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半天也没找见你。”四公主并没有多问,又朝明帝劝道:“父皇,慕母妃她吉人自有天相,也别太过担心,还是到旁边坐一会吧。”
明帝看着殿内各色装束的嫔妃,只觉眼前人影漂浮,加上担心慕毓芫的安危,更是觉得烦躁不已。只是不愿意拂四公主的意,颔首道:“没事,你们都到偏殿等着,这里人多吵得很是头疼,站会儿更精神一些。”
四公主点头答应下,又转身问道:“玫若——”
她一语未了,便被踉跄滚出来的宫人打断。众人都赶紧站起身来,那宫人连礼也忘记行,结结巴巴禀道:“娘娘现在……,现在情况不、不大好,只怕大人孩子不能一起保全……,请……,请皇上做个决断……”
“当然是保住大人!!”明帝的眼睛热得似要喷火,一把狠狠抓住那人,最后颓丧轻叹道:“如果孩子能生下来,再尽力救活孩子……”
殿内之人都凝声摒气,皆是一脸惴惴。不过半烛香的功夫,已让人紧绷的神经几近极限,谢宜华在窒息的空气中煎熬,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上,若是皇贵妃娘娘有什么……,请让臣妾进去瞧一瞧!”
明帝也是没有方寸,正要点头,只见宫人连滚带爬冲出来,大声喜道:“启禀皇上……,娘娘诞、诞下一位小皇子!”
明帝大喜,连忙推开身边人冲进去。慕毓芫正躺在床上喘息,虽然脸色憔悴,但似乎也无甚大碍,只道是母子平安。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慕毓芫猛地一把抓住,只片刻便没有力气,声音细若游丝,“皇上,看看孩子……”
“怎么?”明帝方始解悟过来,转过头去,只见俞幼安领着医官簇成一团,心下两头难顾,忙俯身宽慰道:“你别急,朕先过去瞧瞧。”
许是因为早产之故,襁褓里的婴儿十分瘦小,全身皆是通红,鼻翼一扇一扇的,哭声几乎微弱的听不见。俞幼安轻柔捏开小嘴,察看是否被杂物堵住,却不敢太用力,瞧了半日,也是没有个头绪。满头大汗如雨落下,领口一圈几乎全部被浸透,“没有东西……,到底怎么回事?快把益荣养生丸化开!”
小医官急急忙忙取了温水,鹅黄色的滚圆药丸,如水即刻开始溶解,不多时便化成一盏蜜糖色的黄水。刚捧着药盏走过去,恰时婴儿呛咳一声,只听俞幼安大喜喊道:“出来了,出来了!果然卡着东西!”赶忙命熟练宫人将婴儿反抱,轻轻拍其背部,终于从小嘴中抠出一片残物,“哇哇”哭声顿时响开。
“已经好了吗?”明帝轻声询问,待俞幼安笃定点头后,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下来,反手一拂,才知自己也是一头汗水。
慕毓芫在生死关口上走了一遭,轻轻舒了一口气,勉强支撑的精神顿时涣散,人又半昏半睡过去。明帝对面报了平安,又遣散了偏殿妃子们,另嘱咐贤妃照看小皇子,有事即刻回禀。自己则是心力憔悴,更不敢离开慕毓芫半步,默默守了半日,直到天黑人才渐渐苏醒过来。
多禄在边上远远瞧见,忙跑过来道:“娘娘终于醒过来了。皇上一直守着娘娘,到这会儿,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呢。”说着有些哽咽,顿了会又问:“皇上,让人呈点汤水进来罢?多少喝一些,也好长一点精神。”
宫人们很快摆上各色菜肴,明帝并不急着吃,揭开一盏炖了半下午的老鸡参汤,浓浓香气扑面袭来。舀起半勺吹了一会,柔声问道:“宓儿,先喝一点参汤罢?朕已经尝过了,不怎么烫……”
“让他们都出去罢。”慕毓芫突然开了口,声音细弱。
不待皇帝吩咐,多禄赶紧挥手招呼众人,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大约都已经退到内殿门外。回头再看身旁女子,眸中隐约泛出星微柔和之色,又仿佛似有还无,只是怔怔的仰眸凝望。明帝不解其意,只是抓住不放小声问道:“宓儿,有什么话要说么?”
“舍不得……”慕毓芫唇上发干,因此笑容里面也带出苦涩,“在以为自己要死的一刻……,才知道舍不得孩子们,舍不得家人,舍不得今世种种……”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稍作停顿,“即便心里的那些恨,也是舍不得……”
“宓儿,你到底想说什么?”明帝听得大惑,急忙打断。
“皇上待臣妾,十年恩爱自难忘。”慕毓芫挣扎着往上靠了靠,握住皇帝的手,“既然如此,总该要吃一些苦处的,也怨不得谁。你我总有一日会死,到那一刻,再不用为世事烦恼了。”她轻轻吸了口气,茫然呢喃道:“那一天,等到那一天……”
“朕——,不要那一天!”明帝有些无力,不由轻轻松开了手。
——既然不能爱,那就恨吧。
明帝忍不住这样想,茫然看着那双明眸里的幽幽空洞,连伤痛也消散不见,因此愈发窅深的似没有底。在帝王和妃子之间,原不该去寻什么真情,所谓恩爱如水,能有十年亦算的上是异数,还能再去奢求些什么呢?
春末时光晴好,人间已是一片繁花照眼景象。清风卷着花瓣和树叶凌乱翻飞,渐高渐低、陆续落下,谢宜华挽着抹烟黄薄纱流苏踏上台阶,伸手掸了掸问道:“双痕,这会儿娘娘可曾睡下?若是的话,就让新竹放下东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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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刚睡下,已经疲惫的不行。”双痕瞧了瞧里头,轻声叹气,“昨儿因为小澜王爷啼哭,娘娘说什么也不肯睡,跟着折腾了大半夜呢。”
慕毓芫虽然顺利生产,然而过早来到人世的小皇子身体孱弱,时而啼哭不休,时而吐奶不已,只把周围的人急得团团转。因为担心孩子不好养活,除了每日烧香不断,还特意让众人直呼其名,以求借此保得平安长生。不过虽是皇贵妃的特旨,宫人也须得讲究尊卑礼数,特以成年情状称呼,于是又加上“王爷”二字。
谢宜华原本有一腔话,此时也只得忍住,只道:“七个月生下的孩子,难免要更费心一些,好在如今天气不错,多养上个把月也就慢慢好转了。”
“只盼如此才好。”双痕也甚是憔悴,拿眼瞧着谢宜华问道:“贤妃娘娘,莫不是还有事情?或是有什么不便直说?”
谢宜华见瞒不过,只得拉着她走到偏殿空处,犹豫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四公主的那个侍读。那杜姑娘还只是个丫头,原该害臊避讳见人才对,最近总见她跟着皇上,可不是奇怪么?你们这边成日忙乱着,只怕还不大晓得罢。”
“怎会不晓得?”双痕眉色厌烦,小声道:“只是娘娘病了大半年,如今又是这般虚弱的样子,哪里还经得起劳心费神?只得将消息稍瞒一瞒,等养好些再说。”
“也是。”谢宜华寝阁方向虚望一眼,想了一会,“只怕那丫头在宫里呆久了,见多后宫的琐碎事,仗着自己些许聪慧,多半存着心高志远的想法。不过也奇怪,她父亲已是正一品的右丞相,将来随便配给哪个世家公子,难道不比进宫做嫔妃强一些?”
双痕瞧着周围,压低声音道:“娘娘有所不知,那杜玫若并非杜夫人所出,幼时亲娘便就过世了。当年还是因为她跟杜夫人不和,才被皇后娘娘接进宫来的。谁知道养了十来年,如今倒养出一个麻烦来。”
“原来如此,从前倒是不大留意过。”谢宜华想着若是皇后地下有知,不知道该作何是想?心内突然灵光一闪,慢慢微笑道:“倒是提醒了我,今儿可不正是皇后娘娘阴辰么?我先回去,得预备点东西呢。”
“预备东西?”双痕不大明白,迷惑问道。
谢宜华也不多说,领着新竹回去预备几盏碟盘,都是点心、瓜果等祭奠之物,只是不言作何用处。自己换上莲青色的素样衣衫,挑了一支亮白银器簪上,连耳上也改成两颗雪白的珍珠坠,如此打扮妥当方道:“吩咐人准备车辇,等会午时去凤鸾宫。”
新竹跟着忙碌了半日,此时方才得空,问道:“娘娘,做什么穿得如此素净?无缘无故的,又去凤鸾宫做什么?奴婢不懂,心里糊涂的很。”
“今儿是皇后娘娘的阴辰,等会咱们去祭奠一下。”
“去凤鸾宫祭奠?”新竹看着身后一堆东西,迟疑道:“又不是逢十遇整,往年不都是各自在宫内祭奠么。再说,皇贵妃娘娘刚刚生产,宫内正喜庆着,皇上那边也不会铺张白事。咱们特意过去,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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