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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明帝放心下来,又问:“那孩子呢?”

    “胎儿不足月,生下来就断气了。”

    “你是说,那孩子死了?”像是一块压在心头巨石消失,明帝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喜多一些,还是忧一些,一时有些怔住。

    “皇上,要不要去慕府?”王伏顺小心翼翼问道。

    明帝刚要点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以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自然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沉默半晌才道:“你去凤鸾宫传话给皇后,就说朕忙着政事走不开,让她领着人去慕府,好生照顾着慕小姐。”

    “是,老奴明白。”王伏顺领命告退,急急奔向凤鸾宫。

    皇后听完大吃一惊,忙吩咐宫人预备凤辇,因事情机密不便张扬,只带着贴身侍女文绣跟随前往。华翠瑞金凤鸾车行至慕府侧门,皇后搭着文绣的手下车,眼前的景物虽然近十年不曾见,一草一木却仍是熟悉。恍然忆起儿时之景,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儿立在树下,笑语晏晏、遥想未来,那时又怎能预料今日格局?

    慕毓藻领人迎接出来,躬身道:“见过皇后娘娘,金安万福。”

    皇后抬手免了他的礼,微笑道:“此处并没有外人,二表哥何必如此生分?芫表妹醒过来没有?本宫先进去看她,等会再出来说话。”

    慕毓藻忙道:“是,微臣在外等候。”

    皇后独自步进寝阁,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绕过玉石屏风,见慕毓芫脸上白得恍若一张素纸,不由哽咽道:“傻丫头,你看你……”

    “缜表姐……”慕毓芫声音软绵无力,原本水波潋滟的明眸黯然无光,虚弱的好似只是一抹灵魂,“你怎么来了?咳,咳……”

    皇后抚了抚她,叹道:“别太伤心,好好保养自己。”

    慕毓芫轻轻合上眼帘,泪水沿着脸颊滑进浓黑秀发中,声音里透着绝望,“还保养自己做什么?倒不如,跟着孩子一起去了。”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那种心情自己当然能体会。可是,这个孩子纵使生下来也是保不住的,如今的局面,或许还是另一种方式的解脱。皇后陷入沉默,心思复杂难以言喻,勉强微笑道:“别胡说。你还年轻,今后日子还长——”

    “今后?”慕毓芫睁开双眸,凄然一笑。

    二人沉默无言,寝阁内静得有如一汪池水。皇后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猛得觉得手上一阵生疼,原来太过用力,指上尖锐的金甲套扎进了手掌里,殷红的小血珠滚出来,如细小的粟米珊瑚珠一般。

    “姐姐,那孩子好命苦……”

    “芫妹妹。”皇后轻声唤了一句,安慰她道:“原本小产就是伤身的事,哪里经得起眼泪浸泡?你身子不大好,别太伤心了。”

    “我不伤心。”慕毓芫轻轻摇头,明眸中带着一抹冰凉之色,“姐姐你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又这样,便是心也跟着死了。”

    心也死了?皇后在心里重复着,那么自己的心呢?比起她丧夫丧子之痛,自己却要接受丈夫心有他人,还要将她接到丈夫身边,两个人到底谁更苦一些?可是,这份孽缘竟是自己播下的种子!那么往后路上,自己到底该恨谁?又该如何去解脱?

    “芫妹妹,好生睡一觉罢。”皇后觉得有些窒息难言,仿佛能清晰的感觉到命运枷锁扣来,一切挣扎都是无用……

    博山炉燃着苏合香,薄烟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犹如一张无形的网,将寝阁内的人都笼罩其中。慕毓芫倚在紫菀花软枕上,看着摇晃的绿玉珠帘,轻声问道:“双痕,皇后回去了吧?把俞幼安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是,小姐好生躺着。”

    俞幼安躬身进来,隔着珠帘回道:“小姐,孩子已经交给妥当的人,现在大约出了京城,先得安养几日,才能送到外省去安顿。”

    “好……”一阵悲怆涌上心头,慕毓芫强抑着胸中气流,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便能够平静说话,“双痕,把纸墨取过来。”

    “小姐,要不要扶着你?”

    “不用。”慕毓芫摇摇头,勉强半倚在软枕之上,仍然有些吃力,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娟秀的小字,“俞太医,我不能养育孩子长大,只能给他取个名字。你把这个交给抚养他的人,将来若是——”将来?将来他长大成人,亦不会认得自己。或许,还会恨自己生而不养,狠心决绝将他送走!

    “这——”俞幼安稍作迟疑,点了点头。

    “颜忻夜,颜忻夜……”慕毓芫心内默念着名字,阴阳相隔的另一端,那温如暖熙的少年是否能听到?是否明白其中的含义?彼此曾是那样心心相印、灵犀通透,想来他一定听得到,也一定会懂得。

    时光悠然而过,岁月无声。

    此后日子异常安静,以至于让慕毓芫生出一种错觉。莫非,皇帝真打算让自己在如此安养下去?双痕端着青花瓷盅进来,揭开钮珠盖子,浓浓的老参鸡汤香气溢出来,一看便是精心炖制,“小姐,先喝点热汤罢。”

    慕毓芫没什么胃口,拿着勺子搅了搅,“前些日子,不是说云琅要回来么,怎么还没有消息?让人去打听没有?”

    双痕摇摇头,“不知道,想来应该快了。”

    慕毓芫亦是摇头,虽然这个弟弟随母亲姓云,但二人一母同胞,实则比起几个哥哥更加亲密。想来也有好些年没见面,只怕如今都快认不得,不由叹道:“云琅自小就比比人淘气,没准又去别处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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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在说我淘气?”后门传来清爽的少年声音,一名素衣少年执剑走进来,年纪约摸十六、七左右,进门唤道:“姐姐?你真的还——”

    慕毓芫打断他道:“怎么不从正门进来?这么大了,还是一味胡闹。”

    云琅撩起月白锦袍坐下,剑眉星目、英姿锐气,朗朗笑道:“自个上月收到姐姐的书信,马不停蹄往京城赶。沿途碰到好几个咱家的哨探,我嫌他们啰嗦碍事,专门拣小道赶路,结果还真没有人发现。”

    “云少爷你还得意,可把小姐担心坏了。”

    “让我看看,仿佛倒是晒黑不少。”慕毓芫细细瞧了瞧,问道:“这几年去深山里学艺,只怕也没吃好穿好,苦不苦?”

    “不吃苦,将来怎么去上战场?”云琅大不以为然,又笑道:“姐姐,我已经书信给大哥,让他留我在定州参军,你好歹帮着说几句话。”

    慕毓芫笑道:“我不拦着,有人管你也是好的。”

    “姐姐,你最近可还好?”云琅站起身搓着手,又道:“我听二哥信上说,今年你一直在家中静养,没闷坏吧?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慕毓芫刚要答话,却见双痕进来递了个眼色,于是说道:“你回来,还没去见二哥罢?等会他又该说你,不如先到前面去一趟。”

    云琅深以为然,笑道:“好,我一会再回来。”

    “小姐,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慕毓芫心下明白,安静的日子结束了。

    皇后盛装丽服、雍容华贵,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而来,迎面微笑道:“妹妹到底是年轻,恢复的快,看样子是要大好了。”

    “双痕,把旧年存雪取出来。”慕毓芫既然已猜到来意,反倒镇定下来,将皇后迎到寝阁内,“姐姐请坐,等会让双痕煮茶,我们慢慢说会话也好。”

    皇后笑得有些不自然,闲话半日方道:“你在府中养病时间也不短,整日闷在屋子里头反而不好,不如——”

    “不如,到皇宫里散散心?”慕毓芫看出皇后的诧异,浅笑盈盈道:“有劳姐姐费心来看望,原本早想着进宫道谢的,如此便更好了。”

    “芫妹妹——”

    “姐姐,别再说了。”慕毓芫缓缓站起来,臂间孔雀绿流苏悠然垂下,微微生出涟漪,“我们还是喝茶,说说小时候的事罢。”

    “好。”皇后点点头,没有反驳。

    二人并肩移步,于临窗边的长榻上对坐。红漆梨花木的短脚小几,中央碎纹花觚内折有剪碧蕉,花瓣浅绿、薄而莹透,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皇后习惯性坐在右边空位上,默默饮了一口茶,“皇上说,不要为难你,什么日子进宫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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