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揽着十公主笑了笑,侧首道:“前几日,太傅过来回禀皇子们的学业,说佑綦很是聪慧,更难为懂得自律,每每交待的课业都极认真。虽说佑嵘比他年长一岁,可是论起稳重妥帖、大方得体,还是佑綦更胜一筹呢。”
八皇子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看佑嵘很好,又听话、又懂事,比起棠儿乖多了。”慕毓芫给他添了汤,又问了十一公主两句,回头笑道:“皇上再这么夸佑綦,下午又该躲在房里写字,再不出去玩儿。”
十公主拍手大笑,嚷嚷道:“啊呀,九哥哥连脸红了。”
九皇子被妹妹取笑,脸上不由更红一层。慕毓芫瞧他不自在,忙道:“佑綦,带小澜出去玩着,消消食,等下再午睡一会儿。”又问八皇子,“用好了没有?吃饱也跟着出去玩,你是哥哥,多照看着佑馥一些。”
“是。”八皇子赶忙答应,回头看了看十一公主,一并拉着站起来,行礼道:“请父皇和慕母妃慢用,儿臣先行告安。”
“去罢。”明帝也点了点头,稍微咳嗽了两声。
“怎么,还是总不见消停。”慕毓芫打量着皇帝,微微蹙眉,“眼下冬秋时节,皇上更该注意着一些。平时问张老太医,每次都说没有大碍,可是怎么总拖着不断根?不如去京外寻寻,或许有特别拿手医治咳疾,总是咳嗽不断,时间长久难免会伤及心肺。”
明帝微有苦涩,淡笑道:“没事,大概最近没有歇好。”
“嗯,到里面歇息着罢。”慕毓芫站起身来,搭手扶着皇帝入内,双痕赶着上来放好茶水,便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寝阁内静谧似水,唯有青鸭水滴“零丁”作响,一滴一滴,似无形的小锤轻轻敲打着人心。原本有万千话语要说,及至面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二人皆是沉默。明帝在美人榻上躺了会儿,问道:“最近添了佑嵘和佑馥,把你累坏了吧?”
慕毓芫淡淡微笑,“还好,都挺听话的。”
“母妃……”帘外一阵细碎轻快的足音,是小皇子跑了进来,进门先扑到慕毓芫的怀里,嘟哝道:“母妃,小澜想睡觉了。”
“好,母妃陪着小澜。”慕毓芫将他抱到床沿坐好,蹲身脱掉小靴子,又让小皇子站起来,俯身脱掉外面的小小蟒袍。先拉上锦绫花被捂住身子,轻手摘去小金冠,柔声哄道:“小澜乖乖睡觉,母妃跟父皇说会儿话。”
小皇子却是不肯,只拉着她的衣袖不放手,扭动撒娇,“不嘛,小澜要跟母妃一块儿睡。”说着搂住慕毓芫的脖子,小小声道:“母妃,让父皇也过来这边坐,一起陪小澜睡觉。”
明帝闻言笑道:“不用跟你母妃咬耳朵,父皇都听见了。”
“好……,快点进去渥着。”慕毓芫只得脱鞋上榻,回头笑道:“皇上过来罢,躺着说话也舒服一些,不然小澜再闹下去,等会儿该着凉了。”
“还不都是你宠的?”明帝摇了摇头,走近笑道:“小澜过来,让朕先打两下。”
小皇子像是有些畏惧皇帝,赶忙往被子里躲了躲。慕毓芫见状好笑,忙哄道:“好好睡着,父皇只是说着玩呢。”寝阁内温暖宜睡,加上安神香缓缓焚烧散发,只柔声抚拍了一阵,小皇子便渐渐睡着过去。
“朕也有些困了。”明帝打了个呵欠,贴近靠着慕毓芫,感受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气息,只觉心内一片安宁舒缓。
午后好眠,大半日时光悠然而过。到了晚膳时,依旧是帝妃二人正坐,两边则分坐着五个孩子,席上气氛甚是热闹。因为下午睡的不错,明帝精神甚好,看着窗外清凉的下弦月,乃笑道:“今天晚膳用的早,等会正好赏一赏月色。”
十公主指着擦黑夜空,回头道:“你们看,那颗星星多亮啊。”
“姐姐……”小皇子拉了拉她,插嘴道:“嬷嬷说,不能用手指着月亮,不然月亮生气了,姐姐的耳朵就会缺一块儿。”
十公主轻声笑斥,“呵,胡说八道。”
小皇子嘟了嘟嘴,众人都不由笑了起来。慕毓芫伸手抱起小皇子,笑道:“小澜也是好心,棠儿你还不领情?等会耳朵真有缺口,可别偷偷哭鼻子。”
明帝笑道:“几个孩子里面,就数小澜年纪小一些。佑綦他们几个,一般大小,更容易玩到一块儿,倒是让小澜落单了。”
“可不是……”慕毓芫也是一笑,还没说完,只见双痕走进来说了两句,脸上笑意微黯,回头迟疑道:“佑馥的母妃病了,臣妾想带孩子们过去一趟。”
众人都敛了笑容,不敢吱声。明帝冷哼一声,原本赏月的兴致扫的全无,因而不悦道:“病了就传太医,让孩子们过去做什么?你又不是太医,去了也是无益。”侧首吩咐多禄道:“让人去太医院传张昌源,有事过来回禀。”多禄赶忙点头,下去传话。
十一公主已经站起来,小声道:“父皇,儿臣……”
“奶娘!”慕毓芫赶忙打断她,吩咐道:“时辰不早,带佑嵘、佑馥下去歇着。”又将小皇子放了下来,起身道:“孩子们先不过去,臣妾自个儿去瞧瞧。”
“天都黑了,你也不用过去。”明帝一把抓住她,冷笑道:“她自己也说了,不论怎样,都是决计不后悔,那就由她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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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毓芫微有惑色,顿了顿道:“臣妾只坐会儿就回来,不用很久。”
“朕不让你去!”明帝忽然拔高声调,吓得皇子公主们也不敢出声,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忍了忍道:“左右不过是头疼脑热,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病了,你就这样着急?朕也病着,谁又来关心过!!”
“臣妾不去便是,皇上又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慕毓芫一脸迷惑不解,因为腕上吃痛,不由蹙眉,“皇上,先松一松手……”
明帝赶忙松开手,原本雪白纤细的皓腕,已经印上几道绯红的痕迹,映在灯光下尤为醒目,急忙问道:“疼吗?快让朕看看。”说着不耐挥手,“都先下去!”话刚说完,便是猛的一阵咳嗽,胸间泛起一丝丝拉扯疼痛,似有细线抽离。
“皇上,还是肺上难受么?”
“嗯。”明帝吃力点头,稍稍喘了口气。
慕毓芫赶忙搭手搀扶,进到寝阁坐下,转身沏了一盏新泡的酽茶上来,小心递到皇帝手里。在旁边椅子上坐了,担忧道:“臣妾看皇上脸色不好,别强忍着,不如让张昌源过来一趟?”
“不用,朕还想陪你赏会儿月呢。”明帝微笑摇头,唤多禄进来道:“你回一趟天禧宫,把朕的丸药拿些过来。”说完端起桌上的温茶,大气饮了两口,一股温热暖流自喉间滑向胸腔,将疼痒之觉稍稍压下。
“皇上身子不舒服,还赏什么月?”慕毓芫一脸无奈,叹道:“月亮夜夜都挂着天上,皇上想什么时候赏不可以?怎么今天这般固执……”
“咦,当真生朕的气了?”明帝舒缓着胸腔的气流,说着拉起她的手,“刚才话说的重了些,朕只是想多陪你一会儿,别在心里委屈了。”
“没有……”慕毓芫轻轻摇头,渐次沉默。
“还说没有?”明帝黯然笑了笑,“虽然你从不曾抱怨,但是心里总在躲着朕,再也不像以前,会对朕敞开心怀说心里话。”
“从前?”慕毓芫轻声喃喃,明眸里浮起朦胧飘忽的光晕,良久微笑,缓缓低下头道:“如今的皇上,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明帝忽而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把一切都说清道明,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几近无声的叹了口气。不想让慕毓芫起疑心,拉起她道:“外面天气有些凉,不想出去赏月就算了。不如到那边坐着,朕给你梳梳头罢。”
慕毓芫依言过去,刚打开描金染朱的妆奁盒子,便见多禄回来,遂先服侍着皇帝服下丸药。方才折身回来坐下,对镜看着皇帝道:“皇上先坐着罢,臣妾得把钗环都卸下来,不然磕磕碰碰的,等会梳着也不方便。”
——描眉长、贴花黄,所谓闺阁之乐不过如此。明帝凝望镜中的照人殊色,已是熟稔至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早就深深刻进自己的心里,温声答应道:“好,朕来帮你放进去。”
慕毓芫反手摁着发丝,摘去璀璨闪耀的赤金鸾凤步摇,鬓角细碎珠花,耳间玎玲晃动的水晶坠子。只余一根通透莹澈的长玉钗,押住顶上额发,少了金钗玉坠装饰,原就雪莹的肤色愈显白皙,带着平时少见的清素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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