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熟于来此,随意拣了椅子坐道:“可不是么,儿臣心里惦记着慕母妃,所以今日特意过来请安。另外,还有一件事还请慕母妃裁度。”
“是么,什么要紧的事情?”
“只是一点小事。”四公主毕竟还年幼,并不善于情面上的客套,低头斟酌了一会才道:“前几日父皇说,是时候该给儿臣预备公主册封礼,又说想要什么名号,只管自己挑拣喜欢的便是。可是儿臣年纪小、不懂事,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来,因此想让慕母妃帮着斟酌一个,必然妥当无缺。”
四公主去年中秋及笄,按规矩已经可以册封,后来因为青州战事开始,接着又是帝妃二人同时抱恙,故而一直拖延没有行礼。原本公主封号均由皇帝拟定,再由钦天监占卜凶吉,因她倍受皇帝偏爱,故而得了自己选定封号的特旨。
——如此,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罢。只是却不知是皇帝的暗示,还是四公主自己的意思,慕毓芫也懒怠去深究关窍,温声笑道:“既然寅雯如此有心,那一定要仔细思量几个,然后再挑个喜欢的,如此可好?”
四公主点了点头,腼腆一笑,“慕母妃心思敏透,自然都是好的。”
“呵,越发的会说话了。”慕毓芫吩咐双痕取来吉书,招手让四公主坐近一些,“先挑几个大概中意的,再让钦天监的人占一占,不光要吉祥喜庆,更要大方尊贵才能配的上你。”
二人并肩坐在书案前,一起翻书选字,间或还随口言笑几句,仿佛从来没有过嫌隙一样。如此挑拣半下午,将择好的几个封号写在绢纸上,让人送到钦天监,闲闲喝了一会茶,小太监便捧着绢纸回来。上面已经重新誊抄一遍,四公主在最上一行选了会,最后挑定“金晽”二字,着人赶紧送到司礼监预备礼仪。
因为四公主是专门前来,又留下用了晚膳。一直到明月照空,随行的嬷嬷请示该回去歇息,四公主告安退去,椒香殿内才又安静下来。慕毓芫斜倚在美人榻上,手握一把六瓣碧莲薄纱绢扇轻摇,稍稍疲惫,遂长声吁了一口气。双痕在旁边听得清楚,捧茶上来问道:“娘娘,还在生四公主的气么?”
“我有那么大的气性?”慕毓芫摇头轻笑,转目窗外静静悬挂的皎月,将近十五的月亮已经很圆满,只是被前面乌云半遮半掩,光线略有些昏昏暗暗。心情也跟着有几分低沉,轻声叹道:“如同这十四的月儿一般,终归还是缺了一块。从今往后,只怕我待寅雯的那份心,再也不能一如从前。”
双痕微微一怔,不过很快明白过来,“即便如此,那也怪不得娘娘。再说,如今四公主过来,还不是一样好吃的、好用的给她,也并没有刻薄亏待过。”
慕毓芫感慨道:“虽然不与她相干,可是情分总归还是淡了。”
窗外一阵细碎声音,窸窸窣窣,犹如春蚕啃噬桑叶一般,眼见的是要下雨了。双痕忙要去合上窗纱,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凌空劈下来!顿时乌云阵阵、雷声滚滚,似万里黄河水倾盆泼下,片刻便将宫殿冲的雨花连连。雨珠落在光洁石面上,顿时四处飞溅,惊起一团团迷蒙的白色水汽,如烟似雾。
宫人们纷纷跑上连廊避雨,殿外一片足音凌乱。七皇子捂着耳朵跑进来,扑到慕毓芫怀里道:“母妃,儿臣害怕……”说话之间,又是两道闪电劈开,紧接着巨响跟随而至,更吓得往里缩了缩。
“乖,别怕。”慕毓芫正轻轻拍哄着,突然寝阁内一阵婴儿啼哭声传来,赶忙拉起七皇子进去,只见奶娘正搂着小皇子轻轻摇晃,又来回不停的走动。
七皇子踮着脚尖探头,瞧了瞧道:“母妃,小澜都被雷声吓哭了。”
慕毓芫微笑点头,从奶娘手里接过小皇子,低头柔声道:“祉儿,母妃还要照顾着弟弟,你先乖乖回去睡觉。不然,一会佑綦和棠儿都过来,你们在这里吵着,小澜更该睡不好了。”
“噢——”七皇子极不情愿,一点点挪着脚步出去。
慕毓芫看着窗纱上滚动的影子,担心小皇子被惊吓到,只得紧了紧襁褓,如此搂着拍了一阵,小皇子渐渐哭得没那么厉害。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七皇子又跑了回来,不由斥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听话?眼下乱糟糟的,还是到处跑来跑去。”
“母妃……”七皇子很是得意,笑嘻嘻依偎过来道:“儿臣跟小九说好了,有他陪着棠儿说话,他们俩都不过来了。”
慕毓芫心下好笑,反问道:“哪又如何?”
七皇子赶紧上前抱紧了,扭着身子道:“儿臣不想回去,就在这里等小澜睡下,然后再跟母妃一起睡。”见慕毓芫不说话,又拖长了声音撒娇,“母妃……,你一个人睡不也害怕么?所以,儿臣想陪着你啊。”
慕毓芫拿他没办法,将怀中小皇子搂稳一些,气笑道:“别拉拉扯扯的,人都快被你摇散了。小澜一时半会睡不下,你在这里更聒噪,让双痕姑姑先陪你进去睡着,母妃晚一会就过来。”
“好,儿臣听话。”七皇子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的拉上双痕,央道:“姑姑,好姑姑,快带我进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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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痕忍俊不禁,笑道:“知道了,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慕毓芫见小皇子呼吸渐均,遂轻轻放在摇篮里,不过也不敢即刻离开,只是搬了小杌子坐在旁边轻摇。柔软的鹅黄色锦缎簇新如云,上面一层百子刻丝攒花薄被,衬得娇小婴儿愈发惹人怜爱。低头看了一阵,轻柔抚道:“这是你七哥哥用过的摇篮,如今小澜乖乖睡着,将来也会一样活泼可爱,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娘娘……”吴连贵悄悄走进来,压低了声音禀道:“刚才知秋堂那边有点吵,奴才赶着过去瞧了下。仿佛是小偏殿的房顶被雷打了,杨婕妤吓得不轻,底下宫人又议论纷纷的,只怕一时半会静不下来。”
慕毓芫起身推开窗户,从缝隙里瞧了一眼,果见知秋堂那边灯火通明,依稀还能看到有人影在晃动,于是回头道:“刚才外面雨声太大,我只顾着哄小澜睡觉,也没大留意,好好的怎么让雷打着?”说着疑惑了一瞬,又问:“半夜三更的,是谁在议论些什么?让大家各自回去安睡,否则一律重罚!”
“是,奴才领旨。”吴连贵朝旁边招了招手,领着人一溜烟出去。
慕毓芫静坐消了会气,反手揉着微酸的肩膀,目光仍旧系在小皇子身上,对着摇篮说道:“奶娘,小澜仿佛已经睡着了。你过来瞧着,晚上让人仔细守好,这孩子总是睡不安稳,要记得……”突然觉得身后异样安静,殿内仿佛空荡荡的悄无一人,不由疑惑着慢慢转回头,顿时茫然怔住。
——紫金冠也斜了,白玉带也歪了。明帝浑身湿漉漉的站在殿门口,天蓝色的八团起花通身华袍,早已染做深蓝,袖口袍角还在“滴滴答答”的坠着水。几缕湿发凌乱粘在额角上,水珠顺着发迹自下颌滴落,大约是一路雨中飞奔而来,正在满目惊魂不定的喘息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皇上……”慕毓芫唤了一声,缓缓起身走过去。
“宓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明帝一把抱紧了她,声音里还带着没有完全平复的担心,略微哽咽,“朕方才看见一道闪电劈下,远远的瞧不真切,只见是劈到泛秀宫这边,所以就赶紧跑过来。还好你平安无事,不然朕……”
慕毓芫觉得胸腔紧的难以呼吸,却被箍的死死的,一丝一毫也松动不得,只得艰难安慰道:“皇上,臣妾没事的……”双手轻轻抚着皇帝的后背,如此良久,方才被松开一些,“皇上你瞧,臣妾不是好好的么?刚才雷雨交加,是有一道闪电劈着知秋堂的房顶,不过也没有人受伤,皇上不用太担心了。”
明帝沉默不语,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像是要多感受一些温暖,方能相信眼前女子真的无事。“宓儿……”他低声呢喃着,似在耳边轻柔的吹气,“你可知道,朕有多害怕失去你,害怕的——,连想都不敢去想……”
“臣妾——”慕毓芫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轻轻贴在明帝的胸膛上,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和那一次次震动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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