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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5章 合
    第73章合

    杜江的寿辰时,因一冬无雪而含苞不放的梅花,突地绽开了。嫩白绯红弥的烟霞漫了整个东都,连天色都变得暖暖,风若春时,冬天的阴悝似乎就不再存在。

    李太后按照往年的惯例,将一千锭刻有“寿”字的金锞子用的金黄和明红的绸缎包裹,装在锦袱朱红描金大漆盒里,送到杜江府第。

    此时,大陈皇宫的角落里正悄悄滋生着李太后与李氏的流言,据闻李原雍已经舍弃了太后,独自执掌李氏。但李太后阴狠跋扈已经年,这样的流言到杜江寿辰时,仍只是流言,没人敢真正的去质疑李太后的权威。

    东都官场突兀的平静中,杜钧梁顺利担任了吏部尚书的职务,几日来在自家的宅邸陪伴杜江接受来自各地官员的拜访,又想出了别出心裁的法子,请各人自渭河上,乘船入杜府拜寿。

    精心装饰的笔锭如意船,紧随在御用龙舟之后,香墨站在船上,身侧迎风而立的就是封旭。这是狩猎以来两人首次相逢,香墨尽量不去看他,转眼去看被京畿卫屏蔽了的渭河沿岸。但,终究没有办法忽略掉封旭。

    簇新团龙朱红长袍,腰间玉带青红相半,其末纯红,在日影中闪着金蓝色的光芒,衬着他本就白皙的肤色,益显得高贵冷峭。

    顺着缓滞的水流,船经过相国寺,遥遥可见,塔林鳞次栉比,通体皆用水磨白石砌造而成,像豆蔻年华的少女尖葱一般的手指似地树立着。顶盖琉璃瓦浮雕飞天、嫔伽,层层繁多奇妍,倒真是应了前朝天子的赞言——金碧辉映,云霞失容。

    封旭出身凝望着,突地在香墨耳边低声说:“虽不是夏时,仍是冬日,我们终究是一同乘船,游了渭河……”

    香墨陡然巨震,自攥着手不自觉时,用了极大的气力。满腹倾诉,如烈岩翻滚煎熬。良久,终究抬首说:“对不住。”

    侧首时,竟是从未见过满眼温存,眼底却也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悲凉。

    塔林中翼角皆悬持铃铎,风过时声曳而走,深远悠长的带过了他所有已到唇际的慨叹与追问。静了半晌,滞涩地说:“陈瑞的两千精骑借着祝寿的名义,已到了东都外,只是京畿卫盘查严谨,进不了城内。”

    香墨没有半惊色,默然颔首道:“到的这么快?这并不是个好时候,也并不是个好时机。”

    封旭缓缓退开一步,整了整围于颈曲的白狐裘领,微微笑意犹在嘴角,眼底却是一片戾气:“陈启……已把漠北的蝎蛛毒给了杜子溪。”

    香墨轻笑,不改颜色:“京畿卫三卫是皇帝亲随,两卫实是杜氏的朋党。那么慢的毒药……倒是便宜了太后和李原雍。只是……不知道皇后有没有为我准备一分……”

    绵长的渭河,贺寿的垂直蜿蜒更长,太后、皇帝、皇后的御舟,终于驾临了杜府。等诸人行过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便开始了宴席。

    正堂设宴的所有桌几都是乌木包金,上呈金镶绿玉酒杯,金镶的象牙筷。台上的戏班子,是李原雍专程买来送与杜江的,一律是绸缎新裁的戏衣,真金足银的道具。

    同是封王,陈启和封旭相携而座,陈启也不用特别避讳的附首,唇角笑意又加深了许多:“三十万两的戏班子,李原雍好大的手笔。”

    封旭望着台上刀马花旦武丑游走的流光溢彩,缓缓道:“盐课、厘金都归他收了用,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香墨位居两人对面,同上首的封荣一样,一幅百无聊赖地,心不在焉的样子,眼风扫过时,精巧细腻的勾檐画枋,青纱九层随风舞时,堂外四下隐蔽处跸警的侍卫的香麻飞鱼袍,若隐若现。

    台上照例的场面戏后,出人意料的上了一百名垂髫之年龄的男孩子,手捧寿桃,齐声祝道:“宝婺星辉延六秩蟋桃瑞献祝千秋!”

    众人一阵阵惊叹中,皇后杜子溪起身,抿得紧紧的薄唇在望向杜江时,方露出一点笑意:“父亲,莫嫌弃女儿礼薄,女儿敬您一杯,祝您寿同南山不老翁!”

    杜子溪一手举起酒杯,今日并没有穿太过累赘的礼服,只着了一件大红织金妆花绣“洪福齐天”夹衣,衣袖缠枝牡丹的折纹像水上的浮光绚丽轻软。

    酒是杜府自酿的,埋放近百年,四溢芬香。杜子溪亲自执起酒壶,斟满了两杯,一杯呈倒杜江面前,一杯自己仰首尽饮。

    杜江见她精神奕奕,难得的好神色,微微俯身,揖礼道:“臣叩谢娘娘天恩。”

    按例要喝尽杯中酒,杜江眼光略略一转时,已有人上来用银簪试探了,方一饮而尽。

    不过是寻常祝酒,可不知为何香墨心头突突地急跳了几跳,似要撞出去一般。却也不及细想,杜子溪转头又对上首的李太后笑道:“母后,今儿是好日子,儿臣也敬您一杯。”

    说罢,又一饮而尽。

    李太后静静看住她,杜子溪纤细的五指锢在凝霜白瓷杯子上,眼里是一层阴寒,映不进这满院的红彤喜色,幽幽的一层青气。

    将她的表情收到眼底,李太后心底,心慢慢的往下沉,迟疑时,一旁李嬷嬷拿出了银针,在酒中探了探。

    过了半晌,银针并未发黑,才呈给李太后。

    李太后笑道:“我大病初愈,就不陪你满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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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只抿了少半杯。

    众人冷眼旁观,见她累累赘赘的五层锦衣,凤冠、翠翘,九钿一样不缺,齐齐整整,可仍旧面色掩不住憔悴,遂知她身子到底不曾大好,不过是不肯坠了身份,强撑罢了。

    四周窃窃私语之声起伏,用李太后恰好能听闻的音量,汇作一股股暗流。

    封旭不觉用手指从杯壁上描金荷花瓣上抚过,入手细腻,唇上挂着的笑意轻飘,眼神不过是轻轻一动,对上陈启,随即各自弹开,好似什么都不曾有过。

    堂下乐师鸣钟击磬,乐声中,杜子溪款款行至李原雍面前,宝蓝裙堆叠十六幅,绕膝赤色绣波澜江山,一步一步之间清晰展开。杯中的酒似也被满堂喜色渲晕的绯红,散发出浓冽的香气,几欲窒息,她胸口不禁微微急促起伏,但仍举杯道:“按例子溪应叫李大人舅舅的,您不嫌弃,就喝了这杯。”

    李原雍倒不想杜子溪会给自己敬酒,言笑间皆滴水不漏,愣了一愣,忙起身道:“不敢不敢,折煞微臣。”

    思量间,想着那边李嬷嬷已试了毒,便一口饮尽。

    杜子溪含笑转眸,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睛里,只是透着一层暗光,嵌在脸上,像珠子似的,和封旭的眼轻轻一撞,便粘在了一起。

    她看不透封旭的心里,想必封旭也是看不透她的心。

    “青王别怨我最后敬你才好。”

    温柔的声调。

    只是太过温柔了。

    正堂内外灯烛早就一盏接一盏点燃,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将杜子溪笼罩在一片妃色的光晕中。

    封旭眼神飘了飘,有些事情,他已经看不透了……

    这样一想,封旭顿时觉得闷得透不过气来,一层层的汗打透了身上的锦袍,仿佛蚕茧一般被裹住,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迟疑的时间虽不长,但席宴之中的人皆察觉了,不觉嗡嗡声四起。封旭手中一紧,面上笑道:“不敢,臣谢娘娘天恩。”

    说罢,以袖掩面,喝尽了一杯。

    如昼的烛光如蝉翼般铺开,戏台上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浓丽得刺眼。陈启本出着神,回过头来,不妨正与杜子溪的视线相遇,心头猛地一震,忙梳平眉峰,扬唇一笑:“不敢劳烦嫂嫂,我自己喝尽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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