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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9章 卧谈
    西侧不远的小帐内,唐姬与蔡琰共卧。

    夜色渐深,万籁俱静,可她们却睡不着。

    虽然谁也没说话,但她们都知道对方也没睡着。

    过了一会儿,唐姬轻声说道:“蔡夫人,睡了吗?”

    蔡琰苦笑道:“睡不着。”一声叹息后,她又说道:“自脱困以来,这半日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唐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初我被天子救出时,也是如此。”

    蔡琰睁开眼睛。“也许这就是天子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唐姬品了品,感触更深。“天子聪明,有先帝遗风,出口成文。蔡夫人,你和天子都有一个疼爱你们的父亲。”

    蔡琰想起父亲蔡邕,心中又添了几分酸楚,不期然地想起唐姬之前的提议。

    要不要为女官,继承亡父遗志?

    “蔡夫人,谢谢你。”

    “夫人从何说起?”蔡琰回过神来,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唐姬。

    帐中一片漆黑,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受到唐姬的气息。

    “杨侍郎所言虽不误,我却还是觉得羞耻,奈何无夫人如此口才相对。”

    蔡琰恍然,随即无声地笑了。

    唐姬的伯父唐衡就是孝桓帝时中常侍之一,恶名远播,又善口舌播弄,祸福在口,人称唐两墮。

    她当着天子的面驳斥杨修,只是担心杨修酒后失言,君前失礼,倒没想到唐姬。

    这完全是无心插柳。

    “夫人不必在意,我出言驳斥杨侍郎,并非为夫人张目,实则因其言过于偏激,不合常理。若只是家居,大可放言无忌,如今身为天子近臣,却不可以先入为主,以成见待人,误了天子。”

    唐姬好奇地转过身子,侧卧而向。“夫人,此话何说起?”

    蔡琰轻轻叹了一口气。“夫人还记得宫里有一个叫吕强的宦者吗?”

    唐姬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

    “先父当年被曹节、王甫所诬,当弃市,赖吕公上书辩诬,得减死一等,流放朔方。中平二年,吕公为赵忠、夏恽构陷与黄巾相通,当下狱问罪,吕强以义不受辱,自杀身亡。”

    唐姬“哦”了一声,有点想起来了。“你这么一说,我仿佛有点印象了。”

    “如此贤者,蒙冤离世,令人扼腕。”蔡姬再三叹息。“先父当年也曾如杨侍郎一般,认定宦者皆浊,流放朔方十年,后又飘摇江湖,经历多事,方知如此认识未免偏颇。士人固有清浊,宦者亦有忠奸,不可一概论之。袁氏兄弟尽杀宦者,实在难称侠义,反倒有挟公义而报私仇之嫌。”

    唐姬皱了皱眉,辩解道:“袁氏兄弟此举,亦为大将军报仇耳。”

    蔡琰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两人都不说话,只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知道对方的心情都有些复杂,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有轻呼声响起,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稍一倾听,方知并非出自帐中,而是来自帐外。

    两人都是过来人,一听便知是何情景,更加尴尬。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刘协便穿衣起床,在帐外练起了武。

    伏寿还没起,睡得正香。

    卸下了皇后的尊贵身份,她也只是一个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

    宋都打着哈欠,赶来侍候,不见伏寿,心里多少有些奇怪,却不敢多问。一边吩咐人准备早餐,一边往帐里偷瞧,还故意加重脚步声,提醒伏寿赶紧起身。

    但伏寿一直没有反应。

    宋都看向刘协的眼神多了几分畏惧,就像伏寿被刘协连夜处死了一般。

    刘协也不理她,潜心练刀。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他要做好上阵的准备,别到关键时候掉链子。

    心中存了战意,举手投足之间,便不自然地多了几分杀气。

    宋都下意识地离得远了些,更加不安。

    一旁的帐门轻掀,贾诩走了出来,在帐门口站定。

    刘协转头看了一眼,点头致意。

    贾诩含笑还礼。“陛下英华内敛,进步喜人。”

    刘协不解其意,礼貌性的微笑,继续练武,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贾诩眉梢轻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在帐前活动身体。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塬上时,刘协结束了练习。

    宋都准备好了早餐,刘协入座,想了想,又让人去请贾诩来。

    贾诩很快就到了,谢恩就座。

    刘协拿起筷子,在案上顿齐,说道:“君子食不语,不过时少事繁,朕就不与先生拘礼了。李傕将至,先生可有教我?”

    贾诩舀了一勺麦粥,送入口中,稍微咀嚼了两下,咽入腹中。

    “陛下如此急迫,是去杨奉营中,还是杨定营中?”

    刘协也不掩饰,点头承认。“准备去后将军杨定大营。”

    “是打算调杨定补防安集将军的阵地?”

    刘协再次承认。

    塬下大营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贾诩这种老狐狸,不如坦率一些好。

    董承营中将士补充到南北军,右翼阵地就空了。万一郭汜发起攻击,哪怕只是试探性的攻击,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承受的损失。

    唯一的办法,就是调杨定来补防。

    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并不是每个人都信任杨定——只是没办法的办法。

    “陛下信得过后将军,其他人也信得过吗?”贾诩又喝了一大口粥。

    刘协没吭声。

    昨天为了这件事,大家争论得很厉害,甚至有人出言不逊,直斥凉州人就是禽兽,反复无常,根本不可信。天子为了给杨定送粮,冒了这么大的险,杨定还是首鼠两端,不肯全力以赴,可见一斑。

    刘协也不相信杨定,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大战之际,最忌互相猜忌,无端分散兵力与心神。”贾诩放下碗,掏出手绢抹抹嘴,又细心的抹净胡须。“如此困境,当使处敌,不可自处。”

    刘协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贾诩的意思。

    留着杨定威胁李傕身后,比调杨定到右翼更有利。

    “只是……右翼空虚,若郭汜来战,奈何?”

    “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再赌一次。”

    “赌?”

    “若郭汜来,臣一人当之。”

    刘协抬起眼皮,打量了贾诩片刻,将手中喝了半碗的麦粥推了过去。“那就辛苦先生。”

    贾诩离席,拜倒在地,双手接过粥碗。

    “谢陛下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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