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骑兵之梁的驿站人满为患,大厅里杂乱地放置了十来张半人高的圆桌,每张圆桌上都摆着些金属杯,杯子个个油光锃亮。
昏暗的空间中,只有零星的几盏燃素灯和两三座壁炉提供着光亮,康奈利盘腿坐在其中一座壁炉边,那种杯子在他手里也捧着一个。
康奈利此时无心细嗅杯中香气,几个月未停的暴风雪令康奈利倍感压抑,还有手上上坑坑洼洼的触感、吵吵闹闹的人堆、紫叶豆烘干的表皮被门牙磕碎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烦闷。
喝完这一杯,找艾薇,然后去骑兵之梁。
康奈利找到杯子上还算干净的那一边,把嘴凑了上去。
这时,一道“阳光”夺去了康奈利的视线,那道光从骑兵之梁一旁掠过,流向远处那道破碎的山脉,光在暴风雪中太微弱了,但康奈利的视线仍然追着它,直到那光辉的最末端也从山脊线越过后彻底远去,消失不见。这是这个天的第三次“落日”,康奈利打算在第四次“落日”前离开骑兵之梁。
挤在暖炉旁的不止康奈利,还有几个看不出性别的毛头小子,他们间有些人相互间的交谈十分亲怩,康奈利猜这些年轻人是快要成年的年纪,他们吃着紫叶豆,眼睛却盯着附近的一桌骑兵,骑兵们围坐着的桌上横七竖八堆了好几个杯子,几个小伙子和姑娘们都喝红了脸,杯里却还是满满当当的。
年轻人们悄悄窥视着,真是好懂,有哪个骑兵、骑士在这个年纪没想过偷喝燃素汁呢,康奈利想起了自己的骑士导师,还有他凌厉的训斥。
“喔!再来啊。”
骑兵们放下还半满的杯子,肩并着肩在嬉笑声中离开驿站,老板向他们告别。
年轻人们一拥而上,康奈利抓准时机将骑士夹克丢上了其中一把椅子的椅背,被这招占了座的年轻人们纷纷转过头来朝他扮了个鬼脸,然后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暖炉边去了。
年轻人喝这个还太早。康奈利心情大好,趁现在来品尝燃素汁再好不过了,他悠然入座,满意地仰起脖子,举杯饮下。
冰凉的燃渣颗粒其大小略有参差,较小的颗粒与们牙擦过后碎成了许多粉末,十分清爽,而且只要用舌头和牙齿轻轻挤压就会一阵阵地涌现出甜味,再轻轻搅拌本是酸味的液体,较大的颗粒表层加速融化,随后就会浮现出更复杂的微苦滋味,这苦味跟着变得半稠的燃素汁包裹住舌头,一点点释放出奇妙的回甘,一股令人晕眩的特别香气会在最后涌上咽喉和鼻腔,甚至是眼睛。
康奈利又要了些用紫叶垫着的紫叶豆,烘干了的紫叶豆干干瘪瘪,表壳略硬,需要先用门牙竖着从天然结合缝一样的地方咬开。康奈利磕开一个,用舌头尖舔出里面圆滚滚的干燥豆子,再用后槽牙咬碎,如此之后喝上一口燃素汁,将二者搅拌混合,干紫叶豆独有的鲜味给燃素汁美妙的回甘增加了别种的韵味,这才是大人的吃法。
真是好喝,而且有趣,康奈利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赞叹。
(2
绕路来这相当值得。
“喂!骑士呢!?”
康奈利舔去牙缝里的残渣,正打算再尝一口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大吼,一个老头挤开扎堆的圆桌,径直向康奈利这走来——康奈利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老头脸上有道被锐器留下的可怖伤疤,从他左边的额角斜划到了另一边的颧骨,身穿的枪骑兵护甲烂得几乎不成原样,走起路时还咣当作响,神智似乎不太清醒。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客人们一见这老头便安静了,柜台后老板的儿子卷起袖子,但被老板说着别理他之类的话拉住了。
“你们里头…哪个混蛋是能开战车的骑士啊?我知道的,有个叫康奈利的。”
俗话说:“老人的价值胜过一百根枪矛。”
事有例外,眼前这醉汉大概是不值的。康奈利心想,他把金属杯放在桌上,用杯壁上模糊的反光端详起自己的脸,除了艾薇,这儿应该没人认识他。
老骑兵醉醺醺地从康奈利桌边晃过,康奈利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可杯壁的倒影里映出了那几个年轻人,他们望来的视线让康奈利迅速回想起来:他的骑士夹克就披在背后的椅背上。
“嚯,你就是?精干巴瘦的。”
那老头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康奈利下意识地想赶紧喝掉剩下的燃素汁,但没等他伸出手,一只干枯但健壮的手就先抢过了金属杯。
“…你搞什么?死老头子。”
“载我去黑壳之梁吧,你也去那。”
“不行,战车里没地方挤第三个人。”
其实康奈利的战车还算宽敞,他自己也不太介意,但艾薇不喜欢太挤,要是惹恼艾薇,那惯例的肉干可少说几个周吃不到了。
“真急,我还有报酬要给你啊。”
连骑兵最赖以为生的护甲都快烂完了,他付的出什么来?
老骑兵把一捆毛皮摆上桌,解开绳子,其中的内容物吸引住了已经把夹克穿好的康奈利。
“十根塞进枪管就能打的枪矛,换一张单程车票。”
不知不觉间驿站的客人们又吵闹起来,接下来几个周吃不到艾薇做的肉干了,康奈利抚摸起枪矛光滑的表面。
但这可是足足十根枪矛,削得也很好,等到了黑壳之梁康奈利和艾薇可以用这些枪矛换到更多、更丰盛的食物,艾薇会高兴的……
老骑兵很乐于看到康奈利的挣扎,他喝掉了康奈利的燃素汁,又贼笑着向老板讨要一杯,也要了点紫叶豆。
“您怎么称呼?”
“莱利,要么,你也可以叫我队长。”
“去黑壳之梁要做什么?”
“找老朋友叙旧。”
“寄不了信吗?”
“我们可不识字。”
于是乎康奈利只好放弃挣扎。
“好吧,我带你去,但你得守规矩。”
康奈利看见老骑兵正把一个杯子里的燃素汁倒进他自己胸前挂着的一个扁平形状的小金属罐里,他走过去勾搭住老骑兵的肩膀,戳了戳那个罐子。
“战车里不许喝这个。”
“当然,都听你的。”
双方谈好条件,老骑兵拿手肘顶开大厅的门,门外暴雪呼啸,康奈利把捆好的枪矛背到背上,两人从门口排污管上焊着的梯子一路下滑到地面,再换康奈利带路去到骑兵之梁底部的整备仓库。
康奈利一只手把小门推开,覆盖着厚重装甲的四脚战车安安静静地停靠在整备间深处,一片漆黑中只隐约能见到轮廓。康奈利一眼就找到艾薇,她正坐在战车右侧精准线膛炮那长长的炮管上,戴着有一圈绒毛的大兜帽,怀里还抱了一本没翻开的厚书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艾薇。”
对方闻声点亮腿边搁着的燃素提灯,灯光照来,康奈利看见艾薇淡金色流海下的双眸一下子眯成了两条凶恶的缝隙。
那老骑兵不顾气氛,乐呵呵地朝艾薇挥了挥手,但没得到半点回应,康奈利连忙把那捆枪矛从背后取下。
“对不住,艾薇,这老头出了整整十根枪矛,而且削好了。”
艾薇从炮管上跳下来,小步跑到了战车正面,一言不发地把怀里那本厚书塞给康奈利。
她默认了,趁艾薇忍住没发火康奈利赶忙拉住老骑兵,和他一起从战车左前侧步足的装甲登上战车的顶部,康奈利叫老骑兵先钻进去。
“艾薇,到了黑壳之梁,我会买温室萝卜给你。”
“别废话了…”
艾薇好像开心了一点,毕竟,康奈利还是很希望能在休息时吃到肉干的,他踩着扶梯下到舱室里,把那厚书放进艾薇的座位,然后座进正驾驶席里,老骑兵好像顺理成章般坐在副驾驶位上。
“怎么不坐后面?”
后面指的是声呐操作席,那里是身为通信官的艾薇的专属座位,但事先并没和老骑兵说起过,康奈利本以为他会想坐在那,因为比起和正驾驶并排的副驾驶座,那里宽敞得多。
“小伙子,我妻子生前也是开战车的,我晓得那堆屏幕是干什么的。”
“是吗。”
康奈利漫不经心地操作起驾驶座四周各处的操纵杆、踏板和潜望镜,过了一会儿,车外的艾薇竖起大拇指,检查结束,等艾薇入座他们就能出发。
“这根针动得很快啊,旁边那块表里的针也是,这都什么意思?”
老骑兵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些个跳动的仪表,问东问西,烦得康奈利牙痒痒,但康奈利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他虽然识字却看不懂这战车上多数仪表代表的含义。
“鬼知道。“
不知道不也一样开吗?
开着战车的骑士们没人知道。
身后传来舱盖气阀闭合和艾薇拉扯安全带的声音,康奈利踩下踏板,战车抬起步足,踏入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