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蜜亚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要去找威廉姆斯公爵了。
弗朗兹当局对婓洛嘉家族的清算还在继续,她的父亲婓洛嘉大公迄今还下落不明,父亲向来不太愿意让她接触这些政治上的事宜,她也不太感兴趣,因此尽管在博鲁山庄住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也搞不清威廉姆斯公爵和父亲的关系到底属于哪一种关系。
失了权势的婓洛嘉家族,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在没搞清上面这个问题以前,贸然向威廉姆斯寻求庇护,很可能被他顺道抓去向泛联会邀功。
而且,她已经不能以贵族身份自居了,这身衣服让她承蒙了不该享受的待遇。
爱蜜亚来到了一家没有贵族会光顾的裁缝店,买了两身朴素的长裙,一条土黄色的长布,并且向诧异而恭敬的中年妇女解释说,这是顺道买给自己的佣人穿的。她还向那位妇女讨了一面镜子说是借用,可那妇女却忙不迭地说不用还了。
因为这妇女清楚,很多贵族的“记性”一向不是很好,所以借了东西然后当成一次性用品使用的情况屡见不鲜,于是心想着反正一面镜子也不怎么值钱,还不如干脆地给出去。
爱蜜亚知道她的这些心思。
她的父亲在她小的时候就试图把她圈在一片世外桃源里,不让她接手任何家族事务,山庄和庭院里的人看待她的眼神,就像是在供奉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一样。
这些她都知道。
但她决意不想违抗父亲,亦或说,她下意识里认为那个人做的一切自都有他的道理。
但这也并不代表,她会从此成长为一个彻底不谙世事、不知人情冷暖的大公爵之女。学历史、学炼金术、在贵族们商议的时候默默旁听、苦练舞蹈和礼仪、在舞会上尽量表现出彩以让自己更好地接触别人,这些都是她的反抗。
尽管很矛盾,但过去这十六年,她的确既信服着父亲,又反抗着一切。
虽然炼金术从始至终也从没学懂,出门游历的请求从始至终也没被批准……
爱蜜亚默默收下镜子,打算在换好衣服后悄悄放在裁缝店的窗台上。
她躲在一处没什么人经过的排水沟附近,快速换好了衣服,把原本的那身顺手扔到了污水中,随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尽管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妆容也早被昨晚的大雨洗掉了,但镜中少女翡翠般动人的双眸、端正的比例以及放松时仍会微微翘起的唇角还是格外的出众,这没有伤茧的双手和凝脂般的肌肤也表示了她养尊处优的地位。平民女子没有这么好的营养、没有这么好的化妆品保养品、也不可能完全脱离生产与劳作,哪怕天生丽质,也很难长成她这种温室里的花卉。
爱蜜亚也正是为这点担忧,一个着装不体面的贵族,不呆在舒适的第一级城堡区,而是在第三级平民区里四处乱晃,这对那些搜寻她的黑衣人来说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她想要自己尽可能成为一个“平民”(尽管她的贵族身份已经有名无实了),低调地混迹在这个平民区里,耐心地等待着有关她父亲的消息,并且祈祷着黑衣人的行动再慢一点。
这是目前悬在她心上的头等大事。
其次就是,她想搞清楚在她昏迷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痊愈了,那时又是谁在刻意搬弄着她的身体……或者更加大胆的猜测,是谁在控制着她的身体。
爱蜜亚陷入沉思。
她听过炼金术中有一门体系,是灵魂与生命学下的一个分支,叫灵魂的交涉与离体运动,是专门研究如何让一个人的灵魂暂时地脱离自己的身体,潜入另一个生物的体内并且休眠原主的灵魂,以达到“变身”的效果。据她所知,没有人对这类理论过于超前、构思天马行空的学术感兴趣……除了军部里的那些研究疯子,因为这对他们来说,这项技术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一只猫一只狗一个熟悉的人甚至是一只昆虫都可以变成他们的间谍。
试想一下,一个间谍的肉身隐蔽在安全的地方,他的灵魂却四处潜入,每次在达成目的或是暴露之前,潜入下一个生命体以不断变化着面孔甚至是变化着生物种族,这将对敌人的情报保密工作带来多么恐怖的威胁。
爱蜜亚弄了点灰,把自己的脸蛋和皮肤弄得脏一点,把散发盘起来,用土黄色的长布包裹住,只留下两缕鬓发,就像平常的村姑一样,然后把手藏在长袖中,佝偻着腰背,低垂着脑袋。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对着镜子确认了一遍,虽然如果有人近距离盯着她的脸蛋和身体肯定会起疑心,但乍一看确实有模有样的,这就够了。
她悄咪咪来到裁缝店窗外,蛰伏观察一阵,趁着那位中年妇女离开窗户去干活儿时,把镜子轻轻放在了窗台上,然后迅速离开这里,向着安玛丽教堂走去。
她来过一次那个地方,博鲁山庄的一位女佣就是在那教堂长大的,这座平民教堂偶尔会接纳无家可归的孩子并且提供一定的帮助,如果可能的话,她的确想在教堂里度过这段等待的时间,她不想去贫民窟,那里太乱了,也不想住旅店,因为她没有收入,钱是用一点少一点,刚刚那两件衣服和一条头巾就花了她三弗隆十四苏尔,也就是七十四个苏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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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自己是只剩下十五弗隆六苏尔在身上了。
爱蜜亚数完掌心里的钱,面色一变。
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被那车队长宰了一笔,她脑子里的价格观念再怎么薄弱,也不得不意识到,搭一趟顺风车根本就用不上五个弗隆。
(事实上,刚刚的平民裁缝店也宰了她一笔,上来拿的直接就是最昂贵的一款衣裙。)
她当时一心只想着尽快赶到纽加纳市区,对价钱之类的问题完全没有多想,而且向来买东西不用自己掏腰包的她,翻遍脑子里的弗朗兹语词典,也压根就找不到“议价”和“节省”之类的词汇。
没想到钱居然这么重要?
爱蜜亚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某种观念开始坍塌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似乎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诸如“生活必需品”“工作”“疾病”“物价”“工薪”“贫穷”等美妙字眼构成的,妙趣横生的崭新世界。
爱蜜亚沉默了一阵,将那价值六苏尔的六枚铜币用几张钞票小心翼翼地包裹好,然后揣在自己的兜里。
原本还想坐公共马车、公共汽车什么的,算了吧,没几里路,我慢慢走吧。
爱蜜亚低调地走上街道,朝着印象中的大致方向走去。
刚刚她躲起来更衣的那条排水渠连通的是纽加纳市的工业区,途径那些大工厂时,爱蜜亚看到一根又一根高高的烟囱林立于此,一排排俨然伫立的墙壁与房屋后是机器的轰鸣声,工人们的吆喝声、议论声、流水声、金属碰撞的嘈杂声时隐时现,两位穿着白衬衫、满脸油污、身材精壮的工人和她擦肩而过。
两位工人来去匆匆,目光无神,并没有理会刻意缩着脑袋收着肩膀的爱蜜亚。
油、铁、汗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在爱蜜亚的身旁带起一阵刺鼻的风,她不太适应。
再往前走,可以看到简陋的红砖房,一座又一座、一排又一排,乌泱泱集中在一片,几乎门对着门,窗对着窗,每个单间都逼仄可怜、那门窗之间穿插着的木杆凉晒着永远洗不干净污渍的衣帽和裤袜,看着爱蜜亚有些透不过气来。
其实原本没必要如此拥挤,但貌似是地块规划的时候闹了些乌龙,一条大马路的用地和工人房的用地冲突了。
爱蜜亚加快步伐,很快就看到了那条抢占了大片用地以维持直行的豪华大马路。
她不自禁屏住呼吸。
这是纽加纳最豪华的大道,威廉姆斯大道,宽度少说一百公尺,长度更是延绵不知多少公里,一段是纽加纳市区的关口,另一段则横穿整个市区的半径,直达威廉姆斯银顶城堡的大门正对处,再加上纽加纳城“中高周低”的地势、以及马路中点缀着的赭红色石头,这条大马路简直像是一条从巨大的王座上一路铺到城外的豪华红地毯。
爱蜜亚以前坐车前往银顶城堡的时候,都是马不停蹄而且转眼即到,如今还是她第一次定定站立在路灯之下、马路牙子之上,以行人的视角从下往上、从里往外地纵观这条随着纽加纳市的崛起而兴工动土的迎宾大道。
工厂、贫民窟、商业区、住宅区、艺术园、奴隶市场、贵族学校……笔直马路的两旁应用尽有,仿佛一刀切开五仁月饼观赏它的剖面。
但五仁月饼的馅大体是均匀的。
威廉姆斯大道两旁,由外到内,贫穷与富贵的色彩却是渐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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