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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迟来的求婚
    16

    田秉清说,三年前,陛下亲眼看着姑娘带着大陈亡国帝点燃了锦绣阁,心伤欲碎,几日几夜不食不眠,下令清理火场,最终从锦绣阁下清出密道,这才下令全国暗暗搜寻姑娘。

    田秉清还说,陛下宫中那些妃嫔,跟御花园的那些花朵一般,只是皇室的点缀,虽居华屋,却同冷宫无异。

    前一句我不信,后一句……嗯,我也不信。

    我钻进凤朝闻宽大的龙床深处,抱着蜜制冰糖肘子啃的昏天暗地。

    爹爹曾说,这世上对女人花言巧语,最是不可信。

    我当时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那爹爹当年对娘亲说过的花言巧语都是别有所图,不可信的吗?”

    爹爹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你爹爹我能跟那些巧言令色的薄情男子一样吗?”

    我狗腿的抱着他的胳膊摇啊摇,忙不迭的表忠心:“那是,我的爹爹是情圣,岂能跟寻常的薄情男子相提并论?”

    所以,我不相信田秉清的话,也不相信凤朝闻堪比情圣。

    因此我该吃吃,该睡睡,就算凤朝闻晚上回来批折子,与我同床共枕,我也处惊不变,爹爹若在世,定然要夸我气度如山岳,胸有丘壑,有乃父之风了。

    他向来不吝于夸奖自己。

    我虽一向奉他的教诲为人生圭臬,但有时候在吃撑的间隙里昏昏沉沉的想上两回,不免要慨叹:凤朝闻是个薄情男无疑,这甜言蜜语倒真不曾对我讲过。

    窥着个他早睡的某一晚,我吃饱了撑的,半侧了身子躺在御枕之上,好奇道:“陛下,你每日出入后宫,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幽怨之气?”

    彼时他正洗漱完毕,披散了墨缎似的长发,朝龙床上一躺,脑袋刚好枕在我的小肚子上。

    “你想拿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来吓唬朕?”

    我一向觉得他的头发长势喜人,又黑又亮,披散下来,总是忍不住想摸。且他今日这个姿势,实在便利得很。于是顺手抓了一络头发在手中把玩,半真半假道:“自我进了宫中,陛下并不曾召妃嫔侍寝,这让我心中愧疚得很!后宫中诸位娘娘们空闺独守,难道陛下感受不到这股强大的闺怨之气?”

    他的凤眸险险眯了起来,如刀一样的目光从我脸上刮来刮去:“安逸,朕可不可以理解成为,你这是希望朕召妃嫔侍寝?”

    ——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我其实只是想验证一下田秉清说过的话。

    只是显然皇帝陛下不能理解我这种幽默。他像拎小鸡一样将我拎了起来,随手拉过自己方才脱下的龙袍随意套在我身上,粗暴的揪着衣襟将我拎到了殿门口,骂道:“没良心的丫头……铁石心肠的丫头……我这就召妃嫔侍寝……”说着拉开了殿门,将我粗鲁的扔在了殿门口,砰的一声合上了殿门。

    我傻眼了,对着关的严实的殿门,这才有机会分辩:“……就不能去妃嫔的宫中么?非要将我赶出重华殿吗?”

    转头对上田秉清灼灼探视的眼神,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个字:“该!”

    我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骂道:“你敢笑我?!”

    这死太监笑得极是无赖:“让你怀疑陛下,从龙床上被扔出来了吧?扔出来了吧?”

    我忍不住又踢了一脚,被他躲开了。

    这次他没有用眼光表示不满,直接说了出来:“该!活该你大半夜吹冷风!”说完他就回偏殿睡觉去了。临走的时候特特回头交待:“今晚既然有姑娘守夜,那奴就回房睡个好觉了。劳烦姑娘了!”

    我怎么听都觉得他在幸灾乐祸。

    快凌晨的时候,我将宽大的龙袍团巴团巴,倚着殿门边的柱子睡着了。恍惚听得殿门轻响,心中模模糊糊想着,大约是凤朝闻开门召妃嫔侍寝了……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天光大亮,只觉全身的骨骼都疼,揉着酸痛的脖子随意朝殿门瞧一眼,昨晚紧闭着的门大开,殿内书案之后坐着个挺拨的身影,凤朝闻那张脸冷的可以冰镇西瓜,眼神朝我扫过来,吓得我急忙扭头朝殿外去瞧。

    这一瞧却是愣住了。

    石阶之下,直直跪着一个人,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我偷偷朝殿内瞧一眼,再对比外面这暖洋洋的太阳,觉得还是院子里跪的这个人容易亲近一些,于是拢了拢身上龙袍,大喇喇走两步,坐在了石阶之上,奇道:“晏将军,这大清早的,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今日是休沐,按道理不会有人来打扰凤朝闻啊。这晏平当官当了多少年,越来越没有眼色了。

    晏平眸光复杂,在龙袍之上瞧了一眼。我坦坦然给他瞧。反正是皇帝陛下披给我的,又不是我偷来的。

    他顿了一顿,这才道:“我来向陛下请旨,求陛下给我赐婚。”

    我摸摸下巴,暗中叹息,这人要是真不想活了,想撞刀口也是极容易的一件事。

    就算凤朝闻再不待见秦玉筝,那也是有名号的妃子,怎么能随便赐给臣下呢?

    只是我如今与晏平并未亲近到可以苦口婆心劝阻他的地步,只能怀着看热闹的心情,无比同情道:“我理解,我理解。玉妃娘娘若非进宫,定然早已与你比翼齐飞了。”

    晏平瞧着我的目光就好像我是他多年失散的兄弟一样,心痛怜惜诸般情绪在面上一一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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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到他说:“安逸,我向陛下请旨,求他赐你我百年好合。”

    我觉得我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仿佛有数千只蜜蜂在耳朵边嗡的一声,瞧着晏平的嘴一张一合,他说的字我一个都没漏,全听了进去,但是合在一起却不太明白。心里好像被重锤大力的砸了下来,算不上痛,只是木木的,以至于感觉自己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说:“安逸,我想要娶你,想要娶你为妻。”

    我使劲拍拍我的脑袋,觉得我肯定没睡醒,不然青天白日居然做这样惊悚的梦。

    这梦太惊悚了,每做一次我都会想到爹爹手持门闩厉目以待的样子。他吼我:“敢跟晏家人套近乎,老子打死你这逆子!”以至于后来每每听到晏这个姓,我都觉得身上肉疼。

    “这是梦这是梦,我要去睡会……”我转身往回走,可是龙袍下摆却被晏平死揪着不放。

    他继续说:“小逸,找到你的那天,我是真的很高兴……我不在乎你是男子,只想陪在你身边……可是后来知道你是女子之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向陛下请求赦免你,我会娶你……我想要娶你……”

    我感觉心里有什么冰封的东西渐被敲的碎裂,人总是等待的太久才会产生倦怠感。可我已经连倦怠感都没有了,甚直,我连知觉都失去了,活着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不要再回想从前,从前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偶尔午夜梦回,都会让我汗湿后背,所以我尽可能的忘记,一直朝前走,不再回头顾盼。我要安安生生活下去,按着爹爹对我的期许,平平安安活下去。

    我笑微微转过身,拍拍晏平的肩:“晏将军,多谢抬爱,您请回吧!”

    他道:“小逸,从前之事,你终是不肯原谅我吗?我知道我伤你极深,只求你能应下这门亲事,后半生我定然疼你爱你,不伤你分毫。”

    我头疼的揉揉额角,当真不明白,从前的晏平可不是这样缠夹不清的人。

    “晏将军,从前之事,我已尽数忘了,以后也不想再记起来。只盼你也快快忘记罢,至于成亲,我不认为是个好主意。”

    这个人,他与我,我与他,什么都不是。

    既无恨也无爱。

    爹爹你瞧,如今我已经能平心静气的立在他面前,连腔子里那颗心也不再跳动分毫。

    你可会原谅女儿当初的忤逆不孝?

    甚至,我还能热络的拉住他的手,详细分说:“晏将军,前些日子满门处斩了的靳尚书你也瞧见了吧?”

    他紧握了我的手,但面上神色极是糊涂:“你我成亲,与靳尚书何干?”

    “当然是大有干系!”

    我瞥一眼眼前的朽木,暗暗叹气:“那靳尚书一人犯罪,全家下狱遭斩。”

    见他还是不明白,我只得再说得清楚些:“我如今无牵无挂一个人,即使哪天被大齐皇帝陛下拎下去砍头,也只是一条命。如果成了亲,夫婿儿女,将来还有孙子辈,没得带累了旁人。这样不好!”

    “我不怕!”他痛楚的面容之上忽尔绽出了极温柔的笑意:“原来你是担心连累我,我就知道你不曾将我全然忘记!”

    我傻了眼。

    看官,他这是从哪得出来的结论?

    我真实的意图其实是表达:我只想做只千年乌龟万年鳖,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你是手握兵权的降臣,又对宫妃心怀不轨,杀伤力远比我这被囚宫中的败军之将危险,不答应这门亲事只是怕你连累我而已!

    这不过是一种谦逊的说法嘛!

    为什么他就听不懂言外之意呢?

    小田在我背后死命的咳嗽。

    我随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把,这死太监!

    他拖长了调子,慢悠悠道:“皇上驾到!”

    我悚然回头,凤朝闻堪堪在我五步之外,目光似刀,锋锐无匹,正牢牢锁在我手上。

    我低头去瞧,原来我与晏平说话的这会,竟然手拉着手……

    我慌忙松开了手,却被晏平反手牢牢握住,窥着凤朝闻那张冷的能掉冰碴子的脸,直觉他不甚喜欢我与晏平这般亲密状。

    想想也是,晏平身为降臣,一点也无降臣的自觉,先与玉妃娘娘有染,令得凤朝闻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此刻又与我在这宫中拉拉扯扯,明明是活得腻味了,找着碴的让凤朝闻砍头。

    他不想活了,我还没死的打算。

    我使劲挣开了晏平的手,谄媚的上前去问安:“陛下您怎么出来了?”态度比之田秉清也不遑多让。

    凤朝闻一言不发,紧握了我方才与晏平相握的手,大步向着殿内而去。

    田秉清紧随在后,朝频频回头的我丢过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撩撩袍子,在殿门口止了步,立在那里装门神。

    这死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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