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毓芫听她说了半晌,慢悠悠抿了两口茶,淡淡笑道:“萱嫔年轻气盛,熹妃从前得罪过她,又样样都不及上人家,难免会吃些亏。”
纯妃懒洋洋笑道:“可惜,寅馨未必肯吃这个亏。”
“你有空说别人,怎么不想想自己?”慕毓芫看着她一笑,又道:“如今你身边有佑嵘,隔的远些,还是早些回去罢。我这边也忙,今儿就不留你了。”
纯妃只得起身,笑道:“好吧,回去瞧瞧小家伙。”
大概是因为头一胎,萱嫔的生产并不顺利。一直挨到天色渐黑,连弯月都自乌云后透出来,折腾了两个多时辰,产房里还是哭喊声不绝于耳。众人侯在外面,都是各有各的担心,满殿都是紧绷绷的脸色。叶夫人更是焦急,早已到侧殿诵经求佛,“笃笃”的木鱼声一阵阵传来,不断敲打着人心。
明帝沉着脸不言语,心思却飘到别处。推恩令虽然已经颁发下去,却进行并不那么如人意,藩王们分出去的属地多为穷乡僻壤,大部分兵力仍旧握在手中。特别是南面辽王,上折说什么兄弟情深、不愿分离,在其强势的震慑下,叔伯兄弟中竟无一人前往封地。如此一来,推恩令在辽王封地便成了一纸空文。
而汉安王与夏烈王实力相当,一旦有什么纷争,双方都互相被牵制着,绝计挪不出更多的兵力出来。再者广宁王封地上,三兄弟已经争的水火不容,早就乱成一团糟,只盼着他们不出来插手便好。依如今的情势来看,若是闽东王归心朝廷,便可以大力的镇住辽王的异动。如是不然,朝廷便要大大的头疼了。
“唉……”明帝忍不住叹气,突闻里间喊声渐发渐小,仿佛是萱嫔昏死过去,心念一闪,不由惊的站起身来。猛得看见内门投出半截影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宫人急声问道:“萱嫔有没有事?快说!”
那宫人被吓得不轻,结巴道:“娘娘她,没事……,母女平安……”
明帝眸中光线有些如释重负,似乎正在出神回味宫人的话,慕毓芫微微一笑,忙上前贺道:“皇上大喜,萱嫔为皇上诞育下小公主。”
“公主,公主……”明帝松手放开宫人,面上也恢复了素日的冷静,弯起骄傲嘴角笑道:“不错,朕添了个小公主,社稷之喜。”
因有叶夫人照料萱嫔,诸事都很省事省心。明帝也放心下来,这日在椒香殿与慕毓芫说话,闲聊间说到韩密极是称赞,抚掌笑道:“那件事,朕也听说了。呵,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汉安王调教出来的人,到底与别人不同。”
慕毓芫手上握着竹笔,桌上放着一堆颜料、小碟等物,跟前是一架尺高的小小木摇马,正在细致的补着脱落之处,抬头笑道:“云琅在颖川遇险,多亏这位将军相救,说起来,臣妾也该好好答谢他一番。”
“正是,朕也有此意。”明帝微微颔首,见她又低头忙个不停,不由笑道:“这样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做就是,何苦亲自操劳?不过是架木马,要十个百个也容易,节俭固然是很好,只是也不用太过了。”
慕毓芫在水里洗着笔,又醮了些新色,头也不抬道:“这是祉儿三岁生辰得的,若不是看在皇上亲自做马头的份上,臣妾才懒得管呢。”
明帝闻言有些怔住,半晌才道:“是了,难为你还记得。”
慕毓芫轻轻一哂,嫣然笑道:“呆子!”说着直起身揉了揉腰,将笔递给过去,“臣妾累了,如今就难为皇上一刻,把剩下的都补上去罢。”
明帝笑了笑,眸中的光线带着温柔之意,一本正经接过笔道:“是,淑妃娘娘有吩咐,定当尽心尽力完成。”
慕毓芫才又要笑,却听外殿有人惊呼起来,遂扬声问道:“谁在喧哗?”
香陶急急忙忙出去查看,不多时进来,脸上半是惶恐半是好笑,“娘娘,廊子上养的那缸子金鱼,被撑死了。”
慕毓芫颇为吃惊,奇道:“无缘无故的,怎么回事?”
香陶只是不答,招手让小太监捧着金鱼进来,缠丝花的水晶大缸内,七、八条五彩斑斓的锦鱼都翻着肚皮,还有两条在轻轻挣扎。明帝放下笔上前瞧了瞧,指着水面上浮着的一层灰沫,问道:“这不是香炉灰么?谁如此大胆,往鱼缸里丢?”众人低头垂了手,皆不敢出声。
慕毓芫静静想了想,有所顿悟,吩咐道:“香陶,去把祉儿叫进来。”
七皇子磨磨蹭蹭跟进来,赖在门口不敢往前走,探着小脑袋看了看鱼缸,又瞧了瞧父母的脸色,期期艾艾道:“父皇、母妃,儿臣想出去玩……”
“站住,先别走。”慕毓芫淡声止住他,招手道:“你先过来说说,这一缸子鱼是怎么回事?里头的香炉灰,是谁丢进去的?”
“父皇……”七皇子见躲不过,干脆扑到明帝怀里撒娇。
“算了,算了。”明帝反倒笑起来,将七皇子抱起来,轻声说了几句,又朝慕毓芫笑劝道:“不过是些鱼,朕再让人送好的过来。祉儿还小,一时淘气也难免,你当做一件正事来教导,仔细吓着他。”
慕毓芫只好作罢,叹道:“皇上总是惯着他,越大越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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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早呢,等祉儿长大些,自然有好夫子教导他。”明帝不以为意的一笑,将七皇子放在木马边,紧着笔将剩下的补完,嘱咐宫人道:“把木马抱出去,放在院子里让风吹吹,等干透,好好看着七皇子玩。”
宫人打上水来,明帝在铜盆内洗着手,又道:“方才说到韩密,朕倒是想给他做一门亲事。锯州守将孙裴有女一名,才貌双全、正当婚龄,况且距离庆都也近,孙韩二家若是结成姻亲,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锯州位于庆都和涿郡之间,地势险要,境内多有奇峰,历来都是朝廷遏制东南的重关,更是闽东王入京的必经之地。皇帝此意明显是要拉拢孙裴,万一朝廷和闽东王那边有冲突,锯州自然就首当要冲,岂能不在咽喉处加强设防?慕毓芫出身武将世家,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不过却摇了摇头,笑道:“此事恐怕不妥,内中有些琐碎小事,想必皇上还未曾听说过。”
明帝颇有兴致,笑道:“还有朕没听说过的?”
慕毓芫冲他一笑,慢悠悠道:“皇上知道的都是天下大事,臣妾听闻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只当笑话来说罢。”
明帝愈加好奇,在对榻上坐下道:“你不比那些没见识的,必定是有要紧话。”
慕毓芫仍旧不急,笑意盈盈拨弄着茶,又慢慢饮了一口,“先时跟龄妃闲话,曾说到韩密。听说他有位表妹,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惜韩母与小姑素有不和,坚决不做姻亲。那女子后来嫁与别人,没想到还不足一年,丈夫就亡故了。婆家的人多有怨言,指其命中克夫,乃不详之身,于是将儿媳逐出家门。那女子受了这般恶气,加上素有弱疾,回家后便一病不起。”
明帝插口问道:“你的意思?”
慕毓芫漫漫一笑,道:“韩密一直未婚,还用说么?”
明帝有些出神,默了片刻道:“不错,即使施恩也要合宜。”末了一笑,叹道:“还好你知道内里,不然朕白做好人,倒是惹得别人抱怨。那如此看来,倒不如把这位女子赐婚与韩密,成全他们更好些。”
“是,皇上此意甚好。”慕毓芫顺着说了一句,又道:“不过,皇上赐婚可不是件小事,况且又不是京城的贵胄,听起来已是吓人。再者,眼下事情繁多,如此岂不是有些太过惹眼?只怕将来,这位韩将军倒是难做人。”
明帝看着她一笑,道:“你明明有主意,却不肯说出来。”
慕毓芫却不肯应承,低头拨茶笑道:“臣妾一介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说些闲话,与皇上解闷而已。”
明帝摇了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正色道:“朕知道你的意思,怕说的太多,有人指责妇人干政。”说着冷笑一声,又道:“那些规矩,原本是立给奸邪之人的,你何必太认真?只要说的好,替朕分忧解劳,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谁敢读腐了书,私下胡说,朕就切了他们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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