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心中恨极、怒极,却不能大声质问面前的人,还要做出深陷旧情的模样,怎么能够不悲哀呢?原来已经坏到了这般田地,恩爱是假的、情分是假的,只有眼泪如洪水般拍浪涌来,一切都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明帝的眸色更柔了几分,手指轻轻覆上去,将那汹涌溢出的泪水抹掉,弄得一掌心潮湿如露,轻声叹道:“别说傻话,朕怎么会忘记呢。”
——忘了吧,都忘了吧。
十年缠绵迷梦终于苏醒,原本不该沉沦进来。从前的甜言蜜语、遣惓柔情,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透明蛛丝,悄无声息的织成无形迷网,终于将自己卷入其中。如今每拔除一根,心就跟着抽魂般疼痛一下,一痕一痕,将自己划得支离破碎,再也不复当初。那些脆弱的情爱,还是在时光中渐渐流失,在算计中慢慢腐坏,如何努力也挽不回来了。
一拢月华清凉如水,泼洒遍地。椒香殿内也沾染上轻盈灵气,窗棂、白玉花觚,以及那薄烟般的重重帷幕,都变得晶莹透明起来。慕毓芫感到手上紧了一下,缓缓睁眼看过去,皇帝的目光异常柔和,正恬静微笑着凝望自己。有那么一刹那,恍惚悠然回到旧日景象里,却不愿出声,仿佛是个一触即碎的浅梦。
“醒了?”明帝柔声笑问,索性翻身坐起来,去掉金冠、脱下龙袍,只着一身江水色的柔软衾衣,好似悠然自在的世家公子。
慕毓芫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恍恍惚惚道:“旻旸,我们出宫去罢。”
“好啊。”明帝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很是高兴,“你想去哪里玩?正好最近朕也闷得很,出去透透气也好。嗯……”他低下头沉吟着,琢磨了一会,“太远恐怕不行,出宫也就流光苑和西林猎场,年年都去,想来你早就腻味了。”
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异想天开么?慕毓芫在心内嘲笑自己,舒展了下身体,人也跟着清醒多了,轻轻摇头道:“算了,还是早点睡罢。”
“怎么了?又没兴致了?”
慕毓芫懒怠再说下去,敷衍道:“没什么,皇上明天还要早朝呢。”
“那好,等朕想好地方再说。”明帝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仍是微微一笑,“睡罢,不然越说越精神,错过时辰,明早起来又该头疼了。”
“嗯,皇上也躺下来罢。”慕毓芫心中有事,自然是睡不着。
明帝望着朗朗皎月出神,似乎轻叹了一口气,静默了半晌,忽然猛地转过身来,小声道:“宓儿,你刚才是说……”一语未了,便听远处传来杂乱细响声,时有时无,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慕毓芫扬声问道:“谁在外面喧哗?”
“启禀娘娘……”吴连贵赶忙答应,立在门外回道:“好像是沐华宫那边有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已经着人去瞧了。”
虽然两宫相距甚近,但要让声音传过来,必定是沐华宫已经盈反沸天,半夜三更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明帝很是不悦,喝道:“让多禄也过去瞧瞧,回来禀朕!”多禄连忙在外面应声,像是招呼了几句,细碎脚步声渐渐走远。
经过这么一折腾,自然已经不能安睡。慕毓芫披了衣裳起来,好在时值初夏,夜晚格外的幽凉舒适,顺手沏了两盏凉茶。皇帝也翻身下榻,端起茶水饮了一大口,“好好的觉也睡不安生,都该拖下去打一顿!”
“只当是乘凉罢。”慕毓芫抿了一口清茶,语气平静。
“皇上——”多禄声音带着喘息,隔帘回道:“并没有什么大事,是沐华宫的一个小宫女私自出门,正好被掖庭令巡官撞上,误以为是外头贼人,所以一时吵闹起来。现在已经把人押了起来,等问明白了,明儿再依律处置。”
“大半夜出去做什么?”明帝仍是一脸恼色,重声道:“告诉掖庭令的人,不可轻饶,正好给宫里立点规矩!别再惹朕生气,下去罢。”
晨间有风微微蕴凉,卷着一缕缕淡薄花香连绵送来,似有还无,却无孔不入的在寂寂深殿内蔓延溢开。慕毓芫听着耳畔轻微声响,细碎而柔软,是小宫女服侍皇帝更衣的声音,在为稍后的早朝做准备。不多会,皇帝便收拾妥当出去,在门外低声道:“你们都先下去,让皇贵妃再多睡一会。”想来宫人们只是点头应承,并不敢出声,一阵脚步声渐渐散开,四周静得几乎有些空灵。
慕毓芫自然是睡不着,翻身下榻,随意挽好满头青丝,拣了一件梨花白胧烟宫衫披上,对镜抿了抿云鬓间的碎发。双痕从外面进来,小声问道:“娘娘,还按昨天说的办么?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我想了一整夜,还是觉得不大妥当。”慕毓芫凝望着镜中的女子,眉目间憔悴之色甚是明显,“你须知道,皇上并不是天真的人。纵使我拼着不怕被忌讳,却担心事情一旦做成,于佑芊名节上有损,将来会留下潜在的隐患。”
双痕眉色颇为踌躇,问道:“那——,娘娘有如何打算呢?”
“我的心里,也是烦乱的很。”慕毓芫阖目摇了摇头,“思前想后,反倒越来越拿不定主意。”低头沉吟了片刻,终于缓缓下定决心,“我想,既然皇上特意瞒着我行事,心里总该有几分顾忌,事情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等会皇上下了早朝,我到启元殿去瞧一瞧,实在没有办法再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娘娘,你别怨奴婢多嘴。”双痕微有叹息,感慨道:“其实,说到底还是娘娘太念旧,公主毕竟不是娘娘亲生,养到如今也算仁至义尽了。”
“你别再说了。”慕毓芫抬手止住她,刚戴上的渤海玉缠丝扣镯滑动,衬得纤细的手腕愈显瘦弱,“从前是我害了他、对不起他,然而逝者已矣,还能够弥补什么呢?若是他还在这个世上,佑芊的事情自不必管。如今能够替他做点事,也就尽心一些,只当是让自己心里安宁罢。”
双痕唇角微笑淡如浮云,眸间泛起回忆之色,“是啊,先帝的性子总归单纯些,没有那么多计较,从前娘娘也不曾如此辛苦,那些日子真是让人怀念。”
——太遥远了,仿佛只是天际的一个朦梦。有时午夜梦回,忆起昔日的点点滴滴,竟是那般稀薄不真切,似从他人口中听来的故事。彼时自然不会料到,而后的数十年会陪伴另一人身侧,为他生儿育女,为他耗尽此一生所有的心血。
近来朝堂无甚大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小太监回来禀报,说是皇帝已经退朝去了霁文阁。慕毓芫正要出殿前去,小皇子突然跑出来撒娇,非要缠着玩一会,奶娘陪笑道:“哥哥姐姐都早起课学,没人陪小澜王爷玩,奴婢拿了许多玩意儿出来,结果还是哄不住。”
慕毓芫微笑蹲下去,搂着小皇子亲了亲,柔声哄道:“小澜,先乖乖听话玩着,母妃去寻一样好玩的,等一会就回来。”
小皇子嘟起小嘴道:“母妃,儿臣也想去。”
“乖,小澜最听话了。”慕毓芫将小皇子抱起来,走到内院墙边,摘了一朵双色粉盈蔷薇,别在外罩玉色衣襟上,“让双痕姑姑带着你,去你谢母妃那边,跟小姐姐一块玩儿,还有新做的玫瑰糕吃呢。”
小皇子松开慕毓芫的脖子,歪着脑袋想了会,“小澜听话,母妃早点回来。”忽然伸出小手,弯着细小的手指道:“母妃,我们拉钩钩……”
“好……”慕毓芫轻轻勾了勾手,忆起那无知的稚子时光,也曾经相信如此便是不悔诺,笑声清脆铃铃,与朱家大小姐笑闹扭做一团。
泛秀宫距离皇帝寝宫不远,自侧门而出,再穿过熟稔已极的月韶门,拐弯便看见霁文阁的飞檐卷翘,正在明媚光线下熠熠闪光。慕毓芫自后院进入,觉得大殿四周很是安静,门口只立着两个小太监,宫人们似乎都被摒退出去。那两个小太监抬头瞅见,像是被吓了一跳,脸上皆是苦瓜相,互相不知所措的为难相视。
慕毓芫朝内殿看了一眼,淡声道:“免礼,你们都给本宫站住。”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古怪,若是有大臣在里面,多禄应该守在门口才对,那么里面到底是谁呢?手上捋着蚕丝绡纱裥裙,脚下轻软无声,刚到内帘花架子边,便听内里女子声音问道:“皇上,是为朝堂上的事烦心么?”
喜欢元徵宫词请大家收藏:元徵宫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