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伴着笛声扬起,如一泓清冽清泉在细细流淌,忽高忽低、渐拔渐细,恍似走在雨后清爽的山林中,有一种止不住的心臆畅快。明媚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宛如一道道莹白丝线投射下来,地面的花木草丛上,都沾染上一层轻薄的朦胧光晕。笛声如泣如诉的缠绵散开,远处女子亦是纤细婀娜,眼角眉梢之间,都隐着一缕温柔的浅淡笑意,正一路轻软无声的走过来。
“素心?”凤翼猛然醒神过来,身上已经多了一件家常外套,是先时傅素心亲手缝制的,很是合宜贴身,“我一会就回去,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没有,我也出来散散心。”傅素心温柔一笑,轻轻摇头。
凤翼点了点头,将长笛依旧别在腰间,“那就一起站会儿,只是夜里风大的很,现在比不得夏天的时候,停会就一起回去罢。”
“你还会吹笛子么?”傅素心轻轻的问,并没有说让再吹一曲的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柔声说道:“看来是我做得不好,太过粗心,竟连你的喜好都不清楚,改天给你缝一个锦缎笛套,平时放着也免得落上灰尘。”
凤翼看着她的神色,微笑说道:“很久没吹过了。你要是不嫌难听,我就替你吹一支曲子,想听什么?”
傅素心颇有些为难,低头道:“我不懂得,你拣自己喜欢的吹罢。”
凤翼重新取下碧玉长笛,修长的手指轻轻摁在上面,心思在往事中流动,耳畔似有旧音笑语在缭绕,在胸间掀起一阵阵滚滚浪潮。待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才用一如往常的声音说道:“嗯,随便吹一支《鹧鸪飞》,只当听着玩好了。”
“湘水无潮秋水阔,湘中月落行人发。送人发,送人归,白苹茫茫鹧鸪飞……”笛声再次悠悠响起,幻化成一只忽高忽低,倏隐倏现,纵情翱翔于碧空蓝天的鹧鸪,一点点飞向远处茫茫天际,直至消失不见……
果然被云、凤二人言中,贺必元只是稍作修整,便推说需要面圣复命而返京,东王残部改由凤翼统领,与京畿士兵混编成一支新的大军。一路上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待贺必元跪在西华门接到晋升圣旨时,中原将士踏平於戎大胜霍连的消息,早已如柳风送絮般传遍整个京畿,举国上下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至于东王部下伤亡惨重,主将叶成勉战死沙场,百姓们不甚清楚,那也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皇帝的旨意一道道颁下,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追封叶成勉为一等忠毅公,专修陵园使之厚葬,御笔亲题墓铭以彰其英勇,另有胞妹叶氏再度荣升妃位,甚至连东王的叔伯子弟,也是人人皆有封赏。全天下都知东王世家的忠勇,更知皇帝的额外器重,兼之后宫中还有位高位妃子,一时间颇有些叶氏权倾的流言。
比起百姓们的盲目欢欣,明帝的愉悦畅快来的更真切一些,而前日收到的两道加急密折,更是将这种畅快推到顶峰。韩密率领的十万部众,一路悍然杀向垗西,广宁二子并无真刀真枪的战策,很快就整部溃不成军。举国欢庆胜利的时候,明帝自然不愿意下旨降罪,对外只称广宁王剿寇战亡,将垗西十二州分由朝廷官员辖治。另一道折子却是丧报,三日前东王接到嘉奖圣旨,谁知大喜之下突然旧疾发作,还来不及请医诊治,便猝死在自己的王椅上。
“朕原本以为,还要再忍耐东王几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明帝将丧报折子翻来翻去,揉搓的不成个样子,最后像是有些厌烦了,终于停了下来。
杜守谦淡淡扫了一眼,微笑道:“天佑皇上,如此减去多少烦忧。”
明帝轻轻牵动起嘴角,抬眼看见多禄在门口探头,淡声问道:“进来罢,是不是萱妃那边有事?”——兄死父亡,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想到此处,于是补了一句,“你去告诉萱妃,朕忙完这边就过去瞧她。”
“皇上,不是萱妃娘娘。”多禄猫着腰身,捧着一个尺宽的朱漆盘子,上头盖着一方亮色黄绫,其下隐隐掩盖着什么,“孙恪靖让人送东西进来,要奴才赶紧呈与皇上亲自察看,说是外省的东西到了。”
“外省的东西?”明帝稍稍迷惑,吩咐多禄将黄绫掀开。
原来是两方工工整整的王印,形状一致、大小无二,乃是太祖武帝亲旨铸造,其上皆盘踞着一头昂首瞪目的瑞兽,想是历代藩王使用良久,整个赤金兽身已经摩得精光锃亮。明帝让人将另外三枚也拿出来,夏烈王和辽王一死,王印自然被收回朝廷皇库,已经保存了好几年。原本汉安王的并未收缴,然而他却自请上折,说是近年多有病疾、体虚不耐,未免耽误朝廷正事,恳请皇帝恩准他去职调养几年。到如今,加上闽东王和广宁王的两枚,五枚藩王王印终于齐数收回。
——如今国中,再也没有外姓藩王。明帝看着整整齐齐的王印,五只祥瑞麒兽正在仰视着自己,随手掀起一枚来,印面阴文篆刻着“闽东王印”四字,字体刚劲有力、古朴浑厚,正如闽东王盛年时的傲气。只听“啪”的一声,王印被重重扔在御案端头,明帝忆起被藩王压制的往昔,冷声笑道:“不错,的确是一枚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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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守谦让多禄领着人出去,很是时宜的回道:“如今闽东王一死,其地已经是群龙无首,剩下的几个儿子都是碌碌,皆是感念谢皇上恩赐。原本让孙裴预备应变,现在只需要稍微调解便好,闽东的盐政、课税再无人干扰,朝廷官员终于可以施展拳脚,微臣先给皇上道喜了!”
明帝并不为之动容,只是吩咐道:“孙裴仍旧驻守锯州,以确保闽东一地百姓的安危,待到平稳以后,朕自然会有赏赐与他。至于韩密——”低头沉吟了一会,“韩密平定垗西有功,只是如今垗西不安,还得留在当地,也等大局定下来再封赏。另外,东王那边库银查的如何?”
杜守谦走近几步,回道:“回皇上的话,因着皇上才赏赐了东王家,所以只是肃清了闽东藩地银两,并未检抄王府宅院。不过,单是官库中的赤金和白银,以及其他器皿总折下来,也有六百三十七万两余。”
“有这么多?”明帝倒是吓了一跳,闽东乃是藩地最富足之处,原本知道闽东积蓄银两肯定不少,却不料多得有些超出想像。再想到当初东王整日哭穷,心底的怒火不免升腾起来,怒极反笑道:“怪不得底下那些混账,个个都跟朕说东王好!”
杜守谦似有感慨,接着说道:“当初平藩之时,东王心意左右摇摆,若不是叶成勉妻儿被扣,只怕就是另一个辽王。况且东王富可敌国,若是叶成勉立下战功,将来再要撤他可就艰难,如今总算是两全了。”
明帝眯起眼睛回想往日,每次颁发给藩地的旨意,总是被敷衍了事,如今终于可以舒一口气。本应该朗声大笑的,却只淡声道:“不用再说,人都已经死了。”
“是。”杜守谦赶忙应下,请示道:“东王那边的银子只是做了账,要运到京城只怕还得半个月,依皇上的意思,这宗银子该归到哪一处?”
“不用入库,直接送到兵部调配。”明帝没有丝毫犹豫,展目看向北方道:“眼下战事大开,兵马、武器、粮草,哪一处不用银子来铺?国中节俭些没什么,前方战场上一定要跟上,让兵部用东王的这些银子,先撑上两、三年再说。”
杜守谦道:“是,皇上打算的长远。”
“朕倒是想一个月就打完,只是战事太难说。”明帝觉得有些疲乏,低头看着五枚兽印更觉厌烦,刚想叫多禄拿下去,却听外面一阵“咚咚”脚步声传来。
七皇子笑嘻嘻跑进来,启元殿的宫人皆不敢拦,除却他再无皇子这般随意,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来给你请安。”
明帝将他拉进怀里,含笑问道:“今儿学了些什么?看把你高兴的,是不是又得表扬了?来,说给父皇听听。”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杜守谦见插不上嘴,也不敢出声打断,只好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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