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做皇帝久了, 谈笑之时风趣诙谐, 一旦收敛了笑意认真问话,自有一股威势。
此刻他板起脸来, 沉声问“这么说,你不愿意?”似乎隐含不悦, 若是寻常臣子早已伏地请罪。
然而刘萤不急不惧, 徐徐道:“臣并非不愿, 而是不能。臣也是第一回做母亲, 不知所做是否妥当。臣愿意在旁辅佐陛下与太子妃娘娘,愿皇太孙将来亦为一代名主。然而若为帝师,臣德不配位, 引得天谴倒也罢了,若是误了皇太孙, 则罪过大矣。”
可以说,刘萤对自己的认识是很到位的, 既不自大, 又不过谦。
最关键的是……
刘萤垂眸, 低声道:“更何况臣曾为匈奴阏氏,虽胸怀坦荡,恐物议沸然——牵累太孙,臣万死莫辞其咎。”
“谁敢‘物议沸然’?”胡亥先是勃然一怒, 而后却又笑道:“你也想得太深了些。这事儿朕已是替你想好了, 你给皇太孙做一回亲姑姑, 朕给你的拓曼找个好老师——你不亏的。”
“给拓曼找个好老师?”
胡亥道:“让拓曼跟嬴祚、嫣儿他们几个一同上课, 怎么样?”
皇帝为皇太孙所选的老师,自然是帝国拔尖的人才,拓曼能陪伴一同上课,至少在寻常人看来,是天大的恩赐。
学到的东西倒还另说,关键是陪伴皇太孙——这帝国下一代的继承人一同长大的情谊,是多少权势财物都换不来、买不到的。
而这也为将来大秦与南匈奴之间的政治互信,打下基础。
刘萤忙问道:“不知陛下所选的老师是谁?”
“从前刘邦身边有个张良,你知道的吧?”胡亥道。
“啊——是从前楚王殿下提起过的。”
当初韩信作为胡亥最为倚重的将领,带领着光复后咸阳的全部兵马,东至荥阳与刘邦的汉军汇合,共同抵御西楚霸王项羽,在此过程中结识了刘邦身边的能人志士。而后韩信回到咸阳,与胡亥相见,并推荐可为朝廷所用的人才。
当时韩信推荐了陈平等人——陈平如今在中央做着丞相副史,前程不可限量。
而胡亥主动问起张良,韩信虽然极力肯定了张良的谋略才能,却并不推荐此人——盖因此人反秦意志坚定,是宁死不肯降秦的。
如此一来,那张良的才名与反心,就连刘萤都有所耳闻。
刘萤道:“臣听说这张良得陛下宽恕,一直留在咸阳城中,悠游度日。只是他这么多年来,都不肯为朝廷所用——又怎么会愿意给皇太孙与拓曼做老师呢?”
“他是有几分硬骨头。”胡亥摸了摸鼻子,道:“不过朕想来想去,若要做帝师,还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你知道为何张良给刘邦出的计策,都那么奏效么?”
当初众诸侯分天下,刘邦被项羽安排到了巴蜀之地,还给秦朝投降的将领章邯和蒙盐扼住了东出的道路,本来立时就要反的刘邦,在张良的建议下,硬是忍下来,积蓄力量后,借着手下士卒东归之心,最终与大秦、西楚三足鼎立。
若不是胡亥的操作太过逆天,张良原是算无遗策。
刘萤思索着,道:“那张良是五世韩相之后,乃是贵族出身,饱读诗书兵法。又落魄为寇,与吴中等地的反贼交好,颇具草莽气息。他有此二者,又心思坚定,智计百出,自然比旁人都要高明。”
胡亥听完,不置可否,而是道:“这张良有一点,与朕很像。”
“他与陛下相像?”刘萤讶然道。
“正是。”胡亥顿了顿,道:“他特别现实。”
而现实,这是统治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刘萤点头,沉默片刻,轻声道:“……然而他怎么肯?”
是啊,亡国灭家的仇恨,张良怎么可能放得下。
这恨,恐怕已是张良活下去的动力了。
“这你就不必担忧了。”胡亥眼睛一眯,低声道:“朕会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刘萤心中一凛。
三位皇孙都已长大,其中皇太孙嬴祚年纪最小,都已过了三岁。
皇孙女只太子妃鲁元所出的嫣儿一人,年已四岁。
如今又来了一个最小的拓曼,刚满三岁。
论起来,都还是很小的孩子——若是在民间,都还是需要年长的哥哥姐姐看顾的年纪。
然而因有太子泩失败的例子在前,胡亥不敢放任他们长到完全懂事儿再进行教育——俗话说三岁看老,很多事情不在小的时候教会,便再也教不会了。更何况,还有许多东西,是教不会的。
与刘萤讲定之后,胡亥便下旨,叫诸皇孙与拓曼都来觐见。
太子妃鲁元接到旨意,明白这是要送孩子们去读书了,心头有些不舍,却不能不放手,于是叫各处把孩子都送来。
如今三位皇孙,除了皇太孙嬴祚是太子妃所出,皇长孙赢礼乃是死去的张氏所出,至于另外两位皇孙的生母,也都已经晋位美人。因张氏死了,太子妃鲁元出于责任,将皇长孙赢礼也接过来一同教养;另外两名皇孙,仍是留在他们生母膝下,只正式节日到太子妃这边来。
这次要去觐见陛下,太子妃把几个孩子都接到自己殿中,先交待好了,免得到了皇帝面前失了礼仪。
虽然还只有三岁的孩子,但是却已经能看出各人性格,等等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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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鲁元端坐着,看一个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向她走来。
在乳母陪伴下,两位美人所出的皇孙,似乎是有些不适应,又有些畏缩,挨着乳母的腿,小步小步挪上来。
他们的生母是毫无势力的美人,又都经历了张氏盛宠与死亡,度过了太子闭门读书的三年时光。这些经历使得她们不得不谨慎。想来皇孙们今日来之前,已经得了生母教导,所以越发放不开手脚,来到太子妃鲁元面前,倒像是面对龙潭虎穴一般。
“母亲昨夜没睡好么?”一旁的皇长孙赢礼笑问道,把鲁元的思绪拉了回来。
太子妃鲁元欣慰一笑,抚着皇长孙赢礼的发顶,道:“真是个好孩子——怎么这么问?”
皇长孙赢礼虽然不足四岁,也非太子妃亲生,但是因常年养在温厚的太子妃身边,倒是与她很亲近,笑道:“孩儿见母亲脸上有倦色。”又关切道:“母亲不舒服吗?”
太子妃鲁元当初生下嫣儿,不满一年又生下嬴祚,因接连的生育,损耗了身体,一直不算康健,只要夜里睡不好,第二日便会很明显。
太子妃鲁元还没回答,就听殿外响起一阵笑声,皇太孙嬴祚与拓曼牵着手跑进来——他们的乳母在后面低声叫道:“仔细摔了!”
嬴祚与拓曼不管不顾,咯咯笑着跑进来。
嬴祚扑在太子妃鲁元膝头,把手中的黄杨木小弹弓给母亲看,笑道:“看!漂亮吗?”又道:“拓曼送我的!上面有虎头!”
黄杨木小弹弓上雕刻着威猛的虎头。
太子妃鲁元一颗心都要化了,抱着儿子,摸着他脑袋上的汗,轻叹道:“我的儿,跑得累不累?到了陛下跟前,可不能这么跑——要守着礼节。”
嬴祚把玩着手中的弹弓,依偎在母亲膝上撒娇。
拓曼入了殿中,被四面寂然的氛围一带,已是止住了笑声,攥着与嬴祚交换来的弹弓,把手慢慢背到了身后。
皇长孙赢礼立在一旁,望着在母亲膝上撒娇的弟弟嬴祚,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只是短短一瞬,他又垂下眼睛,上前推着嬴祚的肩头,笑道:“到了陛下跟前,弟弟可不能这么跑。”他虽然年幼,可是因没了父母的庇护,越发早熟敏感,知道怎样的行事,是最讨太子妃喜欢的。
鲁元赞许得看了他一眼,点着嬴祚的额头,道:“就是你哥哥这话——记住喽!今儿陛下要见你们,你的哥哥们从前都没见过陛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要帮着哥哥们,要听陛下的话,记住了么?”
嬴祚连连点头,道:“孩儿记住了!”他从鲁元膝上爬下去,拉着拓曼的手,笑道:“还有拓曼,他是草原来的。”顿了顿,他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道:“孩儿是主人,要、要让客人开心。”
一时皇帝身边的人来接诸位皇孙。
公主嫣儿道:“我不能去吗?”
侍从忙笑道:“陛下说了,千万不能落了公主殿下。”
太子妃鲁元嗔道:“嫣儿,你可千万看住弟弟们,到了陛下面前,连你也不许淘气。”
对于嫣儿来说,就连皇长孙赢礼都是弟弟呢。
嫣儿道:“皇爷爷就喜欢我淘气呢!”她一阵风似得,当先跑出殿去。
鲁元抚着胸口叹气,对身边姑姑道:“这孩子的脾气,可怎么办才好。”
姑姑笑道:“公主殿下是女孩子,娇惯些也无妨的。”
鲁元隐隐觉得这道理不对,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似乎大家都这么说便是对的了;又似乎是对女儿的格外疼宠。
鲁元素来不会争口舌之利,这念头原是突然而起,转瞬也就放过的。
可是此刻不知为何,刘萤与李婧等人的事迹在她脑海中闪过,叫她无法把身旁姑姑的话一笑带过。
想了一想,鲁元正色道:“似长公主、墨侯这样的巾帼英雄,岂是娇惯出来的?我不敢托大,拿嫣儿与她们相提并论,却也愿意嫣儿长大后,能为身边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只会撒娇卖痴、安享荣华的笼中雀。”见那姑姑难为情,又道:“我知你也是好意——只这样的话,从今而后都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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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亥亥不是糟老头子!你们这些坏家伙!
(虽然他已经是爷爷辈的存在了)
但他还只有三十多岁,年富力强!春秋鼎盛!帝国公仆!帅裂苍穹!大秦黄金单身汉!
晚安,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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