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居心叵测的客人没几日,新春便也到了。
除夕这日流蔬阁一片忙碌。
忙碌的也不仅仅是流蔬阁。
小年时下过了雨,大年将至天气晴朗。
镜花水月从不设门禁,平日里不少弟子会偷溜下山去镇上用膳,实际上流蔬阁养着的没有那么多人。
可最近赶上除夕,镇上的食肆多半关了门,流蔬阁再加班加点也赶不出来这么多人的年夜饭。
仙门素来的规矩是弟子回家过了小年便留在山上过大年,运气好还能从师父那儿讨一个红纸包的压岁钱。
这压岁钱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每年这个时候,镜花水月会组织留在山上的弟子三三两两结伴,在翠竹栈和了面粉包饺子。
秉承自愿原则,每年也有不少弟子会参与。有的可能才刚刚接触,有的已经是一把好手。
不论包得如何,只要饺子得了自家师父的认可,压岁钱便能安排上了。
只要仙门尚有人在,这一环节便必不可少。
今年因为九少之争,除晚霜菊和阳台兰两位外,余下几位长老都在暗中较着劲。
他们本就对自己门下徒儿的表现分外关注,赶上过节自然也要热闹一番。
更是有消息说,连今年的红纸包都要比往年的厚实不少。
于是,除夕弟子们包的饺子也成了各门笑闹争斗的插曲。
一大清早翠竹栈还在摆桌子的时候,消息就传遍了玄风堂。
“什么!”
一声惊呼引得门外路过的人下意识往里看。
乱羽眉间一蹙颇有不满:“前几日仙门有客他不在,还是我去迎的人——怎么除夕倒回来了张口就是要吃饺子?”
孙慕清才听了他一嗓子,看外边廊上人来人往,恐毁了他乱哥的一世英名,忙跑去关上门:“乱哥……每年都有这一环的,今年师父同几位长老较着劲儿呢……包饺子,你就权当图个乐子……”
乱羽此时正坐在自己那侧隔间的椅上,一副满脸写的“与我无关”的样子。
孙慕清坐在小小的正厅里,是靠近他这边的位子上。
唐星翼从另一侧隔间的屏风后走出来,理着衣服笑他:“原来你不会包饺子?”
乱羽眨了眨眼:“谁说我不会?唐少爷可别学你那师父把人看扁了!这天底下怎么有我办不到的事?”
唐星翼无奈白他一眼:“那无所不能的齐少侠——怎么就不答应同我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孙慕清听闻“比一场”三字,想起前几日有庭前竹弟子讨教许燚,一时间两眼放光,暗暗计划着什么时候能让他乱哥教他几招。
乱羽不知有没有看穿小少年的心思,摆摆手回绝了那书生:“镜花水月弟子众多,唐少爷何故只揪着我一人不放?总不至于因着抬头不见低头见?”
唐星翼心知若不是非比不可的情况是逼不得乱羽出手的,话脱口时本就没报什么期望,这时候也没在意他反应,只是理了理衣领和袖口。
“把自己收拾得这么体面……”乱羽抬头看他,“这是要做什么去?”
唐星翼嘴角微扬带着戏谑的笑意:“岭上梅组织去买食材,准备包饺子用。”
他不等乱羽开口,又立刻正儿八经地补充一句:“你们满湖云今年轮到包的环节。”
乱羽闻言皱起眉:“买食材不轮到我们也就罢了……和面擀皮不行?剁馅不行?非得动手包?”
唐星翼笑笑不答。
乱羽见状一扭头去看孙慕清:“师父发话了?”
他们满湖云弟子最少,抵不过其他门下的十分之一。
往年这些活动满湖云都是不参加的。
孙慕清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师父昨日开的口,说他想吃饺子……乱哥你是师兄,这可推脱不了……”
乱羽知他意思,无可奈何,只得恨恨闭了闭眼:“行!想吃饺子就给他包!我敢包——但愿他敢吃!”
孙慕清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午饭过后包饺子活动开始。
翠竹栈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一眼望去也结成了几十个小组。
每个小组七八个人,分工明确,其乐融融。
流蔬阁掌厨刘子诺四处巡视。
孙慕清跟着他乱哥待在划给满湖云的二楼角落,时不时往楼梯口看看,一旦发现刘子诺便马上加快手中的速度。
碍于和乱羽实属故交,大厨绕过了他们这一桌几次,才终于忍无可忍站在了无所不能的齐少侠面前。
可怜刘子诺出身南安,自幼便知晓这枫庭小主子的威名,本就有些怕他,这时尽量委婉表达:“齐少爷……您这饺子……下锅怕是要皮肉分离了……”
孙慕清手上动作熟练,包的饺子圆润饱满又漂亮可爱,听了这话便偷偷往他乱哥手里瞄一眼。
只一眼,他手中的饺子就包不下去了。
乱羽掌心放着的哪里还是饺子,如果是,那也是刚经历一场恶战的饺子。
身负重伤,皮开肉绽,饺子皮尚未完全粘合便被主人丢在了簸箩里。
孙慕清第一次对他乱哥的东西有了四字评价:惨不忍睹!
可偏偏罪魁祸首还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乱羽瞟了刘子诺一眼:“不行吗?这不是挺好的吗?师父他老人家啊——就爱吃露馅的!”
刘子诺分辨不出他话里几分真假,但掌厨的身份容不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又迫于自幼对眼前人的敬佩,这下子敢怒不敢言,余光瞥见旁边的小少年饺子包得漂亮,只得投去求助的眼神。
孙慕清被罚了多回去流蔬阁帮工,眼见刘子诺时心里还有些发怵,于是飞快地包完手里的饺子,去抢乱羽手上那个。
“乱哥乱哥!来来来!我教你!看着我这儿!”
他手上灵活很快包完一个,展示给乱羽看。
乱羽盯着那个饺子好一会儿,才有些诧异地看向孙慕清,手上带着面粉往他肩上一拍:“不错啊你!哪儿学的?”
孙慕清并不恼他把面粉粘上自己衣服,反而还因为乱哥夸奖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紧接着继续包起下一个,还不忘和他解释:“上山之前四处流浪,给饺子馆帮过工,不好看的卖不出去,面和馅都浪费了……多挨几次打也就会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让听的人感觉不是滋味。
乱羽其实是心疼这个小少年的。
他知小少年上山前吃过许多苦,震惊之余有心疼,但并不会生出什么同情的情绪。
孙慕清是不需要这样的同情的。
这小少年总自谦着说自己出身低微,却也有那点想要留下的自尊在。
孙慕清半天没听他开口,看过来发觉他沉默,这便笑嘻嘻道:“乱哥,你不用心疼我。”
“谁心疼你——”乱羽白他一眼,为掩饰自己随手抓了一片饺子皮,手里有模有样地捏出来了个漂亮的,“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孙慕清撇撇嘴:“净会说些我背不出的话……”
他余光一扫又看到他乱哥放进簸箩里的那个漂亮饺子,一时颇感惊讶:“乱哥!你会包不露馅的啊!”
乱羽屈肘戳他一下,一挑眉毛道:“你乱哥是什么人,唬你玩的你也信?”
孙慕清应和着点点头,眼见他手里那个又变回原样,眨眨眼愣愣道:“乱哥……这个怎么又变回去了……”
“方才不是说了——”乱羽嘴角上扬憋着坏招,“师父他老人家爱吃露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