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似乎放心了些,缓和道:“还有,驸马允琮是皇贵妃的内侄,于你又多加一层亲,你也算是慕家的子媳。等你姑姑成婚之后,云将军不光是你的姑父,同时也是你的小叔叔,亲上加亲,所以只要听你慕母妃的话便好。”
金晽公主一面落泪,一面点头。皇帝后面还说了很多,比如要多跟弟弟妹妹们亲近一些,时常来泛秀宫请安问候,反反复复,都是不要顶撞皇贵妃的意思。
当初金晽公主下嫁之时,或许还能说是慕家高攀了皇室。而今日,皇帝的种种嘱咐安排,已经清楚表明未来境况,慕家子媳的身份才是真正的保护伞。从今往后,嫡公主的尊荣便成了一道空名,自己要学会从前不曾想过的,开始看懂眉高眼低过日子。在她二十年的公主岁月里,一直都是风光恣意、如鱼得水,然而自今日起,却仿佛是瞬时长大成熟起来。
乐楹公主下嫁,婚事办得非同寻常的热闹。皇上和皇贵妃共同驾临,朝中官员除却年迈的、染恙的、以及官阶低微的,几乎全数赶去公主府道贺。即便乐楹公主府院落众多,内庭开阔,但因来客人数太多,仍然有些接待不下。后经慕毓藻等人合计,只留四品以上官员在公主府宴席,其余人等皆移到慕府,另设盛宴款待招呼众人。
凤翼是云琅的师兄,又有数十年军士生涯的交情,自然帮着跑前跑后,直到晌午宴席开始才歇下来。傅素心不免心疼自己丈夫,端来茶水道:“有内务府的人安顿,你又何必事事亲历亲为?大冷的天,你还忙出一头汗来。”
凤翼饮了两口热茶,笑道:“我是替他们俩高兴,倒不觉得辛苦。”
傅素心捧着茶杯续水,回身问道:“外面宴席已经开始,你不去么?皇上和皇贵妃娘娘都到……”她猛然住了口,察觉到言语里的不妥,沉默片刻,带过话题转口,“可惜慕将军没有回来,幼弟结婚,他这个做长兄的,心里不知多盼着同乐呢。”
凤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笑道:“是吧,不过江南还得有人看着。等到云琅和公主大婚后,我也不便久留在京城里,会尽快上折请旨返回垗西,只是连累你跟着东奔西跑的。”
傅素心微笑道:“哪有没什么辛苦?纵使是天涯海角,只要有你和笙歌在身边,我的心里也就知足了。”
外面有人来催入席,凤翼笑道:“今天的新郎官是云大将军,只要他在就好,我去不去都不要紧,还能给别人剩下多点饭菜。派人去跟陈大人说一声,就说我晚点再过来喝酒。”
傅素心问道:“不要紧么?”
凤翼捧着茶盅坐下,笑道:“没事的,这又不是上早朝。云琅和公主知道,也不会怪罪我的,你也坐着,正好还有些话要说。”
傅素心容色平常,也谈不上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胜在脾性柔顺,凡事都能为丈夫孩子着想,事事细致妥帖。当初能够嫁给朝廷大将凤翼,原是她没有想过的姻缘,后来十几年的恩爱美满、细心呵护,更是少女时不曾奢望的事。每每午夜梦回,都忍不住要仔细看看身边人,生怕自己全部的幸福,都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美梦。
即便是凤翼性子豁达、为人温和,平日不曾重言相加,仍然改变不了傅素心的谦卑小心,此时坐下柔声问道:“是什么要紧的话,很着急么?”
“也算是急事罢。”凤翼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琢磨该怎样措词,“齐王的事你是知道的,我听说先时岳父和齐王走的近,不知究竟如何,只怕将来少不了要被问罪。若是皇上严厉一些,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傅素心有些惊异,惶恐道:“我并不知道的,会让你也受牵连么?”
凤翼摆手道:“这倒还是其次,我是怕你担心家里的人。”
“他们……”傅素心思绪复杂,“虽说爹爹从小不待见我,可是毕竟骨肉亲情,也算是养育了一场,我当然希望家人都没事。只是……”低头犹豫了良久,小声道:“将军并非傅家的子女,纵使将来有什么事,不管我会获什么样的罪名,都希望将军不要牵连进来。”
“这是什么话?”凤翼皱了皱眉,认真道:“我娶了傅家的女儿,当然也是傅家的人,岂有看着妻舅家出事受损,自己反倒置身事外?再说,你是我凤翼的妻子,便是刀山火海、遍地荆棘,也决不会让你自己去承担。”
“可是,将军……”
“没有什么可是。”凤翼轻轻按住她的手,温声道:“我今天说这些话,只是要你心里有个准备,并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我会尽量帮岳父求情的。”
“好,你也要当心。”傅素心感激的有些哽咽,应声点头。
“师兄,孙将军他们在找你。”
傅素心朝外面瞧了瞧,只看见迦罗投在门边的影子,瘦瘦小小,仍是一副娇小儿女的纤弱身形。虽然门是开着的,却只是隔在外面说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微笑抬头道:“将军,还是出去应酬一趟罢。”
凤翼点了点头,朝外笑道:“好的,很快就来。”
早些年的时候,傅素心曾有过让凤翼纳妾的念头,她原本出身官宦人家,早已见惯男子身边有三妻四妾。虽说自己也不愿与他人分享丈夫,可倘使迦罗成了侍妾,正夫人与侍妾终究有别,总比现在不清不楚的要好。偏生迦罗性格倔强怪异,凤翼本身又是光明坦荡,二人毕竟是师兄妹,反倒叫自己有些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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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翼当然不知她内心所想,早已起身走到门外。
迦罗站在台阶下等着,含笑迎上来道:“今天是云师兄大喜的日子,师兄你忙了大半天,喝酒的时候怎么反倒躲起来?孙将军他们喝的正高兴,说是要跟你讨论治军,找不到你,非要让人过来拉你入席。”
凤翼笑道:“你不在后面陪着公主,又到处乱跑。”
迦罗腼腆一笑,低头走路道:“公主身边到处都是人,才不用我陪。那些宫人挤了满满一殿,只好出来透透气,正好撞见前面回来的人,顺道过来通知你一下。”
二人走出小院的月洞圆门,凤翼回头挥了挥手。迦罗跟着看了一眼,问道:“师嫂怎么了?脸色不大好,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
“没什么,是在担心她父亲吧。”
“傅大人?”迦罗轻声问了一句,神色恍惚。
凤翼并没有留意她,继续说道:“傅大人跟齐王有些往来,如今齐王出事,只怕傅大人也会牵扯其中,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名。”
“哦?是么。”
两个人静静走了一段路,穿过公主府的绿柳从荫,路边青草葱葱,脚步声被前面的喧哗笑语淹没。迦罗在小青石桥上驻足,看着桥下清澈的流水,随手掐了两片嫩柳抛入水中,激起一圈细小微淡的涟漪波纹。
凤翼看了看她,笑道:“小丫头在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迦罗回头淡淡一笑,想了想问道:“对了,师嫂不到前面去么?不比我这样无名无号的,毕竟是圣旨御封的玉邯夫人。”
“没事。”凤翼笑着抬手,往前走道:“她最近旧病犯了,席上不大方便,已经着人跟公主说过,并没有留她的位置。”稍微顿了顿,犹豫问道:“前面的人都还在?皇上的御驾回去没有?”
迦罗摇了摇头,琢磨了一小会儿,“刚才出来的时候,仿佛在后面内殿看见皇贵妃娘娘,想来皇上御驾还没走,应该还在前边热闹着。”她微笑着抬起头,仿佛并不曾洞晓什么事情,“走吧,孙将军他们该等急了。”
凤翼惘然微笑,应道:“好,咱们走快一点。”
近些日子,皇帝白日也少有出去活动。一般都是隔天上午去霁文阁一趟,先听大臣们呈奏近日政事,再拣要紧的看一下,余下便交给慕毓芫处理批复。只是皇帝的病依旧时好时坏、断断续续,并没有如他说得那样,因为妹妹的喜事而冲散些许病气,通常午时左右便回泛秀宫歇息。慕毓芫虽然是满心焦虑,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每天每夜多陪在皇帝身边,相对时还得如常般柔和自然、笑颜软语,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悲戚,唯有心里自苦而已。
早起的时候,皇帝说昨夜梦见故去的皇后,打算在小佛堂摆上香果之类,小小的祭奠一下。今日既不是皇后的阴辰,也并非皇后的祭日,皇帝突然心血来潮要上香祭奠皇后,宫人们都是措手不及。慕毓芫替皇帝寻来玄色素服,吩咐道:“皇上是有话要跟皇后娘娘说,只要心意到了即可,不用慌慌张张的,赶紧下去预备香烛、各色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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