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鲁元第一反应是向皇帝求助,然而真要去求见陛下诉说, 鲁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母亲这桩私事, 鲁元只是在心中一想, 都觉得羞耻, 更何况是向旁人开口?而这人还是她的公爹, 天下共主。
鲁元把此事压在心中, 翻来覆去想了两日, 最终还是没能去见皇帝。
直到吕雉把刘盈送来, 要鲁元劝说他。
自去年刘盈授意夏侯婴与灌婴救走戚姬与如意, 吕雉便要这傻儿子整日“闭门读书”了;待到这次回咸阳路上,母子俩人关系才稍有缓和,谁知道又给刘盈知晓了审食其一事, 得,又崩了。
母亲变得冷酷莫测, 刘盈对自幼照顾他的姐姐越发依赖信任。
姐弟俩叙旧过后,相对沉默了一瞬,刘盈见姐姐欲言又止的模样, 便道:“母亲的事情, 你也知道了?”
鲁元松了口气,不用她主动提出来了,道:“你为这事儿生母亲气了?”
刘盈烦躁得一掀衣摆跪坐下去,道:“我不是生气。”顿了顿又道:“起初我是生气过, 可我更多的是担心。这事情若是给汉地的臣民知晓了, 母亲要如何自处?若是给旁的诸侯王甚至陛下知晓了, 母亲会是如何下场?”
不只刘盈担心,鲁元也为之悬心。
姐弟俩正愁容满面对坐无话,忽然皇帝身边的侍女送了御赐的食物来。
“陛下听说太子妃娘娘这两日不思饮食,特意赐了这开胃好消化的枣泥薯蓣糕来。”那侍女道:“陛下还说,若是身体不适,切莫讳疾忌医,早日请太医来看过为妙。”
鲁元接了赏赐,心中温暖感激。
因母亲私通一事,鲁元这两日的确吃不下饭,没想到这等小事儿,陛下竟然都关切到了。
鲁元拿定了主意,对刘盈道:“走,我们去找陛下。”
“找陛下?”
“正是。而今天下,只有陛下能治母亲的罪——只要咱们在陛下那里过了明路,母亲此事,便无人敢置喙了。”
“可是,姐姐怎么知道陛下不会治母亲的罪?”
“你信我。”
胡亥没料到一碟枣泥薯蓣糕招来这么一段公案。
吕雉与审食其私通之事,早已有人密报于胡亥。
但是胡亥没想把这事儿给挑明了。
听完鲁元和刘盈的倾诉,再看这对姐弟惶恐羞惭的模样,胡亥失笑,道:“朕当是什么大事儿呢。怕朕治你母亲的罪?王太后何罪之有?你们父亲已经过世多年,王太后此举,也是人之常情。”
他沉吟道:“若说不妥,便是非婚而有婚姻之实,触犯了律法。不过王太后身份特殊,若要再婚嫁,就太过引人注目了——而且与那审食其也不甚般配……”
鲁元和刘盈原是来找皇帝宽恕母亲罪过的,万万没想到皇帝两句话说到母亲再嫁一事上去。
刘盈连连摆手,道:“陛下,这、这不成的……”
鲁元也道:“还没问过母亲的意思……”
吕雉当然是不肯与审食其行婚嫁之事的。
刘盈汉王之位是从刘邦给传下来的。
如果吕雉再嫁给了审食其,那么她在政治上的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
况且审食其作为寂寞孤单时的慰藉可以,但是要作为王太后的再婚对象,那就太不够格了。
胡亥也只是随口一说,安抚姐弟俩,笑道:“行了,都放心,这事儿朕不追究。”见他俩还有些惴惴不安,又道:“朕保证,也不让旁人追究——好了吧?”
鲁元和刘盈没料到,自己觉得山一般重的大事儿,在陛下这里只轻描淡写两句话就揭过了。
好似压在胸口的重石有人接过去了一般,鲁元和刘盈姐弟俩,都觉得松了口气。
吕雉缜密周详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在私事上闹了这么一出笑话。
好在疑似有孕只是虚惊一场。
皇帝的宽容,让鲁元和刘盈放松下来。
刘盈卸去了心理负担,再面对母亲时,态度也和缓了;并且对皇帝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就像姐姐鲁元所说,陛下是个和善宽厚的人。
按说这事儿吕雉应该感激皇帝。
然而阴私之事给外人知晓,尴尬与羞耻让吕雉心中微妙得警戒起来。
不过审食其一事也算是过了明路。
汉地大臣对此“不闻、不问、不看”,对手段狠辣的王太后的私人生活,不敢擅自评判。
与此同时,楚王韩信、长沙王吴臣已经在前往咸阳觐见皇帝的路上,与他们一同而来的,还有两国封地一年的税金。
叔孙通拟定的新爵秩官职系统,已经最终确定,开始实施。
政体、官制、举荐、赋税、兵役、刑法,光复五年后,大秦的社会秩序逐渐步入正轨。
境内的秩序逐渐稳定下来,越发显出北地的骚乱刺目来。
没到年末之时,冰天雪地,便是胡人南下掳掠之时。
虽然朝廷与匈奴有议和协议在,甚至每年送财物入胡,然而这只是保证冒顿不会率大军来作战而已;小股不断的侵扰,越到岁末便越是猖狂。
喜欢储蓄过冬的农耕民族,便是邻居游牧人天然的仓库。
只要他们想要,就要南下来抢一抢。
与胡地接壤处的黔首苦不堪言,却只能躲藏忍耐。
这一次,北境被侵扰的奏报,与冒顿使者送来的关于阏氏所出子的消息,二者叠加在一块,叫胡亥尤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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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叔孙通赶得不巧,正撞见皇帝在气头上。
“那……小臣这儿也没什么急事儿,小臣改日再向陛下汇报吧……”
“有话直说。”胡亥压着脾气,道:“朕又不会迁怒于你。”
叔孙通小心笑道:“小臣是在外面寻到一方舆图,知道陛下您喜欢看这个,所以买下来呈给您。”
胡亥和缓了面色,看他摊开那舆图。
这会儿的舆图是很抽象的,跟后世的不能比。
饶是如此,舆图依然是这个时代非常重要的资源,记录着山川河流、地形地貌。
皇帝对舆图的重视,身边人都清楚。
这也不是叔孙通第一次进献舆图了。
“您瞧,这是跟咱们西边接壤的,羌人那边的地方……”叔孙通解释道:“是去那边做买卖的商人请人绘制的……”
北边匈奴的事情还悬而未决,胡亥这会儿对羌人的兴趣不大,他低头盯着那舆图,忽然想到——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因为他重视舆图,所以叔孙通会愿意从商人手中买下此物来进献。
如今要筹备对匈奴用兵一事,而大秦骑兵的骑射功夫,与胡人相比,始终是短板。
而且除了骑兵营的特殊兵丁进行训练之外,社会上的子弟并无特意训练,仍是以步兵的尚武为主。
他是皇帝,他的喜好,能让百官寻觅舆图进献,自然也能让贵族子弟看重骑射、精于练习。
“叫萧何来见朕。”
叔孙通献了舆图,一个“好”字儿都没得,就被打发走了,只能自认晦气——谁叫他正赶上陛下生气了呢?
萧何担任少府一职,执掌国家山、海、池、泽的出产税收,以此来供养皇室,可以说是皇帝的私人财政官,同时也负责皇家园林猎场的管理。
十余年战乱,皇家园林猎场早已荒废,就连大秦原本的宫殿群,被烧毁的许多也没有重建修葺。
胡亥道:“这次诸侯王入咸阳,都带了不少子弟来。去岁朕接见楚王,不得不花费了一笔。今年不如改为围猎,既是迎接聚会,也让众子弟操练一番骑射。”又道:“你跟赵高商量一下,看私库财政支撑,能够给多少郎官也配置强弓骏马的。”
赵高是郎中令,执掌皇宫门户,所有郎官都归他管理。
而郎官是没有定数的,可以只几百人,也可以达到数万名。
大秦光复之后精简人员,唯有年轻的郎官没有削减太狠,始终维持在千人以上的规模,如今已有三千人。
萧何一一答应了,又道:“郎官人数充裕,今岁山河湖泽的税金入私库,财力也可支撑。只是这强弓骏马……强弓倒也罢了,骏马却恐怕是不够的。具体还要问乌太仆。”
太仆是掌管舆马的官职。
胡亥极为重视马政,征召了养马大商人乌氏倮的儿子乌山来做了太仆一职,让他管理三十六所养马营的细务。
这乌山也的确有能力。
大秦刚光复的时候,厩苑之中只有百余匹马,如今通过繁育、购买等手段,已经在可控的开销下发展到了数千匹。
胡亥沉吟,道:“你牵头,跟郎中令赵高、太仆乌山一同,把此事细节敲定。一定要选最强建机敏的郎官,最优良的骏马。若遇到难处,第一时间汇报给右相冯劫,若是冯劫也难以决断的,便速来报予朕。”
“喏。”
政策吩咐下去了,胡亥决定自己也得先练练这骑射。
皇帝喜欢欣赏郎官骑射,和皇帝自己就热爱骑射,给众子弟带来的观感也是不同的。
骠骑将军李甲带着两百骑兵,先陪着皇帝在渭水之南的林子里试猎了一番。
顶着凛冽的寒风,抖着冻红了的双手,胡亥驰骋在马上,弯弓搭箭,看上去架势还真挺能唬人的。
但是瞒不过李甲这等真精通骑术之人的眼睛。
李甲不忍心,劝道:“陛下,今儿大寒,咱们先回宫吧。”
胡亥抽了抽冻酸的鼻子,催马狂奔,于颠簸中荡漾得叫道:“别~叫~朕~停~下~来~!朕~就~是~爱~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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