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将选择权交与唐星翼,无论是去是留,她都尊重这书生的选择。
书生沉默一阵儿,释然一笑:“如此,便有劳姑娘。”
洛笙有些意外,确认一遍道:“唐公子不再考虑?”
唐星翼摇摇头:“小生不才,求学于仙门多年,长进颇少。这修为弃之可惜,却也并无大用,不若早早舍了去,也好另做打算,不至于再虚度几年光阴。”
洛笙了然,宽慰他道:“我听闻唐公子出身官家,这些年虽身在仙门,却也没落下家中功课。或许,舍去这一身修为,留下的那条才是公子该走的路。”
唐星翼仍旧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谢姑娘吉言。”
此事定下,洛笙便算起了黄历:“今日立冬,再过两日便是范少侠的生辰。既是来赴宴,自然不该扫了主人家的兴致。唐公子,日子定在本月十九,如何?”
“一切听凭姑娘安排。”唐星翼说罢舒出一口长气,像是终于能将这些年来肩上压着的担子卸下。
宋灵雪看着他的侧颜,只觉得好像心上被什么狠攥了一把。
九少之争第四的排名,怎么可能是他口中自谦的“虚度光阴”……
这一句“弃之可惜”,不知出口究竟用了多少勇气……
冬日里总是要天黑得早些。天边红日西沉,很快便夜幕低垂。
西窑城东十几里,有一座建于山间的姻缘庙。
传闻六界之中掌管姻缘的乃是仙界的仙尊,但自传说中那场一千年前的大乱开始,仙尊似乎不再灵验,人间的姻缘庙也渐渐断了香火。
这座庙已然荒废了好些年,断壁残垣杂草丛生,连老树也早就枯死,实在不成样子。
宋翎风就着月光踩弯了野草,在一片荒野中开辟出一条路来。
立了冬早并没有夏夜虫鸣的吵闹,四周静悄悄的,无端生出几分诡异。
事情过去三年,他其实已经能够做到面上淡然。
至于心中是否还有波澜,怕是他自己也无法说清。
宋翎风听着耳边野鸟的夜啼,缓步来到了姻缘庙的后院。
可当他将视线从脚边杂草抬高,看到那口枯井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前走了。
三年前他踩着夕阳,匆匆赶来这座破庙,目睹了苏家二小姐苏浅陌投井自尽。
那样绝望又决绝,似乎天地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拦。
他眼睁睁地瞧见那衣摆自井边滑下。
重回故地,好像曾经的事情又重新浮现,宋翎风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姻缘庙的枯树上偶尔传来不知名鸟儿怪异的叫声。
苏浅陌自尽注定是宋翎风毕生之痛。
当年苏家员外不信女儿无故自杀,请来仵作验了尸身。
那仵作并非官家的人,动手动脚验了两日才坦言有歹人毁了苏家二小姐的清白……
宋翎风只恨当时自己并未缓过神来,竟让别人扰了他心爱姑娘的清净。
每每思及于此,他又悔又恨,却根本没有办法改变已成的结局。
苏家的人个个都瞧不起他的浅陌是庶出,不过是打着算盘希望能让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嫁进桃花庄。
那仵作究竟做了什么他不可知,但因为一句“清白已毁”,他的浅陌竟然走得那样没有尊严……
宋翎风其实并不在意这所谓的清白。
在他眼中苏浅陌干干净净。
哪怕是与他相遇之前已嫁过了人,再入桃花庄的族谱也无伤大雅。
只是他对旧事知晓得太少,寻求一个真相仿佛也变成了奢望。
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竟让她能够走得那样决绝……
寒风吹过带来凉意,宋翎风猛的从记忆里回神。
算算日子,已经三年了。
除了幽兰姑娘一句话,他竟对旧事没有半点头绪。
只是……韩闯一事,若要闹大了,可不止一个韩家堡……
宋翎风闭了闭眼,耷拉下脑袋,转身离开这偏僻之地。
姻缘庙建在山上,下山要走很长的石阶。
来时他御剑落在了庙前,这会儿下山却发现,与三年前相比,路旁的野草长势更盛。
一路走到石阶最下层的大路,大路两旁各自通向西窑和南安。
宋翎风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没几步,忽的想起来什么,猛的一转身去看长长的石阶。
脑海中片刻的记忆一闪而过。
当年他闻讯赶来这座破旧的姻缘庙时已是黄昏,曾在石阶的最下端与一个少年人擦肩。
那时他着急寻人,对此人印象并不深刻。
本就是匆匆一别,加之那天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三年过去,若不是触景生情,他竟一点都没想起来!
宋翎风一时眉头紧锁,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人的长相。
山上怪异的鸟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乎带着无情的嘲笑。
饶是这位桃花庄的少爷素来沉稳,这时候也急得眼角都要逼出泪来。
十月十四逢立冬,天幕之中月渐满。
北州这样靠天收粮的地方,每到了节气便要比往常热闹。
夜市、烟花、商贩、车马。
这里的居民穿着比南边厚实不少,集市上的物件也卖得大些、多些。
寄婉庄的主客一行放下了手里大大小小的事,这时候三三两两在街上逛着市集。
乱羽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件,付了银两一抬头,却发觉身旁的仙子不知去向。
街上人来人往,一时走散也是常有的事。
乱羽无奈一叹,收拾了手里的物件要去寻人。
只是他步子才迈了几步,却察觉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结界之中。
抬眼仍是街边景象,却撤了北州百姓,空荡的大街上只余下眼前一人。
一名黑衣斗篷的男子。
乱羽皱了皱眉,忽的心情不那么愉快了:“阁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论有什么事,三言两语说清了便将结界撤了吧!”
黑衣人没有反应,只是静默着。
乱羽又是挑了挑眉。他四下打量片刻,手里蓄力抓了一把捆好的干稻草,一掌向那人推去。
黑衣人明明没有动作,那捆稻草却在他身前几步远自行散开,落了一地。
乱羽还没来得及疑惑,却见掌风带过,摘了那人的帽子。
露出来的,俨然是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是你!”
乱羽登时一愣。
他曾在书生回忆中有所耳闻,又在仙门覆灭时得见真人。
不料重逢竟这样突然。
那银白色的面具做工并不粗糙,甚至还有些精致,虽没什么花纹,但平白也生出几分可怖来。
狭长的双眼似乎是嵌在了面具的空洞里,看不见整张脸上的表情,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为何,乱羽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即刻收了手中大包小包的物件,幻出了斩浪握在手里。
“阁下若是不忙,在下有事请教。”
罗刹闻言似乎轻声一笑,不知该说他是初生牛犊还是不自量力。
于是初生牛犊齐少侠尚未迈步,就见那银面人大手一挥,随后巷里的各种杂物齐刷刷地朝他砸过来。
乱羽难得见到这样的阴招,一时左劈右砍还是忙不过来。
眼看着杂物越聚越多,像一座小山向他压去。
银面人立在原地,嘴角微扬似有笑意。
乱羽本不是容易情绪失控的,眼下却不知为何有些恼了,一个闪身握着斩浪朝他刺去。
眼见着斩浪剑尖距他只有一拳的距离,握剑的人却被身后追来的一大堆杂物给压倒了。
久积灰尘的杂物落地掀起扬尘,少年人猝不及防,沾了满身满脸。
“呸!”
乱羽整个人被压住,费力支起半个身子,吐了嘴里的一小截干稻草。
罗刹退后一步,微微俯身和他对视:“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