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明觉着自己最近肯定是生病了。
在他二十来年的生活里, 姑娘这种生物就是水中月镜中花, 随时随地都能看见, 但是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种感觉在他被‘沈晚照’暴捶了一顿之后尤甚。
但他觉着每次瞧着自己新任的课长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比如手心冒汗心头乱跳神马的, 不过连中三元的脑子也不是白长的, 他翻了几本医书给自己把了脉,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害病了,这种病就叫相思病。
殷怀兰今天照旧把作业摆放整齐给解明, 见他怔怔地瞧着自己出神,不由诧异道:“解师,你怎么了?”她又哪里摆放不对了?
解明这只大龟毛竟然奇异地没有挑刺, 怔怔地瞧了她一会, 点头道:“挺好的。”
又颇是别扭地道:“我是说,作业挺好的。”
殷怀兰:“...= =”作业您还没看呢。
解明随手翻了翻作业, 状似不经意地道:“你上回冬假时候送我的花还记得吗?两盆花现在开的越发盛了, 现在就在我的屋子里, 你要不要随我去瞧瞧?”
殷怀兰努力思索了片刻, 才想起来自己当初好像作为学生代表送解明花的事儿,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他才选自己当的课长?
她被自己脑补弄的险些泪奔,当初干嘛要手贱啊!
她在心里泪奔完, 眼看着解明的脸色越来越黑,忙笑道:“自然记得, 这怎么能忘呢?难为解师还一直尽心照顾着, 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
解明见她笑起来灼灼艳艳,像是三月里开的桃花,也不由得跟着笑了笑,艾玛,怎么觉着这姑娘越看越好看呢?(*/ω\*)
他又转念想到身为人师不能有这种不尊重的念头,忙重新板起脸做严肃状,冷漠。
殷怀兰对他三五不时的精分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配合道:“既然解师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解明心里很欢脱,表情很冷漠的把她带到了养花房里,殷怀兰好奇地四下打量:“解师还辟了个专门的花房啊。”
幸好教师宿舍十分宽裕,不然像解师这种又养兔子又养鹅还顺便养花的,自己住的地方都没了。殷怀兰还以为他养了多少花呢,探头一看,里面就两盆...= =
她不由问道:“既然就只有两盆花,解师干嘛不养在自己屋里,何必单辟一个房间呢?养在卧室里还不占地方,还能让整个屋子都香喷喷的。”
解明稍稍别过脸,淡淡道:“本来是我用来养兔子的,但是我养的兔子...”他顿了下,语气有些沉重:“谢师再不许我养了,所以就干脆做了花房。”
殷怀兰简直囧死,尼玛,天才的世界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啊!
她想到那一段吃兔头兔肉兔脚的悲惨岁月,菊花一紧,嘴里又仿佛充斥着兔肉的味道。
他说完见殷怀兰没反应,斜睨了她一眼:“我单辟出来养你送的花,你不高兴吗?”
殷怀兰:“...高兴高兴,高兴的快要上天了。”
她随口应付了解明几句,探头去看解明养的花,发现竟然养的颇好,大朵大朵开的娇媚艳丽,竟连一片枯枝败叶也没有,可见是十分尽心娇养的。
她对养花没有啥心得,但也能看出来这花儿是尽心养的,不由赞道:“解师真是博学多才啊,随便养一盆花都能养这么好看,我原来也养过几盆,但都是没活过一个月就去投胎了。”
解明心里暗道,小姑娘就是见识太浅,一盆花都能让她这般高兴,面上仍旧淡淡的:“没什么,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稍微尽了些心里罢了。”
殷怀兰囧,解师你到底是在自谦还是在自夸啊?
解明此人除了情商低点,还真没什么好挑的,记性好天资高,而且还不像一般的天才那样学习能力高大上,动手能力低矮下,就那养花这事儿来说吧,他只是翻了几本书,就把花儿养的漂漂亮亮的,养鸡养兔的时候也是。
搁在现代应该是一实干家。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问道:“解师,您当初为什么要养兔养鹅啊?”
提起这个,解明就想起他那些全被端上餐桌的兔子,神色郁郁,俊挺的眉毛皱了皱:“白鹅颈项修长,姿态高洁,狡兔身形矫健,动作敏捷,格物而致知也。”
殷怀兰笑着调侃道:“最后不是进您肚子好几条吗?也算是致知了,就算没有,总归也是吃哪补哪,没养亏。”
她说完又有点后悔,解明平时并不是个得趣大方的人,调侃谁不好干嘛要嘴贱调侃他啊。
解明想:她难得在他面前这般任意说笑,看来是跟他熟络起来了?
殷怀兰和沈晚照这对儿表姐妹其实颇有几分相似,但是殷怀兰长了一张宗室和沈家人里都很少见的圆脸,乍一看不若豫王妃和沈晚照那般惊艳,但是自带减龄效果,明明已经是十七岁的碧玉年华,却还是像豆蔻少女一般粉粉嫩嫩。
再加上她总是模仿豫王的邪魅一笑,圆圆的脸让人更想捏上一把了。
她见解明久久不语,转了话头道:“解师什么事儿都喜欢在书里找答案啊。”
解明颔首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殷怀兰道:“有没有书里都无法解答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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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明:“有。”你。
但他嘴唇微微张了张,还是让最后一个字湮灭于唇齿间。
怎么追求姑娘,就是圣人也答不出来啊。
殷怀兰当然没体会到解明的纠结心情,由于她爹和她娘已经开始给她哥说亲,两人为了不厚此薄彼,也开始见天地打听京里未曾娶妻,跟她年貌相当的公子少爷。
但是她这个身份吧...首先就不大好说亲,虽然郡主不如公主,可是身为一方实权亲王的嫡出闺女,嫁的人肯定是再不能出仕了,就算出仕也只是芝麻大点的小官。
可是但凡有出息的年轻人,十年寒窗苦读之后,胸中自有理想抱负,也不可能就是为了在穷乡僻壤当个典史县丞什么的,但不好的豫王府又看不上,再不就是那些旁支或者庶出的公子少爷有事没事打扮骚包在她面前嘚瑟。
——殷怀兰简直不胜其烦。
豫王妃简直为了儿女的亲事操碎了心,偏偏这俩人一个认死理一个无欲无求,她最近头疼病都犯了,干脆趁着一次赏花会,直接把女儿拉过来让她看:“你就说你瞧中了哪个,只要是你看上的,娘就是绑也给你绑过来。”
公府和侯府还有那些顶级的簪缨世家里的嫡出公子是别想了,人家也不会讨个郡主做媳妇,只能在次一些的书香人家里寻摸了。
殷怀兰:“...= =”娘你这样好吓人。
豫王妃拍了她一下:“你别不说话啊,真是的,你哥哥死拧着非喜欢你表妹,你倒好,哪个都不喜欢,你们俩是要烦死我不成?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也好帮你寻摸啊。”
殷怀兰随意道:“没事娘,我要求可比我哥少多了,学问好,有才干,长的好看,家世清白,人品端庄,太会做人的不行,拿捏不住,太傻的也不行,不然我说个什么他听不懂怎么办?”
她说完才发觉说的人怎么那么像...-_-|||,她给自己的脑补吓得一个激灵,这是课上还给他虐出感情来了吗?
豫王妃囧:“你这叫少?”
她在脑子里自动搜索着人选,想了想悄咪咪给女儿指了个人选:“你看那人怎么样?孙侍郎的次子,今年才考了举人,家世虽然不说多好,但是也不差了,而且相貌也不错,于杏林之中风评很好,诗文倜傥,才学出众。”
殷怀兰低头思忖片刻:“他家里是不是有个妹妹,名叫孙思淼的,又称孙三娘子?”
古代不大说女子闺名,都是用xx娘子或者xx姑娘称呼的多,豫王妃听完回忆一阵才道:“是啊,怎么了?听说你和他妹还是同学?难道你们见过?”
殷怀兰坚决道:“绝对不行。”
豫王妃狐疑地瞧了她一眼,但是也没有勉强,又指了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道:“那个怎么样?孔家的嫡幼子,跟你同年的,去年县试得了案首,虽然春闱还没考,但是举人功名八成是跑不了的。“
殷怀兰在心里汗了下,暗道不会这么巧吧,弱弱地举手问道:“那他是不是也有个妹妹,名叫孔茹,外称孔四娘的?”
豫王妃= =:“...你老关心人家妹妹干啥?”闺女不会是磨镜吧?
她脑补了一阵才收回狂奔的思绪,点头道:“是啊,你又知道了?”
殷怀兰:“...”娘您可真会问啊!
经过这俩人之后,她对她娘看人的眼神抱以高度怀疑,豫王妃十分受伤,转头对豫王道:“难道我挑的人不好吗?”
豫王笑着宽慰她:“好是好,不过儿女亲事,总得更谨慎些才好。”
豫王妃很是受伤:“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连爹娘的话也不听了。”
豫王暧昧地笑了笑:“那咱们再生一个小的,又听话又乖巧。”
豫王妃:“...”
等解明知道豫王府准备给郡主说人家的事儿的时候,这事儿已经传了有几天了,他当时捧着书本子便怔在当场,一言不发地向豫王府投了帖子拜见。
豫王听说他的来意之后挑眉道:“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到底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呢,阿兰的父母俱在,我想她的亲事还不用解师来操心。”
这话很是不客气,解明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竭力镇定道:“豫王误会了,我是怕太早定下亲事会耽误她课业,再说书院有规定,上学期间嫁娶纳妾都不得进行。”
豫王目光似是要把人看穿,笑吟吟地看着他:“多谢解师关心,一来我们只是想先瞧一瞧合适的人选,二来则是就算在上课期间不能成婚,也可以先把亲事定下,等结业之后再成亲。”
解明沉默半晌,缓缓道:“既然如此,豫王觉着我如何?”
一边的豫王妃:“???”
豫王倒是神色如常:“解师的意思是...”
解明其实不大擅长自夸,更别提自己给自己做媒了,不过这时候还得硬着头皮道:“我...出身江南解家,家世也算数得着,父亲虽然早亡,但是留下了丰裕家资,我自觉有些才学,如今二十有一,家中并无妻小,更无妾室通房...”
接着又开始说起自己看过哪些书,神马六韬鬼谷,星宿风水,他自夸的时候磕磕绊绊,但是介绍自己看过哪些书却是滔滔不绝。知道的他是来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王府应聘管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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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两口子:“...”
等他说一段落了,豫王才笑道:“我知道解师才学,但亲事终究是大事儿,解师还是回去好好和家里人商议商议吧。”
豫王妃把闺女的要求细细过了一遍,好像解明每一条都挺符合的...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话解明是听懂了,心里暗暗生出希望来,先给寡母去了封信,又觉着不够慎重,干脆在书院请了两个月的假,自己坐船下了江南,准备把母亲接过来正式提亲,再收拾收拾聘礼,把家当北迁上京城。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解家的家世,由于解明平日为人比较低调,尤其是在银钱方面,导致好些学生(包括殷怀兰在内),都以为他们家相当困窘,囊中羞涩神马的——其实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解家是江南大族,正是顶尖的豪门世家,别的不说,就解明这一脉就出过一任首辅三任次辅,还有什么尚书侍郎若干,积累到如今家资薄厚可想而知,只可惜这一支虽然显赫,但一直都是一脉单传,子嗣单薄,他父亲本来是要出任知府的,只可惜在路上就不慎病故了。
但是家里富贵有好有坏,纵然几辈子吃穿不愁,但一不留神就会被旁人惦记上,而且他们家人脉又单薄,当年要不是解母强势,解明自己又给力连中三元,偌大家产早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虽然如今他那几个堂伯族叔碍于他偌大的名声不敢动他们家,但是时不时寻事添堵还是能做到的,尤其是他连中三元之后没有授官,族中人更是变本加厉的算计起来。
“...我想着反正你要是娶郡主,以后怕是要在京城落户,所以想干脆把这座别院买了,反正以后也不住人,留在这儿也是荒废,哪里想到你那堂伯非要买这别院,说是想置产,我本想着都是亲戚,也不好太过难看,他给的价格差不多就打算买了,哪里想到他竟派人给我说只出一千两银子,我呸!当初你爹置这座别院的时候都花了近六千两,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块地皮只有升的,他一千两银子就想捡便宜,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解母沉疴多年,这些年身子骨越发弱了,但是性子却还是当年的强硬性子,很有些女强人做派。
解明沉声道:“娘你执意不买,所以他就放出话来,他不买这别院,看哪个敢买?”
解家是大族,解堂伯虽然自己没有官职,但嫡子之一却是身居要职,说出这话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只是太过刻薄寡恩了些,传出去他欺压堂弟遗孀和侄子的名声,难道就好听了?
解母点了点头:“他这些年一直记恨着没分到丁点咱家的家产,好容易逮到机会为难,他怎么会放过?”
解明想了想道:“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反正以后北迁,也用不着顾虑同宗不同宗的。”
哎,想娶个媳妇真是困难重重啊。
第二天解明就放出话来,只要有愿意买这栋别院的陪送一份他的墨宝,这下在江南才子圈可就炸开锅了,解明之所以能举世闻名,连中三元固然是一方面,他的墨宝才是一绝。
别看解明在书院里的龟毛德行,但是但凡对当朝文人有些了解的,谁不知道他的鼎鼎大名,只是他毕竟高贵冷艳,虽然闻名于当世,但是作品却甚少在外流传,偶尔流传出一幅就被能炒出天价来,只是他自己不在意罢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让人家不缺钱呢。
如今主动陪送,他那墨宝的价值都比得过好几座别院了,多少书画爱好者简直喜不自胜,也顾不得得罪人了,带上银票就往解家赶,短短半天的时间,解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平了。
解明有意打脸,也不急着一天把别院卖出去,只由着家门人来人往,就是不松口。
他中午用过午膳,正盘算着怎么提亲,要是提亲成功了聘礼怎么置办,就听外面下人来报:“公子,外面有位姓兰的公子求见。”
解明微微一怔,若有所思,随即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等下人把人引进来一看,果然是女扮男装的殷怀兰,他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见着真人还是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殷怀兰不答反笑:“解师,近一个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她说完又语带调笑:“我来瞧瞧我的提亲对象啊。”
解明下意识地想摆出师长架子来骂人,但一转念想到已经和豫王府提了亲事,眼底闪过一丝快的难以觉察的赧然,耳根微微泛红,竭力淡然道:“京城到江南路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孤身前来呢?”
一般两人说话气势往往是此消彼长的,解明的些微赧然没逃过殷怀兰的眼睛,她大觉有趣,遂调戏道:“哎呀呀,再远也没法子,好容易有人上门提亲,没想到一转眼就撒丫子跑了,我心里惦记得紧,生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所以紧赶慢赶地追过来,想问问他为何还不来提亲。”
解明耳根的红晕蔓延到脖颈,努力绷着脸道:“你说话注意些,别以为不在书院我就不敢罚你了。”
嘤嘤嘤,解师这样子简直有意思死了。
她本来只对解明有三四分的好感,觉着是个不错的婚嫁对象,现在倒生出十分的兴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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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怀兰正要进一步调戏,解母这时候出来见客,魏朝风气开放,解母对她贸然上门倒是不以为怪,她自己就是爽利脾性,两人聊了几句之后,反而十分喜欢她慧黠明快的性子,对这个可能是未来儿媳的姑娘十分喜欢。
她本担心这姑娘是郡主,架子大派头足,现在看她举止大方却不见骄矜,相貌极好,谈吐又明朗,显然是个有主意的,越看心里越是欢喜。
她不过是想来认识认识,说了几句就把地方腾给儿子,解明喝了几口茶俊脸的红晕才褪去,一张玉面却显得越发白了,缓了缓问道:“你为何过来?”
殷怀兰笑一笑:“听说江南才子解明的墨宝闻名于天下,我自然也想来求一幅墨宝回去了,不过解师放心,买宅子的钱我的带了的。”
解明瞥了她一眼,缓缓放下茶盏,低声道:“不用。”
殷怀兰一愣,没听懂:“不用什么?”
就听他道:“这宅子我会算作聘礼。”
怎么能要未来媳妇的钱呢!
殷怀兰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调侃道:“都说解家清贵,现在看来,果然是又清又贵啊。”
她调侃完又正了神色,低声道:“你是知道我身份麻烦之处的,你以后若是绝了仕途,你会不会嫌弃...”
解明淡淡道:“我原来也想着为官做宰,实现胸中抱负,但现在却觉得在书院教书育人更好,就算我不能入朝,以后要是我的学生有能耐入仕,也是平生幸事。”
他顿了下,似乎又有些不自在,声音低了几分:“只要你不嫌弃,我就不嫌弃。”
殷怀兰沉默半晌,语调又恢复了明快,笑道:“既然如此,我帮解师解决一桩麻烦,解师可想好怎么谢我?墨宝可不能省了哦。”
她说完本来以为解明要像以往一样板着脸说一堆圣人言,没想到他只是瞧了她一眼,转身取了文房四宝,斗笔运字,一气呵成,写完之后就把宣纸递给她,自己一言不发地装高深。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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