪讪笑着婉拒。
即墨无白忙道:“非也,沙狐、野狼正是觅食的时候,多的是猎物。乔兄此时回去未免太可惜了。”
乔定夜摇了摇手:“子玄好意愚兄心领了,只是都护府事务繁忙,我不该久留。”
师雨接话道:“怎么,乔都护这是要辞行了?”
乔定夜拱了拱手:“正是,乔某叨扰多时,早就该辞行了。”
师雨瞥一眼即墨无白,后者一脸惋惜,眼神又隐隐夹杂些许不安,连她都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乔定夜当日下午便匆匆带着妹妹上了路,即墨无白送了一路,直到出城,多次挽留,未果。
乔月龄在马上回望,情绪怏怏,嘴上仍不服输:“此时知道留人了,哼。”
“他哪里是要留你。”乔定夜面色沉凝,扯了一下缰绳:“此人心机狡诈,你与他成不了也好,免得日后受苦。”
乔月龄紧抿着唇不做声。
乔定夜调转马头,扬起笑脸,朝即墨无白抱拳:“子玄保重,请代为传话师城主,他日必定再来探望。”
即墨无白点头,抱拳回礼,皮笑肉不笑:还好意思来呢,有完没完了!
师雨在廊下逗着笼中鸟,听了这消息,总算明白了,笑道:“有这个好侄子在,当真是省事不少。”
侍卫退去,身后忽然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是派去盯着阿瞻的人。
“怎么了?”
那人气喘吁吁,从怀中摸出一块染血的帕子来。师雨脸色一白,忙道:“快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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