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祁闻言头垂的更低,喃喃道:“是,孩儿不该妄议长辈是非,何况孟氏已经去世,死者为大,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夫人摇了摇头。
“你是我的孩子,心中郁郁给我写信抱怨几句是正常的。”
“我是说,孟氏是绵绵的生母,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矛盾,你这个做女婿的,都不该说岳母的不是。”
“不然等绵绵和她的母亲和好了,你说过的话却收不回来了,在绵绵心里留下疙瘩怎么办?”
“这次孟氏虽然离世了,跟绵绵谈不上什么和好不和好了,但是祁儿,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在绵绵面前表现出对孟氏的不满。”
“你想想啊,绵绵自己心里已经过不去那道坎儿了,如果连你也这么想,觉得孟氏做得不对,那绵绵岂不是要抱着这样的念头过一辈子?因为孟氏再也不可能活过来跟她化解这个矛盾了。”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却还是要继续活着的,你就忍心让她在对自己母亲的埋怨中度过余生?今后每每想起来,都是孟氏最终死在她面前的样子,而没有之前美好的回忆?”
“那她与孟氏之前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难道都是假的吗?”
魏祁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楚瑶难过的样子也跟着难过,想到这难过都是因为孟氏擅自作出的决定,就忍不住觉得孟氏太自作主张了。
每想一次,这样的念头就加深一回,直至现在也没有释怀。
如今听到魏夫人的话,才猛然惊醒,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加深绵绵的痛苦呢?
虽然他从未在绵绵面前提过,但也从未在她面前为死去的孟氏说过什么,所以绵绵多少还是有感觉的吧?
魏祁无地自容,脑袋几乎扎进地缝里去。
“孩儿错了,孩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认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魏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安慰。
“我知道你是心疼绵绵,所以才失了方寸,以后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对绵绵好的时候不能只是傻乎乎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一股脑塞给她,还要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对她好。”
“不然好心做了坏事,又有什么用呢?”
魏祁怔了怔,沉默片刻之后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那母亲,孟氏临终所做的事,对绵绵到底好不好呢?”
魏夫人闻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目光幽幽地飘向门外,许久才说道:“怎么说呢,她给的或许并不是绵绵想要的,却是绵绵现在最需要的【注1】,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这个年代对女子太苛刻了,越是身居高位的女子越是如此,被各种规矩拘着,被所谓的声誉牵累着,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可能被冠上个不守妇德的帽子。
莫说楚瑶了,就是她当初年轻的时候随父母出游,也不知背地里被多少人暗地指摘。
好在是她有父母陪同,之后又嫁给了并不看重这些的魏延。
可是绵绵……生父视她为器物,有用时千般护着哄着,无用时随手丢到一边。
楚家亲族又因她曾在大燕数年而视她为外人,诸多排斥。
唯一真心向着她的就只有孟氏了……
如若孟氏什么都不做,凭楚氏族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到楚魏两国真的撕破脸皮开战的那天,指不定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可是绵绵并不在意这些,我也不在乎!等到咱们魏国的铁蹄真的踏平楚国那天,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而破。”
世上事不就是这样吗?成者为王败者寇,当他们真的站到顶端的时候,那些从前嚣张狂妄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猖狂了,也不敢再说那些冷嘲热讽的话。
魏夫人收回视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中认真地看着他:“可是孟氏在乎啊。”
一句话让刚刚还梗着脖子的魏祁顿时偃旗息鼓。
“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叱骂呢?”
她轻声道,柔柔的语调随着房中被阳光折射出的轻尘缓缓飘散开,一句句钻进魏祁的耳朵里。
“胜者为王固然是有道理的,等到你们攻破楚国的那天,也的确可以用强权让所有人闭嘴。”
“可是祁儿,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流言蜚语就像是山川中的河流一样,从来都是疏胜于堵。”
“你可以要求楚氏一族不许再议论绵绵的是非,也可以命令楚京甚至整个楚国不许议论绵绵,可是再远的地方呢?那些你触之不及的地方呢?”
“总会有人因着传言中芝麻大点儿的事情编出一个又一个不实的消息,你永远不知道,这些消息是有一天传着传着就传没了?还是传着传着就又传回了你耳边,且愈演愈烈。”
“等到真的以讹传讹到了难以化解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堵住天下所有人的嘴吧?那岂不是害了绵绵,让人觉得她是红颜祸水?”
“绵绵才不是。”
魏祁忍不住嘟囔了一声,但声音低低的,因为无法反驳梅氏前面的话。
魏夫人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绵绵不是,甚至你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但并不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啊。”
“何况你了解那些酸儒书生的,他们最喜欢将什么家国大义孝悌忠信摆在嘴边,尤其看不得女子掌权,但凡女子管的多了些,就要说句牝鸡司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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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再让他们抓到绵绵的把柄,从楚氏那里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指不定要怎么议论绵绵呢,你忍心让绵绵去应对这些?”
不忍心。
魏祁心道。
“所以啊,孟氏此举等于断了楚氏后路,无论他们今后再说什么,天下人也不会相信了。”
“如此一来,绵绵要面对的非议也就少了,即便还有,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我不能说她这样做是对的,但确实是她觉得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
魏祁明白她的意思,但是……
“绵绵很难过,孟氏就那么……死在了她面前。”
“我知道,我知道。”
魏夫人又拍了拍他的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孟氏自己也不愿意这样的,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无法两全,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
“但她的心意是好的,等你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或许就明白了。”
等他有了孩子……
魏祁指尖儿下意识的收了收,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在此之前他没有想过孩子的问题,因为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这一年来行军途中诸多不便,他与绵绵虽然几乎日夜都在一起,寸步不离,但真正亲近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大部分时候到了晚上就累的直接瘫倒在床上相拥而眠了。
偶尔亲近,两人也经常选着不容易受孕的日子,彼此似乎默认了暂时还是不要孩子的好。
现在母亲提起,他却忍不住去想。
他和绵绵的孩子……
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应该都很可爱吧。
而且如果有了孩子,不管再遇上什么样的事情,绵绵就算为了孩子也会打起精神,而不是会像这几个月一般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吧?
或许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魏夫人见他说着说着话就走了神,忍不住失笑,戳了戳他的胳膊。
“胡思乱想什么呢?”
魏祁猛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面色微红:“没,没想什么。”
颇有些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魏夫人见他都成亲两年了还这样害羞,心里笑的更大声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的祁儿是个这么个腼腆羞涩的性子,平日里不定怎么被绵绵逗弄呢。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今后注意一些,不要在绵绵面前说些不该说的,尤其是涉及到孟氏的事。”
魏祁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了,多谢母亲。”
魏夫人嗯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去看看绵绵,免得她……”
话没说完,身后的少年却两手扶住了她的肩,额头从背后靠了过来,抵在她一侧肩头。
“母亲,无论孩儿今后遇到什么,您都一定……一定不要像孟氏一样,做出这种决定。”
“对孩儿来说,您的性命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所以……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
十几年没有亲近过她的孩子,此时在身后抵着她的肩头,喃喃着说出这样一句,魏夫人几乎瞬时就红了眼眶。
她想转身看看他,又知道他是害羞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撒娇般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去,只是就着这个姿势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好,母亲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以自己的性命为先,绝不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魏祁得了她的保证,抬起头松开手,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抹笑意:“好,那我们去看绵绵吧。”
魏夫人嗯了一声,亦是笑了笑,与他一起又回了书房,在楚瑶休息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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