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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谷那一役,我当年与赵勇苏仁他们身处绝境之时,总有诸多不解,可是如今再行回想,耿直忠心的黄介将军不过是作了政治的牺牲品,马革裹尸了。
战争甫起,晏毓便持圣旨自京中而来主持大局,将分守绥城四门的将领们汇聚一帐,且对黄将军表现出了足够的赞赏与重视。
黄将军本来便是个热血有担当的汉子,立时恨不得为国抛头颅洒热血。
我后来在凤朝闻的帅帐里每逢遇到他夸赞属下忠勇,总有几分同情那人,只觉他不怀好意,潜台词就是:忠勇的臣子,去死吧!
这世上,大抵还是奸滑小人长命一点。
譬如我。
晏帅每每帐前点将,他次次不落主动请战,连我这种从不曾执刀杀过人的也随着他拨马出营,与大齐军浴血奋战,没过半个月,便因奋勇杀敌而全营都获得了嘉奖。
黄将军从五品升到了四品,我则捞了个挂名的广武将军。
我疑心这是小黄的私心作祟,只是连赵勇苏仁也一副与有同焉的样子,又自省自己是否在战场之上过于英勇了些?
被俘前的那一日清晨,大齐军便在城下挑战,各种辱骂纷纷入耳,连我听了都觉得大齐军骂人的水平极丰富的呈现了齐地博大精深的语言文化,委实教人佩服。
苏仁站在城门楼,几次拨剑欲下,都被我拦了下来。他气咻咻瞪着我:“安小郎,你还是安安生生立在这城楼之上做你的广武将军,他们这般辱骂黄将军,我岂能咽下这口气?”
我摸摸胸口,笑得淡定:“饭都咽的下去,气为何咽不下去?咽着咽着就习惯了嘛!”
一个人,若想法设法要这在乱世之中存活,其实也非难事。
苏仁被我噎在那,不等回嘴,就接到帅令,着黄介带领营中将士迎敌。
出城之时,我得遇晏平。
他一脸肃穆,活像死了老子一样。我瞧瞧高坐在城门楼上的元帅晏毓,深表不解。还未想明白,他已上前来拉住了我的马缰。
我从马上俯首瞧下去,只觉他气色萎靡,莫不是最近晏元帅挑灯训子,又或者替他找了几个貌美通房?这才令得晏将军露出这样一副酒色过度的憔悴模样?
“晏将军这是?”
他紧拉着我的马缰,直等频频回首的苏仁赵勇都出了城,这才道:“安逸,你今日能不能不出战?”
我坐的这样高,他仰头来瞧我,倒令我生出一种错觉,他这是在求我么?
我拉过自己马缰,笑的和善疏远:“劳晏将军记挂,末将份内之事,敢不从帅令?”
他的眼神一黯,我已打马跑了。
今日不知为何,齐将武恪未曾迎战,与黄将军迎战的却是手下副将,没几个回合便被黄将军枪挑马下。城门楼有晏帅坐阵,战鼓不断催促全营进攻,黄将军带着我们追着溃败的齐军前行了七八里,斩杀无数兵卒,一气冲进了黄河谷,始觉不妙。
黄河谷两侧皆有高崖,几十年前有河水滔滔而下,北地渐旱,河水终于枯竭,河床之上又生了许多藤蔓树木之类,于是此处便成了深谷,方得此名。
黄将军一招不慎,钻进了齐军布的袋子里,高崖两侧密密麻麻的箭矢全部冒出了头,那箭矢之上缠着的布帛烧的正烈,想来齐军筹划这深谷烤陈军怕非一日了。
苏仁慌乱的回头,瞧着我的目光十分骇然:“安小郎,你傻笑什么?”
我笑微微答他:“为将士者,马甘裹尸,不是家门之耀么?”自觉这话说的十分投机取巧,属于临死也要沽名钓誉一把的行为。所幸苏仁他们与我相处不久,并不太了解我趋吉避害的性子。
连黄将军听到这话也朗声大笑,声震云霄:“我大陈儿郎理应像安将军这般临危不惧,才是本将军帐下好儿郎!”
我谦逊的答他:“将军过奖!过奖!”摸了摸腰间衣甲之下挂着的小木鱼,怡然而笑。
爹爹你瞧,连黄将军这样的人也被我骗过了吧?什么忠教节义,与我何干?
非是女儿不听话,实在是刀架在了脖子上,这可由不得我了。
眼见得齐军火箭便要纷飞而下,黄将军下令众人齐聚,拼死也要闯上一闯,却见得头顶齐军撤了火箭,崖边冒出一名身着黑色盔甲之人,他身侧围着众多将士,连数日来同黄将军交手,今日却尚未露面的武恪也在其身侧。
那人高声道:“安逸安小郎可在下面?”声音极是耳熟。
我使劲仰头去瞧,日光太烈,此人有着说不出的面熟,想了想,试探道:“太子殿下?”
身侧赵勇苏仁目光唰一下全看了过来,那目光瞧着我跟瞧着卖国贼一般无二。我连忙摆手分辩:“三年前齐太子出使我国,我曾奉旨伴游,诸位可别误会!”
临死背个恶名,这可真冤!
他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崖上的凤朝闻语声亲切温柔,充分彰显了上位者的谦逊亲和:“一别三年,安小郎不记得故人了?”
我在马上欠了欠身:“太子殿下百事缠身,竟然还记得安某,安某不胜荣幸!”
凤朝闻俯首而笑,极是亲切:“本宫曾答应过安小郎,有一日请小郎去游齐都,不曾想本宫这帖子未曾发出来,小郎倒自己骑着马儿赶来了,甚好!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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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所有厚颜无耻颠倒黑白偏又位高权重教人反驳不得的人们抱以一视同仁的鄙视!
爹爹啊,我觉得我还是先教训教训这位大齐的太子殿下,缓一缓再下来陪你,你大概不会怪罪我吧?
我仰头朝着凤朝闻一笑:“一别多年,太子殿下更加英勇,安逸久仰太子殿下英姿,极想与太子殿下在战场之上切磋一番,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假若是我,必定呵呵假笑两声,找个借口推脱,然后一声令下,敢不教敌军烧成灰?
不过凤朝闻的回答还是颇合我意的。
他低头瞧着我,隔着高崖,我却觉他目光如电射下来,牢牢盯着我,笑得份外猖狂:“安小郎远道而来,本宫有失远迎,这就下谷来接小郎,小郎别怕啊!”
他身边一众武将死命拦着,我最恨他这般心知肚明,却又拖长了调子叫我“安小郎”,立时不失时机的嘲讽:“太子殿下莫非怕了,不敢下来迎接在下?”
他身边一众武官全都扭头对我怒目而视,我对凤朝闻的一意孤行表示份外赞赏。
凤朝闻到底还是下来了,好好一场火攻就这样泡了汤,我觉得,对于被烤成焦炭与砸死在凤朝闻的开天槊下,我还是宁愿选择后者。
不过结果差强人意。
我确实是败在了凤朝闻手下,大约是他手下的武将暗恨我多事挑唆,将一场预谋好的火攻给改成了谷中临敌,从脑后给了我一锤子……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凤朝闻的帅帐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依稀觉得脑袋疼的似裂开了一般,梦中我没命的惨叫,心中有个蜷缩的小人好像要将心头血都要叫得呕出来一般,睁开眼时,只觉晕晕乎乎,嗓子要冒烟了一般。
有个尖细的声音惊喜的大叫:“殿下,醒了醒了……”
身畔惊起一股风,眼前已经是一张放大的俊颜,五官深遂,凤目炯炯,真是个如画如描英武的儿郎。只是瞧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侧头想了一下,感觉脑中一团浆糊,吃力的抬起手来,描绘着眼前这张脸,喃喃念叨:“谁家男儿倾城色,为我甘居铜雀台?”嗓音如破锣一般,甚是难听。
眼前的男子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拿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我的脸颊,语气十分的遗憾:“太医果然没说错,看来脑子真被砸坏了!”
我浑浑噩噩在凤朝闻的帅帐里躺着养伤。侍候的小太监田秉清对我十分友好,茶水饭食照应的十分及时。我当时对于自己俘虏的身份并没有清楚的认识,每日眼前来去只有凤朝闻与田秉清二人。
帅帐之内隔着帘子,将床与议事之处隔绝开来,有时候听得那些将士嗓门粗豪,笑得极是开心,不由问田秉清:“殿下帐中将军好生英勇,不知我官居何职?”
田秉清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来,怔怔瞧着我。
我模糊觉着,自己也理应是位军中将士才对。
又想起自己初初醒来便调戏太子殿下,且是直属上司,看来官途堪虞。因此十分之忧心。等到凤朝闻处理完政事之后,回到后面来歇息,不免极是谄媚巴结,爬起来端茶倒水拍马屁,他每每瞧着我笨拙的端着茶水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嗯,我觉得吧,能将直属长官逗乐,也是一种本事。大约离升官发财也就不远了!
——只是日后等我脑中淤血散尽,每每想起我还有过巴结敌国殿下之事,恨不得羞愧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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