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洪鼎最后那句话,只是在方凌的脑海中过了一下,并没有去想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艰辛。他只知道,既受人之托,必当全力为之。他先把影印在脑海中的玉简符箓整理好,又把前前后后的事情理顺,盘算了一下,心中有了初步的打算,略着歇息,天就亮了。
早上,他告诉谷五,今天要和朱锦泰、朱紫珊等人去碧莲峰玩,让他牵着青牛先行,并交待说,如果在伏波山等不到他们,你就和青牛先渡江去碧莲峰下的竹舍。
“方凌少爷,碧莲峰,我倒是知道,可那竹舍,我不知道在哪儿啊?”
“青牛会带你去的。”
谷五哼着小调牵着青牛走了。临出水榭,又拐回来,找到那个鱼蒌。以前他在偏院见过方凌,印象中的那个小孩,总是牵着青牛背着竹蒌,腰间还有一把竹笛,很安静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方凌站在水榭二楼的窗前,青牛昂头向他这里张望,寻到方凌浅浅的微笑,便轻声低唤一声,甩了一下尾巴温顺地跟在谷五身后离开了。
破败的竹林,显得十分肃杀,落水轩曾经宛若仙境的景致已不再。
“不在?走了吗?”方凌的神识探触过去,没有感知到雪娘和那只白狐的气息。整个落水轩一片死寂。雪娘和那只白狐去了哪里,这不是他追究的问题,他现在也没有闲功夫去过问这件事。当务之急的是他需尽快和朱锦泰等人离开这里。
朱家的仆役们,像往常一样进进出出。受朱家门风的约束,下人们表面上不苟言笑,但私下里仍会用粗鄙不堪的玩笑打发劳作间隙无聊的时光。他们看到方凌孤单的身影,窃窃私语,极力地表现出对他的好奇。虽然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他们许多人中看着长大的。只是这两年,他们没有在意过本就很少出现的方凌。
“哟,华兰,难得见你一面啊!你家雪娘可好?”打理庭院间花树的青年匠人盯着一名裨女纤细的腰枝嘻笑道。
那名叫华兰的裨女冷声耻笑道:“雪娘也是你这种人惦记的?”
“这是哪里话啊,这不是几天一直没寻见你吗?心想是雪娘打发你做别的事儿,也不来这里走动了。”
青年花匠见华兰脸色缓和下来,便靠上去,手脚就不老实起来。两人半推半就地滑向花丛中的那座假山。
“怎能这样呢?”
蓦然间,一道声音在两人的脑海中响起,两人同时哆嗦了一下。那句话本很平常,但对此时此地的他们,就如同炸响在他们的脑海中。
青年花匠脸色煞白,惊恐地小声说道:“你也听到了?”
“嗯!”华兰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没好气地推开青年花匠,鄙夷地说道:“好大事啊?没一点担当,像个男人吗?”。
青年花匠窘迫地低下头,眼角的余光看着华兰走出假山。再抬眼,那罗衫轻摆的窈窕身影已消失在檐廊的尽头。青年花匠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才那分明是一个少年的声音,于是悔恨得想撑自己的脸。
方凌本无心去留意这事,他从附近路过,无奈神识不由自主地就延展过来。这一幕,看得他面红耳赤,极不自然。他以前隐约听说过雪娘身边有两名裨女服侍,一位叫华梅,一位叫华兰,心想,这位叫华兰的姐姐怎能这样呢?也是他年少不懂情事,一不小心,没留住神,随口说了出来,结果弄得二人狼狈不堪。
他在东厢院见到朱锦泰,朱锦山贪睡,睡眼惺惺地嘟囔道:“去这么早啊?”朱锦泰则摆起了兄长的架子,冷声催促他起床。俩人换得一身新制的缎袍和鹿皮薄靴,朱锦泰手持一把折扇,俨然一副世家子弟的风骚模样,而朱锦山把玩了一会折扇,因敦实的体形关系,实在是学不来兄长那副潇洒,干脆就把扇子插在了后胫处,立即就有了几分纨绔不羁的味道。
三人来到西厢院,没有见到朱紫珊兄妹,朱世武也不在。问仆役,仆役说早上好像没见他们出屋。倒是一位裨女说天还没亮,朱家二爷就带着少爷小姐走了,说是赶着去齐云寺烧头柱香,随行的还有两位服侍父子三人日常起居的两位裨女。
朱锦山不满地说道:“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二娘常居齐云寺,哪里还需要二叔赶着去烧头柱香呢?”
裨女应声道:“少爷说的是,不过二爷是想图一个心诚罢了。”
朱锦泰责备弟弟:“胡说什么,哪有托人烧香的?”
朱锦山不服道:“二叔二娘不是一家人吗?有何不可?”
方凌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朱世武肯定知道家中即将的变故,但他对父亲的安排,显然觉得不妥,不愿言听计从,所以自作主见地提前离开了。想想也是,把子女的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一个少年的身上,换着谁能放心呢?朱锦泰兄弟俩现在是跟着他,那是朱世文和老父在青石小院,脱不开身。可是,朱世武呢?这个时候不论朱家面对怎样的强敌和劫难,理应和兄长共同支撑,不离不弃才对,怎能一走了之呢?
“那我们今天还去吗?”
“我想念先生了,算来这两天应是先生的归期。”
三人离开朱家,一路缓行。清丽的阳光散开薄雾,勾勒出远山的轮廓,路边草丛中的露水凝结成一颗颗水珠,也凝结住了晨羲的余辉。一行飞鸟从天空中飞过,穿过那条缭绕在天地之间的云带,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方凌隐约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和他道别,他回头望去,落在他们身后的青山绿水般的画面却平添了天近黄昏时的赤色霞光。
还没走到伏波山时,朱锦山就喊累了。朱锦泰没好气地责备弟弟:“这才走多远?丢不丢人啊?”他虽这样说,其实他也是小腿发酸脚跟发软。
方凌有些不解:“你们平日里是如何修行的呢?”
朱锦山道:“修行就是修行,睡觉就是睡觉,走路就是走路。咦?你是说?”
“是啊,法则即然无处不在,修行就可无时不修。”
“难怪,你比我们厉害,原来如此!”兄弟俩醍醐顿开。这个道理很浅显,甚至是直白的,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的。当然,他俩也没有愚蠢到认为这是方凌比他们厉害的唯一原因。
朱锦山的悟性要比他兄长的高。他按方凌说的要领,结合自己的修行法门,很快就能运用到行路上,不一会儿,就脚下生风,把持不住自己,一路窜了出去。窜回来时,兴奋地说道:“哈哈!感觉真是极好,我这样来回间却丝毫没有气喘,也没有累的感觉,这真是修行之路啊!”
他们在伏波山下没看到谷五和青牛。朱锦山说道。“肯定是等不及,先过江了。”
方凌推算了一下,他前后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按理说,谷五并没有等他们太久。他和谷五接触时间虽不长,但他认为谷五是一个本分的人,不会依自己性子先走的。他想,谷五终究没有在这里等他,或是当时他说等不到他就和青牛先去碧莲峰,而谷五心里没有明确的概念,在他看来,“等不到”,也许只是停下来,回头之间的那一望。他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因为他们三人一路而来,尚且没有事情发生,何况谷五是先出来的,而且他的模样,任谁都会把他看成是一个乡野间的普通汉子,谁又会去为难他呢?
眼下有一件事需要他去做,实情终归要说出来的。可朱锦山一路念叨个不停,他不知道如何把朱家即将发生的变故向无忧无虑的兄弟俩坦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