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又回到了殿下养小灰的日子。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多了起来,不再沉默寡言到让人心疼的无所适从。
每每看到此景,田秉清都要感谢武恪,若非他一锤子将安小郎砸得糊涂了,哪得今日殿下的笑颜逐开。
安小郎脑子里有块淤血压着,前尘尽忘,殿下说什么她都当真,每日里谄媚的追在太子殿下身后,殿下瞧着,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无论是他,还是太子殿下,似乎都不曾预料到这糊涂又淘气的安小郎在身边转悠,殿下身上一点一滴的变化。
这一年的元宵节,田秉清与安小郎站在街头盯着殿下瞧他的笑话。太子殿下英武俊美,如今脸上那种冷冽的感觉渐渐都柔软了下来,引得过往女子频频回顾,上前搭话。
他从前只是头疼宫中女子打破了头的想要求得太后娘娘的青睐,能够进东宫当殿下的姬妾,彼时他只当这些女子都是心怀叵测之辈,如今暗中猜想,或者这些女子之中也有个别被殿下的龙章凤质吸引,情难自禁的呢?
只是这中间的真情假意,谁又会耐烦去证实呢?
田秉清自小服侍太子殿下,早已熟知他的性情,自先皇后病逝,殿下对宫中的女子,总有些杯弓蛇影。
这当然不怨殿下,有一年东宫外殿侍候的一个温顺腼腆的侍女得了提拨,有机会入殿内侍候,不出七天,在某一夜殿下入睡之时,拔剑相刺。
索性太子殿下自小应对这等层出不穷的事件极多,早已练就了半睁着眼睛睡觉的本领,一脚踹断了那宫女的腕子,总算不曾受伤。
不等审讯,这宫女便吞毒自杀而死。
红颜以命相搏,又是以这般惨烈的法子毙命,真是教太子殿下想近女色也难。
——枕边人若是心怀杀机,那结果定然不是十分的不妙。
所以像安小郎这样在大齐全无根基牵绊的,算来算去,居然是绝佳的人选。
于是田秉清对着傻笑着的安小郎,总是格外的怀了一份感激之情,饮食起居,方方面面,悉心照顾。
可惜,安小郎始终野性难驯,纵然在齐宫与殿下数度恩爱缠绵,纵然殿下给了她最温柔的笑意,还是想尽了法子,一场大火将这场恩爱迷梦烧了个精光。
等到皇帝陛下携着后妃正式入主大陈皇宫的那一日,消沉了数月之久的太子殿下总算打起了精神应对。
这些年,太子殿下建的功业越多,皇后便越加记恨,陛下每次见了太子,总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弃他杀孽太重,嫌弃他外间传言难听,人人皆道大齐太子不近女色,定然是有隐疾。
这一次,皇帝陛下不再问殿下的意愿,一口气塞了数十名美人进东宫。这其中有前朝睿王的女儿秦玉筝,皇后的娘家侄女,护国将军的女儿田淑婉,朝中重臣的女儿,林林总总。
听说这位前朝睿王,投降之后,本来是准备将女儿献给久病的陛下,可是陛下一声令下,便将秦玉筝塞进了东宫,他如今逢人便以太子妃之父自居,又忖自家女儿姿色不俗,定然能够拔得头筹,为太子诞下子息。
至于护国将军的女儿,自小常常在宫中走动,每逢遇到太子殿下,总是红透了半张脸,叫一声:“表哥——”
从前太子殿下不曾搭理过她,更有数次,皇后探问殿下口风,意欲将田淑婉立为太子妃,可惜太子殿下如今再不是九岁幼童,能随意被人左右。
他如今手握重兵,连陛下召见他商讨国事,也带了三分商榷之意,并不曾强硬下旨要他必须遵从。
像今日这样一气塞十数名女人进东宫,却是这数年间首例。
东宫大殿一时之间站着这许多莺莺燕燕,及她们的贴身侍女,连武恪这从前不太待见安小郎的家伙,也转过头与田秉清悄悄商议:“陛下这是忌讳太子殿下趁病夺权么?”
皇帝陛下病了有些日子,一直不曾见好,连带着皇后也上窜下跳,颇有几分秋后的蚱蜢之感。
田秉清悠然叹息:“这若是在平常百姓之家,父亲病重,子承父业,让辛劳的父亲好生养病,也是孝心。可是在皇家……”
他的未尽之语武恪都明白。
皇家亲情淡薄,年老的皇帝恋栈,不到闭上眼的那一刻,总想着能够做那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天子,又哪里肯放心撒手养病,将儿子推上皇位?
更何况这些年皇帝在齐宫养尊处优,驰骋天下开疆辟土之事,等于太子殿下一手成就,如今天下初定,他只从齐宫挪到了陈王宫,坐享其成,又加之常年有皇后在耳边挑唆,与儿子成见已深,哪里肯多信任这唯一的儿子一两分呢?
他除了暗暗忧虑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更怕这手握重权的儿子突然发难,因此才赐下这些各色美人。
往年太子殿下征战在外,每每被赐婚,总是以天下未定,为帅者怎能贪恋女色为借口挡了回去,如今天下已定,父子两个整日相见,他的处境倒越发的艰难了起来。
作为凤朝闻的贴身内侍,田秉清自然知道太子殿下的性向选择正常无比,只是他钟意的那个人,就是只白眼狼,掏心掏肺的养,都养不熟,寻到了空子就想着跑,哪里肯为了殿下留在这东宫?
他深知太子殿下刚毅果决,宁折不弯,万一拒收这些美人,回头皇帝陛下定然以功高震主,藐视皇父为名发落下来,到时候纵然他再怕了苦功高,怕是也得俯首认罪。正在焦心之际,却听得太子殿下发了话:“都安排到后面空着的殿阁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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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兵书懒洋洋倚在塌上的太子殿下头都未抬,便云淡风轻的收了一众美人。
田秉清就立在他的身旁,那一刹瞧到前朝郡主秦玉筝脸上那似愤怒又怨恨的目光,田淑婉狂喜欲泣,目光巴巴粘在太子殿下身上,恨不得当场便能听到召寝之令……
那些东宫空着的殿阁到底是被填满了。
后来的那些琐事,不提也罢。
圈在深深高墙里的女人们,哪怕是陛下赐的太子侧妃,不得太子欢心,也是枉然。
无论使了何种手段,拦路哀泣,炖汤制衣,吹笛引曲,闻乐起舞,又哪里能引得太子殿下回头一顾?
就算——皇帝陛下大行之后,这些东宫侧妃婢妾们搬进了皇宫,各自有了显赫的封号,新上任的皇帝陛下说起来,也不过淡淡一句:“宫里也确实需要些花红柳绿的妆点。”
那时候这座曾经的陈王宫,如今的齐皇宫里,碧桃花开的如烟如霞,远处德妃带着数名妃嫔远远的拜倒在尘埃里,新帝的目光若有所思注视着前方,唇边绽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来。
旁人瞧着,新帝定然是见猎心喜,瞧见了自己一众貌美妃嫔,心情正好。只有田秉清晓得,他的目光盯着的那一处,正是当初安小郎被晏平踢下湖,湿淋淋爬起来解衣绞水之处。
当年的惊鸿一瞥,究竟在太子殿下心中激起了怎样的波澜,无人能知,可是从那以后,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引得新帝频频回头相顾,甚直恨不得日日养在身边,夜夜相伴相偎,却是不争的事实。
田秉清与太子殿下几乎形影不离,只除了当年锦绣阁那场大火,彼时他尚在军营内,未曾得见。
再一次将安小郎捉回来的时候,当见到她蓬头垢面,落魄潦倒的模样,田秉清大吃一惊,急忙去瞧陛下的眼神。
皇帝陛下坐的气定神闲,仿佛很久以前就笃定了安小郎在外面转一圈,还是得回到他身边的结果。
不过,安小郎显然不曾了解皇帝陛下的势在必得,用了各种招数推脱,田秉清跟在她身后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她又不见了影子。
当她生下轻君殿下的时候,他还不曾完全放下心来。
当朝皇后行事从来不靠谱,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等到心蕊公主出世,紧接着她又生下了轻毓小殿下,每日里抱着孩子在宫掖中散步,面上一派舒泰自然,身边子女环绕,皇帝陛下悠闲的陪伴在她的身侧,田秉清始放下了长久以来紧紧揪着的那颗心。
陛下花了这么些年的精力与时间,费尽了心思,总算是将她养得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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